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來找死的?”聽到夫子自己說出何不捨身取義的話,普渡慈航臉上第一次生出了變化。
普渡慈航的來歷至今無人知曉,但他肯定是一個活了許多歲月,大有背景的存在,他顯然也早就知道儒門夫子的存在。
“打過便知道了。”夫子神色威嚴,只是簡單的一句話,便已一掌擊向了普渡慈航。
普渡慈航見狀微驚,他以爲夫子會先跟自己說什麼大道理,也沒料到夫子見面一句話就直接開打。
此番言行,倒是與夫子的身份有些違和。
夫子一動彷彿天地凝固,但普渡慈航周圍的空間並不受影響,面對夫子突如其來的一掌,普渡慈航同樣一掌伸出,接着兩隻手掌就在空中相撞。
兩掌相交,夫子完全由念頭組成的身體一陣閃爍,而普渡慈航身上衣袍竟然開始寸寸瓦解,他身後的經幡也被撕裂,連坐下的玉石蓮臺也出現絲絲龜裂。
這第一下交手,似乎夫子佔盡上風,而普渡慈航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強大。
普渡慈航法袍破碎,身上還籠罩在一層金光,並沒有因爲華麗的衣袍破損而顯得狼狽不堪,反倒更加神聖莊嚴。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金光之中普渡慈航那索命梵音再次出現。
隨着索命梵音響起,那團金光之中普渡慈航好像也消失不見,而是出現一個寶相莊嚴的佛陀。
“佛門法身,索命梵音?你這妖孽竟然修的是佛門神通?”夫子看到普渡慈航用的是佛門神通,卻是顯得更加憤怒。
普渡慈航的法身正是佛門釋尊,當他顯出釋尊法身時,遠在數千裡外的周昂眉頭一皺。
這還是周昂第二次見到佛門釋尊的樣子,而他第一次就是在遇到溫如春時,在山西的石窟之中,見到過一座無首釋尊的雕像。
當然一個釋尊法相還不至於讓周昂失態,真正讓他皺眉的是,他神魂入門所用的正是佛門觀想之法。
而周昂如今已經可稱半聖,卻還沒有與佛門產生一絲交集,自然也還沒有了卻那一段因果。
釋尊法相一現,那法相便雙掌合十,接着更加耀眼的金光從合十的雙掌中爆發而出,這些金光出現後,立刻在虛空演化成一柄柄降魔杵。
這些降魔杵齊齊對準夫子,大有一種萬箭齊發的陣勢。
“天地得正氣,四時無易心。生來本孤節,高處獨千尋。”見到釋尊法相出招,夫子口中也吟誦出一首詩來。
伴隨着這首詩響起,夫子身前一根根挺拔的翠竹拔地而起,那些翠竹布滿虛空,任憑狂風暴雨,依舊挺拔筆直。
無數的降魔杵如同雨滴般落向翠竹,原本應該是緊張兇險的交手,此刻卻如一副意境深遠的畫卷。
彷彿竹林之中雨滴落下,有雨打竹葉的沙沙聲,有人撐着傘,悠閒地行走在佈滿竹葉的小徑上。
諸葛臥龍隔着萬里看到夫子身後的那些竹林虛影,目光之中滿是回憶之色。
誰都有年少之時,諸葛臥龍也不例外,他還記得那年他剛滿十四,卻已是名動天下,詩文才情可與當世名宿比肩,也正是因此,那個傳說中的蘭臺書院第一次出現在了諸葛臥龍的視野中。
諸葛臥龍永遠記得,那一日風和日麗,他亦年少輕狂,當他被帶進那個與世隔絕的書院時,在一片竹林之中,第一次見到了那個翩翩如玉,被他一生敬若父兄的引路人。
“我叫方虛聖,以後便由我來教導你,在這裡沒有師徒,你稱我一聲師兄便可......”那個翩翩如玉的男人,聲音夾雜在穿過竹林的微風中,和煦的笑容讓少年如沐春風。
“諸葛臥龍拜見師兄!”少年第一次躬身,對着那個叫方虛聖的男人恭敬一拜。
入了蘭臺書院,有了方虛聖的教導,諸葛臥龍才真正明白什麼叫井底之蛙。
“師兄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外面的世界那麼精彩,師兄就不想出去看看?”年少的諸葛臥龍與自己的師兄很快到了無話不說的地步,有一日他終於問出了困擾心中的疑惑。
蘭臺書院的生活很是枯燥,這裡的人除了讀書研究學問,便再無其它的事可以做,但諸葛臥龍覺得,自己的師兄已經沒什麼可學的了,甚至年紀輕輕的師兄,已經成爲了書院中第二個可以感應到浩氣長河的存在。
第一個就是那位從未露面的夫子。
“讀書自然不是爲讀書而讀,只是讓我們活得更明白。師兄自然也向往外面的世界,遇不平事仗義執言,遇邪斬邪遇魔除魔,男兒仗劍遊四方。”方虛聖的回答讓年輕的諸葛臥龍也有些意外,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的師兄並非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刻板。
“男兒仗劍遊四方,真想和師兄一起去!”諸葛臥龍一臉憧憬,恨不得馬上就離開書院。
“好,待你學成之日,師兄便帶你去遊歷天下。”方虛聖給了年輕的諸葛臥龍一個承諾,而這個承諾卻已經成爲諸葛臥龍一生的奢望。
爲了這一天早日到來,諸葛臥龍比往日更刻苦了,他很快便成爲了蘭臺書院中數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但是少有人知道,在這奇才稱號的背後,是他遠超常人的努力。
不過短短三年時間,諸葛臥龍便從一個個書院弟子中脫穎而出,他已經不再需要人教導,而他也成了大多數人的師兄。
只是即便諸葛臥龍再優秀,在書院之中他依然不是衆弟子之首,因爲在他上面還有一個方虛聖,一個比諸葛臥龍還努力的人。
“師兄,浩氣長河消失了,人間妖魔橫行,朝廷腐朽百姓矇昧,該我們一展抱負的時候了!”書院的一間草廬中,諸葛臥龍已經成長爲一個丰神俊朗的儒士,而他的對面方虛聖更顯沉穩,一身氣息高深莫測,即便已經通天博學的諸葛臥龍,依舊看不透這個師兄。
方虛聖淡淡一笑,而後歉意的對着諸葛說道:“對不起了師弟,我不能帶你去仗劍四方,你可以離開書院了,師兄的夙願便由你代我一併完成吧!”
“這是怎麼回事?以師兄的道行,別說一座書院,就算這天地也困不住你,便是夫子也不能讓你做不想做的事。你留在這裡究竟想幹什麼?終日讀讀讀,學學學,卻眼睜的看着這天地一次次腐朽?”諸葛臥龍神情激動的說道,言語之中明顯有些大逆不道,甚至直接批判起蘭臺書院存在的意義。
諸葛臥龍的思想本就有些離經叛道,他會問很多爲什麼?
他會問方虛聖,人活得那麼明白有什麼意義?
他會問蘭臺書院爲什麼不干預世俗,非要等到世道污濁了,纔去以慘痛的代價救世。
他還會問,夫子明明有通天修爲,卻從不人前顯聖,每一代都只能躲在書院中,還要被那條條框框包裹的嚴嚴實實,眼睜睜的看着天下妖魔橫行。
然而面對諸葛臥龍這些離經叛道的問題,方虛聖不像其他師兄那樣去糾正諸葛臥龍的想法,反而任由其在離經叛道的路上越走越遠。
這一次方虛聖又面對了諸葛臥龍類似的問題,他沒有立刻回答眼前這個被自己稱着師弟,實際上卻如同弟子的少年。
方虛聖一步步朝着草廬外走去,只是當他每走出一步,他身上的衣服就出現一點變化。
諸葛臥龍追着方虛聖也是欲言又止,他看到自己師兄身上的衣服開始變得古樸而莊重,那衣服上一條條紋理如經緯交錯,寬大的衣袖,古老的紋飾,將方虛聖襯托的更加巍峨。
“你......你爲什麼要繼承夫子之位?你的心不在這裡,這個位置只會將你束縛,它只會讓你困死在這裡!”當看到方虛聖的古服玉冠時,年輕的諸葛臥龍知道,自己敬仰的師兄已經成了新一代的夫子。
只是如今的諸葛臥龍也已知道,每一代夫子存在的意義只是尋找和培養下一代夫子,他們唯一的目的只是讓傳承不絕,而爲了這個目的,他們將不能離開書院。
方虛聖緩緩的轉過身來,他身形高大的彷彿頂天立地,臉上的笑容依舊是那麼讓人如沐春風。
“有些事總是需要有人去做的,你曾經問了我那麼多的爲什麼,許多問題我能回答,卻不可以回答,不久之後我就能給你答案了,這是夫子對你的承諾!”方虛聖大袖一揮,說的話有些莫名其妙。
只是當方虛聖揮動衣袖時,諸葛臥龍的儒衫也生出了變化。
原本諸葛臥龍胸口繡着一株蘭花,此刻蘭花消失一朵如血的梅花印在了他的衣衫胸前。
“去吧,你也有你要做的事。”方虛聖最後看了諸葛臥龍一眼,他便如歷代夫子一樣,將自己困在了蘭臺書院。
枉死城中,諸葛臥龍的雙眼蒙上了一層水霧,當京都之中夫子還明顯佔據上風時,他卻一臉悲痛的緩緩的朝着京都方向跪拜了下去。
“師兄啊……你就是活得太明白了,明白到爲此葬送了一生,現在還要爲你的明白送命……”諸葛臥龍低着頭喃喃自語的說道,此刻竟是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