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質香爐下躺着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衣衫襤褸,身形瘦弱似竹竿。
“早春寒意重,這乞兒應該是躲在香爐下借餘溫取暖……”
張牧之再三確認過對方還有呼吸,又往這乞兒體內注入生髮之氣,使他體內鬱結的陰氣不再擴散後,才站起身來對劉猛道:“你將受傷的鬼兵收攏起來,我回去後以香火助其恢復!”
“至於因戰殞身的……”鬼物死去後潰散爲陰氣,卻是無法補救了,張牧之面上顯出黯然之色。
劉猛勸道:“主公無需如此,我輩軍旅之人馬革裹屍乃是本分,何況是爲剷除邪神戰死……”
張牧之點點頭,沉默片刻後開口:“郡縣城隍負責守護百姓安寧,雖然江寧城隍自有取死之道,卻不可牽連百姓,你安排一隊鬼兵負責維持江寧縣秩序,以防有精怪、邪祟趁機生亂。”
劉猛抱拳答應:“主公放心!”
“可將昨日戰亂時逃散的衆多陰差、書吏、日夜遊神等再召集回來,待文丞相任命新的江寧城隍之後,你等再返回老君觀。”張牧之細心囑咐。
“屬下明白!”
張牧之朝城隍廟門口處招手:“童兒!來!”
滿臉嚴肅的黑衣童子近前,張牧之從童子手中拿起供詞後再次看了一遍,遞給劉猛:“遣人送至南京都城隍府,上呈給文丞相,也好讓丞相知曉我等師出有名!”
劉猛點頭:“文丞相麾下前來助陣的陰差還沒走,可讓他們代爲轉呈。”
張牧之又思量片刻,覺得沒什麼疏漏之處:“你自去料理便可!”
劉猛卻沒離去,遲疑片刻後問:“主公,這乞兒……”
張牧之嘆了口氣:“我如今修煉了生髮之雷,按理說正好去除他體內盤踞的陰氣,奈何我修爲還淺,不能細緻入微,否則便會令他經脈損傷,只好用水磨工夫一點一點度入雷霆之意將陰氣消磨……”
“然後再找尋大夫,開一些壯大氣血、溫和滋養的藥物輔佐,才能使他痊癒。”
劉猛忍不住勸道:“主公,左不過是個沒人在意的……”
張牧之擺了擺手:“此人確實是因我等疏忽而受了波及,我既然遇到了,自然是要全力救治的。”
劉猛遲疑片刻,還是提醒道:“似乞兒這等人物,都是屬狗皮膏藥的,主公將他治好怎麼也得七八天,到時候就怕他粘住主公就甩不掉了……”
張牧之點頭之後,不再多說。
劉猛知道張牧之心意已定,只好嘆息一聲:“主公慈悲!”
張牧之輕輕搖頭:“不是我慈悲,而是修道之人都會如此!”
“這黑衣小童面目和主公真像,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
劉猛轉身離開,安排趙強的火銃軍和孫悍的斥候軍負責守衛江寧縣,而他自己帶着騎兵以及周壯麾下的步軍回老君觀休整。
隨後六甲神將化光飛入腰間六甲印裡,黑衣童子飛入酆都印中,城隍廟前的廣場上頓時空了下來。
擡頭看了看天色,東方已經發白。
“無上太乙救苦天尊!”
張牧之感嘆一聲,隨後彎下腰將地上昏睡的乞兒小心背起來,往自己定好的客棧裡走去。
來到客棧拍了門後,小二頂着黑眼圈來開門:“昨夜夢見大軍交戰……道長你怎從外面進來?”
張牧之道:“貧道昨夜有事外出,沒有在房間裡過夜,小二哥幫着尋個木桶,然後燒些熱水送我房裡,
到時候多付你些柴火錢。”
小二哥被涼風一吹,清醒了些,才注意到張牧之身後還揹着一人,仔細打量了幾眼,驚疑道:“這不是街上的陳狗剩嘛!這潑皮一樣的貨色,道長怎地把他揹回來啦?”
張牧之只好解釋:“貧道回來時見他暈倒在廣場上,尋思着還有得救,就把他背了回來,小二哥燒好熱水後再尋一身乾淨衣物來,到時候一併算錢給你!”
小二哥面上表情十分精彩:“好嘞,道長放心便是,我這就去準備!”說着便讓開門請張牧之入內。
張牧之揹着陳狗剩上樓,隱約聽見小二哥在下面嘀咕:“這個道爺也是個怪人……不去道觀掛單,反而住客棧……還從街上揹回個乞丐……”
張牧之搖了搖頭,不予理會。
過了一會兒,小二哥叫了兩人擡了浴桶並衣物送進來,張牧之謝過之後便把陳狗剩放入桶裡,折騰了半天,一桶水都洗的烏漆麻黑,纔算捯飭乾淨。
“這陳小哥看起來還挺年輕,不知怎地淪爲了乞丐?”
張牧之幫陳狗剩擦拭好,換了衣服後讓他平躺在牀上,便運使雷霆之力小心翼翼地度入陳狗剩體內,去消磨他經脈中鬱結的陰氣。
忙活了半個時辰,陳狗剩面色稍微紅潤了些,四肢也不像初始時那般冰冷僵硬。
隨後張牧之又跟店家討了米粥餵食,陳狗剩人雖未醒,卻憑本能將米粥吞嚥下去。
“能吃東西就好啊!還要再找個大夫,開些滋補氣血的藥來吃。”
張牧之見陳狗剩逐漸好轉,禁不住心生歡喜。
待午時過後,張牧之走出客棧去請大夫,見城隍廟廣場上圍了許多百姓,看着破碎的廟門和缺了腦袋的城隍爺神像,都忍不住交頭接耳地談論。
有人說昨夜聽到兵馬廝殺之聲,是有妖魔攻打城隍爺的府邸,亦有人說定然是城隍作了惡事,才被天兵天將斬了首級,衆說紛紜,褒貶不一。
張牧之隨意聽了一會兒,便不再理會,去尋了家藥店請了個姓王的大夫回來。
王大夫仔細摸了陳狗剩的脈搏,掰開眼皮看了看,又摸了一遍手腳的經絡,遲疑道:“我看這陳狗剩是邪氣侵體,阻塞了經脈,這是中風了!只開補氣血的藥方能行嗎?”
張牧之點頭:“貧道也會些推拿手段,能疏通經脈,去除他體內邪氣,王先生只管開藥就是!”
“中風幾乎算是不治之症了,哪裡是幾服藥加上推拿之術就能治好的。”
王大夫撫須搖頭,臉上頗是不以爲然,不過依舊在張牧之的堅持下開了藥方。
張牧之送王大夫回去,順便去藥店拿藥,路上王大夫問及陳狗剩和張牧之是否有什麼親戚關係。
“貧道和陳小哥並不相識。”張牧之搖頭道。
王大夫一愣,隨後又忍不住小聲提醒:“道長是有大慈悲的,陳狗剩這乞兒似的小人物……”
張牧之停下腳步,躬身向王大夫行禮:“貧道多謝長者好心提點,然善無大小,願勉力行之。”
王大夫搖了搖頭,也不再勸解。
是夜,南京都城隍府中。
文丞相仔細聽範廷尉彙報了戰事的經過,又詳細觀看了張牧之派人呈上的供詞。
“我們都小瞧了這江寧城隍,沒想到他潛藏的如此之深,居然將兩千餘名惡鬼訓練成軍。”
文丞相忍不住撫須嘆道。
“是啊!我朝爲了供養燕京魏國公麾下鬼軍,可是將全國所得近七成的香火都調了過去,這江寧只是一縣,縱使富裕些,又哪裡能產出如此香火?”佐官也忍不住驚疑。
文丞相閉目搖頭:“無非是像那些淫祠邪祟一樣,欺瞞、勒索百姓罷了,這些年我們爲了引出他背後的黑手,確實是對他縱容了些。 ”
佐官見文丞相不願多提此事,便轉移話題:“這新任江寧城隍,不知丞相可有人選?”
文丞相揮手讓範廷尉退去,而後才道:“我倒是真有個屬意之人,你覺得那陶友仁如何?”
佐官思索片刻,有些不放心:“陶友仁當年帶人抗擊流寇之事,下官也曾聽聞,不過其名聲只流傳於鄉野之間,這一下從七品的土地神提升至秩三品的靈佑侯,他能坐得穩嗎?”
文丞相道:“他和那位小天師不是鄰居嗎?小天師手下又有兵,讓他幫襯一二,這城隍位子可不就穩了?”
佐官恍然,而後又好奇道:“這位小天師也不知哪裡來的香火,能鍊度出這些鬼兵,好似也不爲日後養軍耗費發愁?他那老君觀反正產出不了這些香火。”
文丞相笑道:“把人叫來問一問就知道了,不過還得再等幾日,我昨日感應到有上界大人物降臨江寧縣,好巧不巧被這位小天師給請了回去,等他處理妥當了,我們再差人喚他來!”
如今天下各處大小城隍、土地等都是人死後受封成神,本質上依舊是陰魂之屬。
但如文丞相這種名垂青史的人物,世代受百姓香火祭祀,魂體早已凝練到陰極陽生的地步,神通法力幾乎和上界仙神相差無幾,才能感知江寧縣有上界人物降臨。
故而南京都城隍府大小官員從不擔心那江寧城隍的叛逆之舉能成什麼事兒。
佐官:“丞相,這江寧城隍的供詞上寫的,事涉那圓覺寺……”
(第二章正在碼,一會兒就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