南海深處,一陣“轟隆隆”的大響從地底深處傳來,張牧之所在的島嶼突然開始地動山搖。
山川震顫,樹木傾倒,地面纏鬥着開裂出巨大的縫隙,裂隙深處一片漆黑,目光不可見其底。
島嶼四周的海水好似被燒開了鍋,一邊劇烈的翻滾,一邊掀起幾丈高的浪頭,猛烈地衝刷着海岸。
張牧之本以爲是自己施展“移山之術”產生的動靜,聽到應龍在空中提醒後連忙用腳一踏地面,欲要騰空而起。
豈料這海島上的引力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沉重了幾十倍。
張牧之剛躍起七八尺高,就“噗通”一聲跌落下來,落下來隨着地面一起左右搖晃。
“果然怪異!這什麼大傢伙如此厲害……”
張牧之並不慌亂,心中念頭一動,原地一道熾烈的雷光閃過,人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雷遁之術自張牧之煉成五尊雷帝法相後就能施展,雷光一起,出入五行,心念一動身形便至。
雷部二十四位天君正神倚仗此術能念動之間遨遊三界。
張牧之自得此術後更是在自家修爲尚低時便能同孫悟空、普渡慈航分身等勁敵爭鋒。
空中電光一閃,張牧之顯形而出,原以爲自己已經到了高空中,剛欲鬆一口氣,突然身子一沉,而後身不由己地往下方墜落。
張牧之在下落途中往下一瞧,才發現自己即使施展雷遁之術,也只是衝到了七八丈高的半空中,仍未擺脫那股怪異的牽引之力。
應龍氏懸停在雲端往下望去,臉上滿是玩味的表情,明顯是沒有出手相救的打算,只靜看這小子如何脫身。
“這怪我莫非是針對我來了?若是一般修道人這次肯定要栽跟頭,所幸貧道還有身段!”
張牧之的身形突然在空中翻個筋斗,而後一陣刺目的電光閃過,隨後整個身軀就開始膨脹起來。
依然是法天象地的神通,只一瞬間張牧之就變成了一個身高二十餘丈的巨人。
只是這次並未再變化三頭六臂之形,而是變化出一尊十分古怪的雷神模樣。
頭頂長明仙子棲身的芙蓉冠倒是沒什麼改變,而滿頭烏髮卻變得赤紅如火。
臉上、身上的膚色都變得靛藍一片,嘴巴變成了尖銳的鳳喙,開合間隱現尖銳的獠牙。
臉上三隻眼睛一起閃爍出刺目的金光,形成三條粗大的光柱一直延伸到高空雲層之上。
雙手、雙足都變成如神龍一般的利爪,背後“呼啦”一聲大響,一雙赤色肉翅伸了出來,展開亦有二十丈長。
若有熟悉雷部諸神形貌的修道人望見此時的張牧之,就會發現他的形象已經變得和雷部欻火大神鄧天君十分相似。
張牧之自修煉《正一御雷洗身訣》之後,便能憑此變化雷部諸多大神的形象,施展各位雷神的手段。
譬如他常常變化的三頭六臂之身,就是效法的太歲統領殷元帥的神形。
而此刻施展的法天象地之術和變化的朱發藍面、風喙肉翅的法身,則是來自於萬天雷首鄧天君。
鄧天君爲雷部二十四天君、三十六元帥之首,其真身有萬丈之高,肉翅展開則數百里皆暗。
“嘭!”張牧之從空中墜地,雙足變成的兩隻龍爪踩踏在地上,五指深入堅硬的青石之中,任憑地面如何震動,身軀都不搖動分毫。
接着張牧之就將身後肉翅用力一煽,只聽“轟隆”一聲大響,整個身體都包裹在一層雷火金光中沖天而起。
好似一顆倒飛而回的流星,縱使那股奇異的引力也不能阻擋他分毫,只一瞬間張牧之就來到了二十丈外的半空中。
雙翅再次揮動,雷火轟鳴聲更大,張牧之的身形上衝勢頭更快。
幾息過後,張牧之完全擺脫了海島上那股奇怪的引力,來到高空雲層之中,收起變化神通,又是一個相貌清秀的小道士。
應龍氏這次並未出手,只平靜地朝懸浮在一旁的張牧之笑道:“你這煉體之術有點意思。”
“這是晚輩爲了洗練肉身自創的小術,倒是讓應龍大神見笑了。”張牧之一邊從往下張望,一邊隨口答道。
應龍氏點了點頭,不再開口說話,一樣轉頭往下方看去。
從兩人所處的高空俯瞰,能將數千裡的海域盡收眼底。
目之所及整個海面都似一鍋滾開的粥似的翻涌不休,密密麻麻的水花不斷地從海底翻卷上來。
每個水花炸開,都在海面上掀起鋪天蓋地的巨浪,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海水之中的那些大小不等的島嶼同樣在猛烈的搖晃,島上的山丘、草木都像是波浪一樣起伏不定。
這些島嶼小的方圓有七八里,大的方圓上百里,震動的頻率卻十分一致,好似在它們在海底更深處是一個整體一樣。
一片噪雜的鳥鳴聲響起,無數飛鳥剛從山林間振翅衝起,又被巨大的牽引之力給拖拽了回去。
“這什麼怪物……居然有如此聲勢?莫非又是哪個上古存留的大神被我驚醒了?”
張牧之忍不住轉頭詢問一旁的應龍氏,同時心中暗道:“這位大神的真身亦有數千裡之大,不知能不能對付得了海水中即將甦醒的那個……”
應龍氏搖了搖頭:“下方那個倒談不上什麼神聖,只是身軀龐大罷了。”
張牧之剛鬆了一口氣,又聽應龍氏道:“當然,以你現在的法力神通,在它面前也就是大一點的螻蟻而已。”
“在這海眼之外,海水應該阻擋不了我的法眼神通,且讓我看看下方到底是什麼玄虛?”
張牧之心中一動,眉心天眼張開,只往下方看了幾眼就忍不住驚詫地大叫:“這……這怎麼可能?!”
應龍氏忍不住輕笑:“怎麼?沒見過這麼大的螃蟹,被驚掉下巴了麼?”
張牧之瞠目結舌,一時之間居然忘記了回話。
正如應龍氏所說,張牧之方纔以天眼觀看到的“大傢伙”正是一隻螃蟹,只是這螃蟹也太大了一些!
方纔張牧之站立的海島有七八里方圓,其上山丘橫陳,草木生長,卻只是這螃蟹的一隻前螯頂端露出水面的一小部分而已。
而海洋中其他的島嶼,或大或小,都是這隻巨蟹身上的一部分,那些海島上連綿的山脈,和山中無數的巨樹、藤蔓、草木也只是在這巨蟹幾隻腿上生長。
飛鳥走獸都是在這螃蟹的腿腳和兩隻前螯上繁衍,而剛纔所謂的地動山搖,也只是這隻螃蟹在抖動身軀。
這隻巨蟹的身子和大部分腿腳依然隱在海底之下,它每一次活動腿腳,就在海面上掀起卷的海嘯。
即使以張牧之的天眼玄妙,也不好估量這巨蟹的身軀到底有方圓幾千裡。
“這巨蟹貌似現在還未完全甦醒?”張牧之見這螃蟹腿腳活動的並不算劇烈,於是開口詢問應龍氏。
應龍氏點頭:“不錯!這螃蟹每次沉睡都要近千年,你方纔在他前螯上使用移山之術,只是讓他稍稍有些清醒而已。”
“不過等一會兒他就要醒了,到時候這幾千裡的海域說不定都要被它翻個兒……”
張牧之心中有些忐忑:“希望這位清醒後不要尋我的麻煩纔好……不然咱們還是回海眼中去吧……”
應龍氏忍不住嘲笑:“你不是自從出山未曾一敗嗎?怎麼害怕這一隻螃蟹?”
張牧之吶吶不能言語,嘴巴開合幾次,無奈道:“晚輩只是心有壯志,但卻不是蠢……若無必要同一只螃蟹較什麼勁……”
應龍氏也不再作弄他,解釋道:“你說的不錯,下方這位看似身軀龐大,其神智卻同普通螃蟹沒什麼兩樣,故而它永遠不能化形,也沒什麼神通法術,你只要不靠近它就無事了。”
張牧之聞言鬆了口氣,又聽應龍氏道:“而且你這次將它喚醒,實是對它有恩,這巨蟹若真有神智,或許還要感激你呢!”
“敢問大神,這話怎說?”張牧之好奇道。
應龍氏笑着朝下一指:“伱自己往這螃蟹腹下看一看就是了。”
於是張牧之再次張開天眼朝下方望去,目光穿過幽深的海底,看向那巨蟹腹部。
但見巨蟹腹部懸着幾十個顆如白玉的圓球,每一顆都有方圓幾十裡大小,猶如一個巨大的圓形山丘。
“那是這巨蟹的卵……這螃蟹如此巨大,一個沉睡便要近千年,也不知這些卵在天地湮滅前能否孵化而出了……”
張牧之剛升起這個念頭,突然目光一凝:“這巨蟹腹下還有個活物……是一條巨蛇!”
那一條巨大的海蛇身長也有幾百裡,粗如山嶽,周身鱗片成黑灰色,在陰沉的海水中並不顯眼。
此刻這海蛇正盤繞在巨蟹腹下,將捨身隱在那些白色的蟹卵之間,用口中鋒利的牙齒咬破卵殼,張開大口吸食蟹卵中的汁液。
張牧之以天眼仔細敲了敲,發現那幾十顆蟹卵中已經有近半都成了空殼。
“原來如此……若我未到此地,那這巨蟹一直沉睡,肯定所有的蟹卵都要被那海蛇吃盡了……難怪應龍氏說我對這巨蟹有恩……”
“只是這恩情若上升到大道衍生萬物的角度上來說,到底算不算功德還兩說……”
在張牧之想來,若以天地衍生萬物生靈而論,這巨蟹在這南海深處長眠,露出海面的身體化爲島嶼,滋生出林木花草、飛鳥走獸自然生長。
而稍後巨蟹清醒後勢必要和腹下那巨大的海蛇交戰,屆時滔天巨浪之下什麼草木生靈都要被淹沒在海水之下,落得葬身魚腹的下場。
然而張牧之又確實是無意間救下了巨蟹腹部那些蟹卵,等若是救下了許多生靈。
“對那島上衆生來說,這巨蟹掀起的巨浪便等若是無可違逆的天命,是世界崩壞的大劫。”
“其實也是,在天地大劫將面前,許多時候都分不清什麼善惡對錯,唯有彼此立場不同而已……”
張牧之沒來由的想到自家未來將要面對的劫數,心思忍不住有些飄忽不定。
“此刻那巨蟹應該已經察覺到這海蛇的存在了,一場大戰在所難免了!”
應龍氏突然開口,張牧之連忙回神往下方望去。
下方整個海面都已經沸騰了起來,巨蟹兩隻前螯和八條長長的蟹腿一起擺動起來,攪動的海水幾乎要衝向雲端之上。
巨蟹腹下那條几百里長的海蛇再也無法藏匿,一邊躲避蟹腿和前螯的攻擊,一邊想要往遠處逃去,試了幾次都被兩隻前螯拉住了去路。
沒奈何,這條海蛇只有又遊了回來,張開大口開始同巨蟹搏鬥。
海蛇身上麟甲也十分堅硬,巨蟹每次以蟹腿或前螯擊打在麟甲上,都飛濺起大片的火光。
那些巨蟹腿上的山脈、叢林隨着兩隻龐然大物的不斷衝撞,只一瞬間就化成了碎石、齏粉,洋洋灑灑地落進翻騰的海水之中。
海蛇一邊繞着巨蟹遊走,一邊張開大口,那鋒利的獠牙如同巨大的山峰,不斷地咬在巨蟹的腿上,殼上。
同時口中毒氣凝成濃密的雲霧,被呼嘯的狂風捲着朝巨蟹口鼻之間飄去。
然而那巨蟹身上厚殼堅硬無比,任憑海蛇如何撕咬都無濟於事,同時巨蟹口中不斷噴出如同隕石一般的水球,將飄來的毒雲撞得千瘡百孔。
兩個巨物也沒什麼神通玄妙,就是簡單粗暴的力量碰撞,嘶吼聲,碰撞聲,狂暴的風聲,巨大的浪濤聲混成一團,猶如整個世界都在眼前崩滅一般。
應龍氏和張牧之兩個在雲中觀看了約有一炷香時間,那海蛇動作漸漸遲緩下來,身上鱗片開始破碎,血水流出來染紅了幾百裡的水面。
而巨蟹身上甲殼上也出現了些許孔洞,不過動作依舊十分生猛,顯然在這場戰鬥中,這種身長几千里的巨蟹佔據了上風。
“你如今覺得如何?”應龍氏隨口詢問。
張牧之明白,這位來自上古的戰神問的顯然不是下方兩隻巨物的戰鬥,於是誠摯地回答:
“兩個靈智不開的生靈就有如此偉力,晚輩今日才明白天地之大。”
應龍氏輕笑:“天地如此之大,其中大神通者瀚如煙海,你仍覺得自己能鼎革三界之弊,拯救天地崩滅之劫嗎?”
張牧之望向下方巨蟹和海蛇的爭鬥,這兩個巨物如今只要隨手一擊,就能將他徹底轟殺。
沉默良久後張牧之笑道:“在三四年前我只是一個凡人,若是彼時那個小道士面對現在的我,就如我此時面對下方兩隻巨獸一般。”
“而今我修得神通法力,雖然要走的路還很長,但晚輩自信能登臨絕頂,行那以人力挽天傾之事!”
“就算退一步講,什麼事情都要做過之後才能知曉結果如何,我輩昂首天地之間,豈有畏難而退的道理?”
應龍氏笑着點頭:“你如今修爲雖然低微,但性情確實是世所罕見,在而今這個奴性深重的世間,你的心性確實算是龍心了!”
張牧之面色一喜,連忙拱手道謝:“多謝大神稱讚,那咱們之前所說傳承的事兒……”
應龍氏收起笑意,滿臉平靜的結實:“我方纔壓制修爲同你切磋,演示力氣運轉之道,其中共有八式訣竅,你已經窺得門徑了,那便是我的根本傳承。”
“憑此應龍八式,外可以誅敵寇,內可以煉己身,此道可用於肉身搏殺,亦可用於運轉法力來施展神通術法,你日後領悟深了自然明瞭。”
上古功法就是這麼樸實無華,就是這麼霸道無邊,根本不講如今吐納行氣,存神靜思那一套。
張牧之恍然大悟,躬身誠摯道謝:“原來如此!多謝大神傳下這等玄妙法門!”
應龍氏擺擺手:“你也說了,天地大劫之前無人可逃,我自然也要參與到劫數中去!”說着將自家右手食指伸到張牧之面前。
纖細白皙的指肚上滲出一點鮮血,緩緩懸浮在空氣中,凝結成一顆米粒大小的明珠。
“你那門人根基還是淺薄,練不成我這‘應龍八式’,你將這點血液讓其吞服煉化,他便能背身雙翅,化成應龍之身。”
“你把我的功法傳授給他,然後在像你說的那樣帶着他戰天鬥地,養出一顆俯仰無愧的龍心,那我龍族也算再添一位大能了。”
張牧之鄭重答應:“大神放心,晚輩定然不負大神所託!”
下方那巨蟹和海蛇依舊在搏命爭鬥,高空中的兩人卻都沒有了繼續觀看的興致。
應龍氏點了點頭,隨後道:“你自己通過南海海眼回中原去吧!我要往上界瞧瞧!”
“我要去看看那軒轅黃帝還在否?看看大禹還在否?看看當年和我們做殊死搏鬥的帝俊以及各路天神還在否?”
“前輩!上界之路高渺難尋,還是晚輩請些仙神下界來接引您……”張牧之連忙勸阻。
應龍氏搖了搖頭:“當你自身強大時,無論多遙遠的路都能念動即達!”說着擡起胳膊,握拳朝面前一揮。
“轟隆!”一聲大響,面前的虛空處出現一處一人來高的破洞。
形如門戶的破洞中依稀可見仙宮羅列,祥雲升騰,珍禽瑞獸凌空飛舞。
各色祥雲中天花亂墜,許多趕路的仙人都紛紛駐足,朝着空間門戶處躬身行禮。
有對對天女提燈,兩排力士舉着儀仗騰雲而來,欲要迎接成就天仙正果的修士飛昇仙界。
“我去了!希望未來還有相見之日!”
應龍隨意地揮了揮手,一步邁出走進空間門戶中。
隨後張牧之只覺得眼前一花,空間門戶和仙宮聖境都隱匿無蹤。
“一拳打破虛空,以肉身飛昇上界,真個是羨煞旁人!”張牧之忍不住長嘆道。
上界又稱仙境,是每個修道人都渴望前往的世界。
上界之所在,並非是指從凡間騰空垂直而上,而是一處獨立於凡間的玄妙所在,又被稱爲“無何有之鄉。”
似張牧之這等成就陽神境界,便能運轉元神感應到上界的存在,進而以陽神飛昇上界摘得道果。
當然若是有仙神接引,陰神境界也能飛昇。
蓋因上界乃清氣所化,無論陰神、陽神都是修行人練就的清靈魂體, 故而才能登臨上界。
然而若要似應龍氏這樣以肉身進入仙界,卻非得要修煉至形神俱妙的天仙境界方可。
若修行不夠強要以肉身騰飛,就算窮盡一生用來飛行,所見也唯有茫茫無際的虛空而已。
正在此時,海面上傳來一聲巨大的慘叫。
張牧之回神後低頭一看,原來是那隻巨大的海蛇已經被巨蟹用前螯剪成了兩段。
過了片刻,那巨蟹又在海面上漂浮不動,露出水面的蟹足、前螯形如遼闊的島嶼。
或許幾十上百年後,這些島嶼上依舊會有山石堆積,草木生長,引來海鳥前來繁衍。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張牧之在空中高聲長嘯一聲,身化一道金光朝南海海眼的方向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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