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曉生將快劍餘三與血手閻羅的對決完完整整的記錄了下來,而這場比鬥不僅精彩紛呈,過程更是曲折離奇。
快劍餘三劍法出神入化,尤其是那一套《周天星辰劍訣》更是讓人防不勝防。
不過血手閻羅也是江湖成名已久的高手,一雙血手早已不弱於神兵利器,加上渾厚的內力,比餘三又要更勝一籌。
兩人比斗的地點是血手門,也是血手閻羅建立的宗門,幾十年的發展下來,也是江湖邪道赫赫有名的門派。
在百曉生的記載着,兩位高手足足鬥了小半個時辰,最後一刻餘三兵行險招,竟然險勝半招,將血手閻羅這位武林十大高手斬於劍下。
如果這就是結果的話,那麼這個江湖和武林也不會如此平靜了。
血手閻羅被餘三所殺,而他自己也是精疲力竭,同樣也被血手閻羅傷的不輕。
這時候血手門的弟子如何甘心,加上餘三身受重傷,許多人心中也有了些想法,只要此時殺了餘三,自然也是一個揚名立萬的機會。
所謂的江湖規矩和公平,一直都只建立在實力對等的情況下,現在餘三難以自保,點蒼派又是小派,完全無法與血手門相提並論。
與血手閻羅一戰後,餘三幾乎沒有歇息的時間,立刻就陷入了血手門的圍攻。
在百曉生的記載中,連這位旁觀者都以爲餘三必死無疑了,不過就在最後時刻,餘三衣衫襤褸,百曉生看到在餘三的衣衫下,好像有一卷竹簡纏在身上。
就在那必死的一刻,那捲竹簡上好像閃過一道白光,接着餘三身上好像穿着一件有些虛幻的白衣,最後整個人都化作一道白影,以肉眼難辨的速度逃離了血手門。
餘三逃離血手門,並不是故事的結束,而恰恰是另一段故事的開始。
“百曉生記:快劍餘三重傷,大戰血手門十大高手,生死一線之際化作白光消失,自此消失無蹤,恐已凶多吉少。
事後,血手門糾集邪道七大派,一夜之間盡滅點蒼派,點蒼派上下一百三十二人無一倖免,江湖歷1573年,點蒼派除名。”
餘三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到他醒來時已經是深夜,他能感覺到自己好像躺在一處河灘上。
此刻餘三一身經脈盡斷內力全無,嚴重的傷勢讓他想移動身體都做不到。
虛弱的連雙眼都有些模糊,夜色下餘三隱約能看到那無盡的蒼穹。
蒼穹上一顆顆遙遠的星辰散發着微弱的光芒,此刻他的腦海中滿是師姐的身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再次昏迷了,還是一直看着星空,漸漸的那漫天星辰都變成了師姐的樣子。
星辰移動閃爍間,彷彿是黃衣師姐在施展《奪命三仙劍》,而那滿天的星辰又與自己修煉的《周天星辰劍訣》漸漸重合。
餘三此刻命不久矣,然而他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似乎隱約間找到了《周天星辰劍訣》進階的門道,他的的意識自行的開始推演起來。
等到餘三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又躺在了一個簡易的牀榻上,顯然自己是被人給救了。
身體依然極度虛弱,甚至性命保沒保住也還是兩說,餘三努力的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發現這是一個很破舊的茅草屋,屋內陳設更加簡單,只能說可以勉強住人。
過了許久之後,房門被推開,而後一個顫顫巍巍的身影走了進來,餘三看到那是一個身形有些佝僂,皮膚褶皺,髮絲灰白的老嫗。
老嫗拄着一根木杖,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不過似乎她的耳朵非常靈敏,只聽到周昂轉頭的聲音,就開口說道:“小夥子,你昏迷了四天了,可算醒了。”
“是你救了我?”餘三努力的開口問了一句。
此時老嫗已經走到牀前,餘三下意識的看向老嫗臉龐,卻見這老嫗雙眼泛白,竟然是個瞎子。
“幾日前在河邊洗衣服,正巧發現了你,見你還有氣息,便找人將你擡了回來。”老嫗很隨意的說着,然而餘三心知,一個瞎眼老人連照顧自己都困難,卻照顧了自己幾日,想來定是不容易的。
“晚輩這命恐怕活不久了,這輩子無法報答老婆婆,只有來世做牛做馬再報答了。”餘三自知很難挺過去,又覺得虧欠這老婦人的,便開口說了一句。
誰知餘三這話卻讓老嫗聞言大怒,而後毫不客氣的對餘三呵斥道:“胡說,你還如此年輕怎就沒有一點志氣,這幾天下來你都沒死,哪怕只有一絲希望也不該放棄。不爲你自己,你就不會爲你的家人努力一下嗎?”
老嫗沒有什麼微言大義,說的只是很尋常的話,落在餘三耳中卻讓餘三心中一震。
此刻他還不知道點蒼派已被滅門,一想到點蒼派和黃衣師姐,心中的求生慾望確實被無限放大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餘三靠着老嫗每日爲他熬的稀粥,和偶爾的一碗魚湯續命,然而就是這樣,他的身體竟然一點點的恢復了起來。
雖然經脈沒有恢復的跡象,一身武功也難以回來,但確實脫離了生命危險。
半年後,已經能下地的餘三,開始幫着老嫗做些簡單的活計,生活單調而平淡。
“漂母,這半年來承蒙你照顧,我已無大礙了,這快大半年沒回家了,恐怕家裡人擔心,明日便告辭了,待我回家之後,定會備上厚禮,再回來感謝漂母的。”餘三與老嫗坐在低矮的茅屋中,說起了告辭的話來。
老嫗沒有名字,據她自己說是自己都忘了名字,因爲常年在河邊漂洗衣物,便讓餘三叫她漂母。
漂母聞言點了點頭,似乎早已猜到了餘三要離開。
她顫顫巍巍的方下筷子,忽然小聲的對餘三說道:“你跟我來一下。”
餘三心中疑惑,不過還是起身攙扶着漂母。
很快漂母帶着餘三來到了竈臺前,漂母用手中的木杖朝着竈臺前的地面敲了敲,而後說道:“就是這裡了,當日發現你時,還有你的隨身之物,我怕引來麻煩,就將他埋在了這裡。”
聽到漂母的話,餘三已經猜到埋的是自己的秋水劍了,原本他以爲秋水劍已經遺失,卻沒想到被漂母埋了起來。
很快餘三就挖出了秋水劍,而他挖劍的時候,漂母也轉身到櫃之前翻騰了起來。
等到餘三處理好地面時,漂母手中正捧着一個布包,她當着餘三的面緩緩打開布包,裡面露出一雙嶄新的布鞋。
“老婦人二十歲喪子,第二年喪夫,第三年雙眼也瞎了,這麼多年來都是一人獨居,這半年來承蒙有你相伴,也沒什麼送你的,這雙鞋是我親手縫製,就送你吧。”漂母將布鞋遞到餘三跟前,臉上難得的露出了笑容,雖然她笑起來並不好看。
餘三眼眶微潤,有些顫抖的伸手接住了布鞋,正想對漂母說些感激的話,卻不料漂母又一次開口。
而漂母的這句話,讓餘三神色大變,腦海之中彷彿有驚雷乍起,意識都有一種如霧如夢的感覺。
“江湖路遠,你好自珍重......”
夜色下餘三辭別了漂母,拿着他的秋水劍,卻沒有捨得穿漂母爲自己縫製的布鞋,因爲他覺得這雙鞋來的太不容易了,不忍心穿上給磨壞了。
沒有了內力修爲,餘三一路很小心的向點蒼派而去,而這一走又是一月有餘,如今距離他離開點蒼派,已經快一年過去了。
當來到點蒼派腳下的時候,餘三就發現與往日大不相同了,原本整潔的山道佈滿落葉,兩側雜草都延伸到了山道上,一看就是荒廢許久的樣子。
餘三心中大感不妙,加快腳步朝着山上奔跑而去,等他氣喘吁吁的跑上山時,看到的只有一片殘垣斷壁。
曾經生機勃勃的點蒼派,早已成了一片廢墟,曾經那些熟悉的身影更是一個都沒有了。
餘三心中已經有了可怕的猜測,他又去了老掌門的住處,又去了師姐和他最愛去的練武臺,所見的一切都告訴他,點蒼派沒了,自己在意的愛的人也都沒了。
一口鮮血從餘三的口中噴出,他再次倒了下去,這一次卻不是被人打到。
昏迷在練武臺上一天一夜後,餘三強撐着身體下了山,這次他很容易的就打聽到了點蒼派被滅門的經過。
這一夜餘三喝了個酩酊大醉,他不相信這就是他憧憬的江湖,大醉後他開始後悔,開始恨自己,恨自己不該踏足這個江湖,或許自己不來江湖,點蒼派還卑微的存在着,黃衣師姐和那些同門也會平靜的過完一生。
“這就是我想要的江湖嗎?”餘三迷迷糊糊的問自己,可他自己也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只是恍惚間,他的眼中似乎看到永安鎮的老闆娘,看到了給自己遞糖葫蘆的周茹,看到了月色下與自己練劍的黃衣師姐。
餘三恨自己,甚至他都忘了去恨血手門和那些滅了點蒼派的人,一夜之間曾經意氣風發,年少輕狂的少年似乎徹底死去了。
低着頭,像拖着木棍一樣的拖着秋水劍的餘三,再次走回了漂母的家。
漂母什麼也沒問,亦如往常的靠洗衣爲生,而餘三將那把秋水劍隨意的丟棄在牆根,與一堆枯柴爲伍,他自己則拿起了農具,將漂母的房前屋後都種上了瓜果,每天過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餘三認識的人都橫死了,現在只剩下漂母和老闆娘,他是沒臉回去見老闆娘的,便安了心在這偏僻的村莊侍奉漂母老去。
江湖再也沒了快劍餘三的故事,甚至漸漸的江湖中人都忘了曾經有這麼一號人物,因爲更多的少年懷着憧憬踏入了這個江湖,他們的故事開始爲人津津樂道。
如果不出意外,餘三就會這樣老去最後死去,從此與江湖再無交集。
然而意外終究還是來了。
有一天,幾個江湖中人偶然途徑小村莊,他們的目的地不是這裡,只是在村子短暫的歇腳。
然而就是這不經意的停留,好巧不巧的,那爲首的武者看到了那把混在柴堆的秋水劍。
“哈哈哈哈,秋水劍......我們這次走運了。”武者臉上露出狂喜和陰險的笑容,許多人已經不知道這把劍代表什麼了,但是他還記得,邪道大派血手門曾經對全江湖發佈過去一個任務,凡是能擒獲快劍餘三的人,可以直接成爲血手門的長老,而且還能任意挑選一門血手門的頂級武功。
餘三揹着一捆柴回到了茅屋,當他一踏入院子的時候就感覺到不對勁。
果然當他剛一走進,直接就被幾個武林中人圍住,而後茅屋房門打開,一個武者將刀架在漂母的脖子上,正一步步的走出來。
“誰能想到啊?消失了快三年的快劍餘三竟然躲在這裡?”武者一臉警惕的看着餘三,此刻餘三纔看到秋水劍已經不在柴堆上了。
“放了漂母,你們想要什麼我都給你們。”餘三將背上乾柴一丟,神色冰冷的盯着對面的武者。
“你先別動,乖乖的讓我們將你手腳綁起來。”武者依舊一臉警惕,他也是個老江湖了,自然知道幾年前餘三的名頭。
餘三乖乖的束手就擒,他如今武功盡失,也確實沒有反抗的資本了。
很快餘三的手腳都被鐵鏈綁了起來,更是被幾個武林人士強壓着跪了下去。
“哈哈哈哈,還以爲快劍餘三如何了得呢?原來也不過如此嘛!”見餘三已經徹底被制服,已經有人開始得意起來。
“我已經按你們說的做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漂母只是個可憐的老人,放了她。”餘三再次喊道,他原本也是心灰意冷,對於死並不畏懼,但他很在意漂母的安危。
“放了她?如果我殺了她呢?”武者居高臨下的看着餘三,心中已經沒了絲毫顧忌。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手中的刀已經划過來漂母的脖子,而後他鬆開手掌,漂母的身軀便癱軟的倒下。
餘三被按在地上,眼睜睜的看着漂母倒下,很快鮮血侵染了地面,將餘三的雙眼都映照的一片血紅。
被捆縛手腳的餘三身軀不斷顫抖,他看到漂母滿是眼白的雙目一直盯着自己,而她的嘴角似乎還掛着一絲微笑,像是在說讓餘三好好活下去。
餘三的心中涌出無盡的恨意,這恨意完全是對自己的,因爲自己周茹沒了,因爲自己師姐沒了,最後自己無路可走,想要侍奉漂母終老,可因爲自己現在連漂母也沒了。
“帶上他,咱們去血手門領賞,從此以後咱們的好日子就來了!”爲首的武者意氣風發,感覺自己的人生就要到達巔峰了。
幾個小弟也是心潮澎湃,一手提着兵刃,一擁而上就要將餘三提起來。
然而就在他們靠近餘三的時候,所以人都猛然發現,自己手中的兵刃竟然開始劇烈的抖動起來。
那大刀上的鐵環嘩嘩作響,長劍抖動也發出咻咻的聲響,彷彿這些兵刃有了靈性,想要脫手飛走一般。
“怎麼回事?是這傢伙在搞鬼?”爲首的武者大驚失色,心中頓時升起不好的預感,他下意識的看向餘三。
下一刻這些人就驚恐的看到,那些死死捆縛餘三的鐵索,竟然轟然碎裂,接着餘三身軀詭異的懸浮起來。
“殺了他。”爲首武者大喊一聲,一時間幾人都高高舉起兵刃,朝着餘三落下。
然而兵刃還在半空的時候,忽然這些兵刃詭異的調轉方向,幾個小弟還沒反應過來,那些兵刃就直接斬斷了他們的脖子,而後兵刃重重落下,插入泥土之中微微的抖動。
爲首武者手中的大刀也插在了身前地面,倒是沒有直接將他斬殺。
不過逃過一死的武者此刻心中更加恐懼,因爲他看到餘三正懸浮在自己對面,那雙眸之中無數星辰和劍光流轉。
餘三死死的盯着武者,此刻他還懸浮在半空,忽然餘三雙手緊握,下一刻他的身上爆發出一股席捲天地的凌厲劍氣。
當他雙拳握下,那些插在地面不住顫抖的兵刃,竟然自行粉碎瓦解,彷彿一個個武者羞愧自刎。
餘三雙目盯着最後的武者,眼眸之中無盡的劍氣洶涌而出,那武者一臉驚恐的張大着嘴,下一刻從他的眼耳口鼻七竅之中爆射出璀璨的光芒,那些光芒完全由璀璨的劍氣組成,頃刻之間武者被劍光吞沒,最後連一絲灰燼都沒有留下。
小村莊外多了一座孤墳,墳前連墓碑都沒有,只是餘三在這座孤墳前跪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的時候,餘三腳上穿上了一雙嶄新的布鞋,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小村莊時,漂母居住了幾十年的茅屋轟然倒塌,接着一柄劍身如水的寶劍沖天而起,自行飛走了。
點蒼山的山道上,一雙嶄新的布鞋踏上了枯葉雜草滿地的山路,而隨着這雙布鞋的主人一步步向山上走去,那些枯葉雜草紛紛消失,布鞋依舊是纖塵不染。
餘三坐在練武臺上,他的雙手放在膝蓋處,許久之後他緩緩站起身來,一步步的向着曾經的點蒼派大殿走去。
當餘三邁出第一步的時候,點蒼派廢墟中響起一陣陣金鐵交鳴之聲,而後伴隨着餘三一步步走向大殿,一柄柄埋藏在廢墟下的兵器沖天而起。
這些兵器多數已經鏽跡斑斑,有些甚至還折斷了,而其中還有一把劍柄纏着紅色革線的鏽劍,這把劍餘三最爲熟悉,正是當年黃衣師姐用過的佩劍。
足有上百把長劍破土而出,這些長劍在點蒼派上空繞了幾圈,最後有序的落向了曾經的大殿廢墟。
一柄柄長劍插在廢墟上,好像一個個人影站在那裡。
餘三一步步走向這些長劍,看到它們顫動的樣子,眼中顯現出一個個身影。
餘三對着這些長劍緩緩跪拜下去,鄭重的叩首三次,而後他伸手朝着廢墟一抓,一張木匾從廢墟中急速飛出。
那木匾正是曾經點蒼派的匾額,只是如今四分五裂,飛出來的也只是一部分。
最後木板插在餘三面前,遠遠看去就好像一塊墓碑。
又看了一圈廢墟上的長劍,餘三伸出右手食指,輕輕的落在了木板上,而後他手指遊走,最後木板上多出了兩個字,
“劍冢”
一日後,武林之中一場軒然大波席捲天下。
據目擊者稱,邪道大派血手門,一日之間滿門被滅,而且滅門之人還只是一人。
說是一人一劍出現在血手門外,那人也沒出手,只是一步步的走進了血手門,而後血手門的人竟然都被自己的兵刃殺死了。
很快,快劍餘三重出江湖的消息天下皆知,而後那些曾經參與了圍攻點蒼派的門派,在短短數日之間,竟然全部被滅門。
哪怕這些門派散落在各地,相距上千裡的也最多相隔一兩日就被滅門了。
一個個昔日強大的門派消亡,一個個排行榜上的高手相繼隕落,餘三很快就成爲了天下第一的高手。
而伴隨着他的傳奇戰績,一個新的名號也賦予給了他。
“百曉生記:劍神師出點蒼派,年少成名,後遇人生變故失蹤數年,再出江湖已是無人能敵。
劍神二十五歲問鼎武林,從此隱居在點蒼山劍冢,不問江湖之事,然百年之中,再無人能出其右,終成一代武林神話。”
江湖歷1644年,劍神的傳說依舊激勵着一代代的少年,這一日一個耄耋老翁在一衆僕人的攙扶下,一步步的登上了點蒼山。
劍冢,這個百年來一直被江湖視着聖地的地方,每日都會有無數江湖中人前來瞻仰。
曾經也有一些人想要盜取劍冢之中那些長劍,不過無一例外的,這些人一旦觸碰劍冢之中的劍,身體中就會爆發出璀璨的劍光,而後整個人被劍光吞噬,死的連灰都不剩。
從此劍冢聖地,讓人敬而生畏。
老人一出現在劍冢前,立刻引起了人羣的騷動,無論是那些初入江湖的小蝦米,還是成名已久的名宿,無不對這老人畢恭畢敬。
“天吶,已經十餘年未出面的百曉生竟然親自來劍冢了,不知道又有什麼大事發生?”人羣因爲百曉生的出現而騷動起來。
江湖中人是拿着腦袋玩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死了,而百曉生就是負責記錄那些值得記錄的人和事,若能被百曉生記上一筆,那也不枉來這江湖一遭。
所以江湖中人無論正邪,都不會去招惹百曉生,因爲這是江湖出現以來就有的規則,這些人需要這樣一個公正客觀的記錄者。
百曉生艱難的走着,最後來到了劍冢旁一個毫不起眼的土堆前。
這個土堆好像一直都存在,沒人注意過它,見到百曉生立在土堆前,所有人都一頭霧水。
下一刻更讓人一頭霧水的事發生了,只見百曉生從懷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紙張,顫顫巍巍的捧着紙張,又對土堆端詳了片刻。
而後他伸手推開攙扶他的弟子,在衆目睽睽之下對着土堆跪拜了下去。
“劍神在上,百曉生恭迎劍神大駕。”年邁的百曉生對着土堆恭敬的說道,一句話讓圍觀人羣騷動不已。
似乎在迴應百曉生,下一刻劍冢之中那些長劍紛紛顫動起來,長劍顫動間似乎攪動了氣流,劍冢前頓時勁風獵獵。
“快看,白日星現了!”忽然有人驚恐的指着頭頂蒼穹喊道。
下一刻所有人都看向頭頂,果然蒼穹之上無數星辰浮現,竟然在白日出現了星辰的光點。
“轟隆隆......”就在衆人驚訝的時候,百曉生前方的土堆轟然裂開,那些泥土開始向兩側滑落。
很快一個衣衫破舊,但整個人氣質卓絕的身影出現。
那人頭髮灰白,面容看起來卻極其年輕,似乎只有二十出頭,而在他破舊的衣衫下,隱約有一卷竹簡纏在身上。
在這土堆下的人影旁,還有一柄劍身如水的寶劍插在地上,即便在泥土中掩埋了許久,寶劍依舊璀璨明亮。
“秋水劍,真的是劍神,劍神還沒死?”人羣中發出一聲聲驚呼。
一代武林神話重現江湖,而且看起來沒有一點蒼老的跡象,看到這裡許多人都心頭一熱,因爲這好像就是傳說中的逆反先天,達到了天人化生的長生境界。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餘三彷彿只是睡了一覺,他看了一眼身前,幾乎都是陌生面孔,不過百曉生他是見過的,於是對着百曉生問了一句。
百曉生老臉激動無比,他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親自和劍神說話,於是恭敬的答道:“如今已是江湖歷1644年九月了。”
“哦,已經過去了一個甲子了嗎?你倒是一點沒變啊!”餘三語氣平靜的說了一句,最後看向百曉生還露出了一絲笑意。
百曉生聞言尷尬的一笑:“劍神見過的那個,是我爺爺......”
“一甲子後,江湖還是那個江湖嗎?”餘三緩緩站起身來,他身軀輕輕一抖,身上頓時變得纖塵不染,而一些人還注意到,他的腳下竟然是一雙新的布鞋。
“沒了劍神的江湖,自然少了許多精彩。”百曉生也跟着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說道。
“呵呵,江湖再見了!”餘三輕輕一笑,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
而後就在衆人注視下,餘三的身軀懸浮起來,而後秋水劍環繞在他的身旁,最後身軀與劍融爲一體,化作一道劍光沖天而起,最後消失不見。
“劍神飛昇啦......”人羣之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而後這句話如同瘟疫一般在每個人口中響起,好像給了這些人一個觸手可及的希望。
當劍冢前無數人對着蒼穹叩首時,餘三卻出現在了一個偏僻的小村莊外,在他的身前還有一個長滿雜草的土堆。
餘三看着土堆,毫無徵兆的一掌拍出,下一刻土堆裂開,露出了裡面一個坑洞。
然而那坑洞空空蕩蕩,連一根白骨都沒有,甚至連一絲有東西存在的痕跡都沒了。
看着空空蕩蕩的坑洞,餘三忽然自嘲的一笑。
晴朗的天空下,永安鎮依舊是那麼平靜祥和,這裡還是許多年前的那個樣子,只是鎮上的居民已經換了一代又一代。
餘三一步步的走入鎮中,此刻他與當年離開時並無多少變化,離開時帶着秋水劍,回來時還是隻有秋水劍。
甚至連餘三的相貌都沒怎麼變,只是頭髮有些許灰白,不過這裡已經沒人認識他了。
徑直來到鎮中的客棧前,餘三駐足在招牌下看了片刻,看着那熟悉的招牌,彷彿離開客棧就只是昨日的事。
片刻後餘三走入客棧,大堂中沒有一個客人,在餘三的記憶中,龍門客棧好像一直生意都不是特別好,這裡面更多的也是他與老闆娘的畫面。
望向那個熟悉的櫃檯,餘三看到了一個無比熟悉的身影。
“聽說你們店裡招夥計?”餘三看着櫃檯後那熟悉的身影說說一句。
聽到餘三的聲音,老闆娘緩緩的擡起頭來,從頭到腳的打量了餘三一番,而後目光又落在那柄秋水劍上。
兩人就這樣對視了片刻,老闆娘這才說道:“是要招,不過只招以前的那個,你是江湖中人,這裡不適合你。”
“以前的那個?是76年3個月19天前的那個嗎?”餘三一臉鄭重的問道,他說出了一個時間,而這個時間正好是他離開龍門客棧的時間。
聽到餘三的回答,老闆娘臉上露出了笑容,而後有些幽怨的說了一句:“記得那麼清楚,爲什麼現在纔回來?”
“其實早就想回來了,但是入了這江湖,就身不由己,因爲自己先後失去了茹兒、師姐、漂母,我怕連你也失去你!”餘三神色坦然的說道,但這話明顯不該他對老闆娘說,這更像是情侶之間的對話。
老闆娘倒沒有像幾十年前那樣對餘三,而是眼中也有了些許柔情的問道:“那現在怎麼又回來了?”
“感謝這江湖一路有你,這麼多年了,真想看看你真正的樣子!”餘三大有深意的對老闆娘說道。
當他從劍冢中醒來的時候,他已經想明白了許多,最後去看了漂母的墳墓,更是完全堅信了自己的想法。
而當他明白這一切的時候,也想起來了自己究竟是誰,知道了自己所在的這個江湖就是千面妖姬對自己的那個承諾。
“送你一個江湖”
而這個江湖中,無論是茹兒,還是師姐,就連漂母,其實都是老闆娘,至於老闆娘確實是餘三認識的那個老闆娘,但並不是千面妖姬真正的樣子。
聽到餘三說想要看自己真正的樣子,老闆娘對着餘三風情萬種的一笑,而後從櫃檯下拿出一個錦緞包裹。
她當着餘三的面將錦緞包裹打開,裡面露出一套樣式古樸的衣冠。
“這是我準備了很久的禮物,或許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留作念想吧,也不知你穿着合不合身。”老闆娘將衣冠往前一推,雖然臉上笑容不見,但語氣明顯有些落寞。
看着眼前的衣冠,餘三終於想起來了,在另一個龍門客棧的時候,老闆娘總是揹着自己搗鼓針線,原來從哪個時候起她就在爲自己縫製衣冠。
餘三神色有些複雜的看着老闆娘,順手接過衣冠,下一刻那古樸的衣冠就穿在了餘三身上。
不過這衣冠的樣式和餘三的氣質好像並不符合,因爲這衣服交領大袖,上面紋理也是經緯交錯,與那些上古聖賢的衣服很像,頭冠也同樣古樸。
“你怎麼想到送我這樣的衣冠?”餘三有些好奇的問道,連他自己都覺得穿上之後有些古怪。
就在餘三穿上古樸衣冠的時候,整個龍門客棧,連同客棧外的世界都開始扭曲起來,很快整個世界化爲絲絲縷縷的念頭,頃刻間都融入到老闆娘的身軀中。
當這個完全由老闆娘念頭演化的世界消失後,餘三看到自己與老闆娘還在天地的盡頭,在他們的身旁是那個流光溢彩的世界壁壘。
“因爲我的記憶中,這樣的衣冠是最好的,自然要送你最好的了。”老闆娘少有的語氣輕柔的說道。
餘三穿的如同一位上古聖賢,他正欲開口對老闆娘說什麼,忽然渾身一個激靈,接着念頭中出現了關於周昂的一切,同時還有來自那道本尊催促他迴歸的意念。
有了周昂的記憶,餘三猛然響起許久之前偶然見到過千面妖姬帶着面具的樣子,這一刻他終於知道了與自己相處了數年之久的千面妖姬究竟是誰了。
敖九九明顯也看出了餘三的變化,只見她的身軀頃刻間炸成一團煙霧,只不過這一次老闆娘不是變成黃衣女俠,也不是變成吃糖葫蘆的小姑娘,更是佝僂的老嫗或者美豔的舞娘,亦或者廚藝超羣的廚娘。
而是變成了那個帶着精緻面具,穿着一襲淡黃衣裙,披着一根粉色的薄紗披帛的龍女。
“不是想看我長什麼樣子嗎?你是第一個看到我真正樣子的人。”下一刻敖九九忽然開口說道。
同時她將手放在了自己的面具上,就在餘三的注視下,龍女第一次摘下了那個與生俱來的面具。
餘三緊張的看着敖九九摘下面具,隨着面具一點點移開,一張輪廓分明五官正常的臉龐出現在餘三眼前。
這是一張並不驚豔的臉龐,更談不上什麼姿容絕色,只是在餘三的眼中,這張臉很是熟悉。
乍一看,有幾分周茹的樣子,又有黃衣師姐的影子,同樣還與老闆娘有幾分相似,也夾雜着一些廚娘甚至漂母的感覺。
“真美。”餘三由衷的讚美了一句,這就是他心中龍女的樣子,也是他記憶中所有美好的樣子。
“一場江湖夢,還是這麼油嘴滑舌啊!”龍女莞爾一笑,白了餘三一眼。
餘三有些尷尬的一笑,此刻他還是餘三的人格,但是也有了周昂的記憶,所以心中也有了許多疑惑。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與本尊的關係?”餘三心有疑惑便直接開口問道,他知道自己與龍女在一起的時間非常有限了。
“很早的時候,就是你被生死簿強行拖入地府時。”龍女也不做作,當即就答道。
餘三沒想到敖九九那麼早就知道自己只是一枚念頭了,一想到那隨後的許多經歷,餘三的心中竟然冒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下一刻他竟脫口而出:“你能將我困在你的念頭裡,讓我永遠生活在那個江湖世界的,爲什麼不任性一回?”
“不行的,爲了多與你待這一日,已經讓你的本尊有些不滿了。”龍女搖了搖頭,而後一臉無奈的說道。
餘三現在的狀態很奇怪,他是一枚念頭,也接收到了本體的召喚,但是本體同時也放開了他的意識,沒有用本體意識去幹擾他。
於是餘三沒有絲毫隱瞞的說道:“本尊放開了我的意識,他沒有絲毫干預,或許是想讓我與你做個告別吧!這一別之後,紅塵之中就再沒有我了。”
餘三的話中也有些許落寞,這個意識與龍女已經產生了感情,而且這是一個仗劍江湖敢愛敢恨的人格,感情方面沒有絲毫做作。
龍女對餘三自然也有極深的感情,這一路上所作所爲已經能說明一切。
“還記得鬼市外我們的小攤嗎?”龍女忽然一臉笑意的問道,一瞬間竟然就將先前的離別憂愁化解開來。
餘三點了點頭,這事他自然記得,鬼市外他們開黑店,那次可沒少撈油水。
無論是秋水劍還是《白衣行化笈》,都是在鬼市外搶來的。
“那日本來與你共飲,卻被人打斷了,那場酒沒有喝完,今日補上吧!”龍女手掌一翻多了一個酒罈,說話時就將酒罈遞給了餘三。
下一刻龍女手上也有了酒罈,只見她將酒罈對着餘三一舉,口中頗爲豪邁的說道:“感謝紅塵有你。”
餘三微微一愣,他記得上一次龍女也是說了這樣一句話,不過那一次龍女很快話鋒一轉,又狠狠的洗刷了自己一番。
餘三還是跟着舉起酒罈,同樣說了一句:“感謝紅塵有你。”
這一次兩人一同大口的飲下許多,龍女也沒有再說什麼離譜的話,一口之後又衝着餘三呵呵直笑,一口接一口的飲着壇中酒水。
兩人就這樣大口大口的喝着,似乎都有些微醉了,餘三晃了晃酒罈,發現已經快見底了,藉着酒意又想開口說什麼。
這時龍女卻又率先開口說道:“好了,你快走吧!”
“那我真走了!”餘三下意識的說了一句,他很清楚這一走就不可能再出現了。
龍女對着餘三笑了笑,最後只是笑着揮了揮手,卻什麼也沒再說。
餘三也對着龍女笑了笑,而後轉過身去,身軀漸漸虛化,最後變成一枚碩大的念頭,終於還是向着天地另一頭飛去。
看着餘三的念頭從眼前飛走,龍女手中的酒罈緩緩落下,酒罈破碎散落一地。
龍女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許久之後天地盡頭才響起龍女幽幽的一嘆:“紅塵有你?可是我的紅塵就是你啊......”
(可能後面幾章都是這種長章了,終於要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