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鳴自己走了,沒有人爲王豐領路。王豐遲疑了一下,看了看院子的佈局,當下往正廳而去。
到了正廳,卻又空無一人。王豐爲了不失禮,於是獨自坐了一會兒,但卻始終沒有人前來招呼自己。
按理說像封老先生這樣飽讀詩書的人是不會如此怠慢客人了,這其中必定是有事,說不定就是剛剛那個鐘鳴在故意作弄自己。想到這裡,王豐將心神沉入識海靈鏡之中一掃,封府內的情況頓時盡收眼底。
就見那鐘鳴坐在第二進院子的堂上悠哉悠哉地喝着茶,看向第一進院子的眼神裡面飽含着得意之色。而在第三進院子的大堂之上,此時正有三名老者在敘話。其中一名老者王豐認識,居然就是張老相公。另有一名老者鬚髮皆白,整個人氣態閒適,給人一種儒雅圓潤,極有智慧的感覺。王豐猜測他應該就是封老先生。第三名老者穿着青衫,慈眉善目,十分和藹,此時正伸出手指爲封老先生搭脈,看起來應該是一名大夫。
眼見張老相公也在,王豐頓時有了底,也不怕失禮了。當下站了起來,施施然地往後堂而去。到了二進院子,鐘鳴看見王豐進來,頓時驚訝地站了起來,喝問道:“誰讓你進來的?別人家你也敢亂走,你懂不懂禮數啊?”
王豐白了鐘鳴一眼,懶得理他,轉而邁步直接往第三進院子而去。鐘鳴面色一變,急忙跟上,一路小聲地威脅王豐不許亂闖。
王豐卻根本不理,直接走到了三堂,腳步不停地走了進去,先拱手對張老相公拜道:“王豐見過張老相公。”
張老相公見了王豐,大笑道:“我就知道外面那副對聯難不倒你。快過來,這位就是封老先生,你來拜見一下吧,今後在封老先生門下可要用功讀書,不可懈怠啊!”
王豐聞言,便要拜見。封老先生急忙道:“先等等,你這老頭,我什麼時候同意收學生啦?”
張老相公笑道:“封老,你不是常說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乃平生樂事嗎?如今英才就在眼前,如何不收?”
封老先生指着張老相公道:“既然是英才,你爲何不自己收了,還巴巴的推薦給我?”
張老相公道:“你這老頭,我這不是這些年忙於政務,疏於經卷,生怕誤人子弟嗎?而且我如今的處境你也知道,若真收了這孩子,恐怕他想要走科舉之道可就難了。”
封老先生聞言輕嘆了口氣,道:“你爲相十幾年,輔佐當今陛下將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條,未來青史之上,自然有你的一筆。如今既然致仕,朝中俗務就不要再管了。操心再多,也無濟於事啊!”
張老相公也嘆了口氣,道:“我也不想操心,只是眼見一生心血付諸流水,心中感慨罷了。”
封老先生看着老友傷神,也有些難過,轉而問王豐道:“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王公子認爲張老相公致仕之後,還該不該記掛着朝政?”
王豐知道封老先生這是在考教自己,也知道封老先生是想借自己的口來勸慰張老相公,於是道:“君子當順勢而爲,見機而作。時機不至,便當蟄伏,以待將來。凡事放寬心,放遠了看,不必爭持一時。據我所知,蔡相公年紀也不小了,又日日鶯歌燕舞,蠅營狗苟,就算他如今權柄滔天,又能維持多久?如今朝中的亂象只是一時,再過幾年,等到雲消霧散的時候,朝廷自然會撥亂反正。”
封老先生聞言看了看王豐,隨後轉頭對張老相公道:“這個後生看得透徹,但說話也太過大膽。你既然如此看好他,那這性子可就要好好磨一磨嘍。”
張老相公道:“年輕人嘛,有衝勁,敢說敢做纔是對的。若是都像你我這樣暮氣沉沉,那天下還有什麼未來?”
此時跟在王豐身後的鐘鳴見張老相公一直在爲昂風說好話,有些急了,插嘴道:“要我說,外祖父說的纔對,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沒有那份權柄,操再多的心又有什麼用?能改變什麼?雖說《呂氏春秋》中說,天下乃天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但實際上這天下說了算的還不是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和朝中那些當權者?普通人便是操碎了心,到頭來也只是自己氣自己而已。還不如萬事不管,閒暇時候約上三五好友,詩酒爲伴,豈不快活?”
此言一出,張老相公頓時沉默不語,封老先生卻沒有說話,只拿眼看着王豐。
王豐無奈,知道張老相公雖然致仕,封老先生更是一直在野,但實則二老都是心憂天下之人,平常時候看似灑脫,其實心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天下興亡。鐘鳴這話看似是順着封老先生的意思說的,但實則不可能得到封老先生的贊同。
於是王豐想了想,道:“這話不對!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個時代固然是當權者得利最多,但老百姓就真的沒有受益嗎?寧爲太平犬,莫爲亂世人,和平安定的大環境,其實就是最大的益處。你若認爲既得利益者才應該維護天下安定那可就錯了,既得利益者有權有勢,家中錢糧滿倉,就算天下亂了,第一批倒黴的也多半不是他。但小老百姓並無多少餘財,抗禦風險的能力很低,災年尚且難過,更何況亂世?一旦天下亂了,最先受到衝擊的就是普通百姓。所以恰恰老百姓纔是最不應該希望天下亂的,肉食者反而沒有那麼迫切。所謂肉食者鄙,就是這個道理!”
張老相公和封老先生聽了這番聞所未聞的話,都有些振聾發聵之感,口中各自咀嚼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句話,不覺都有些失神。反倒是鐘鳴,雖然也覺得王豐說的有些道理,但還是不服氣地辯駁道:“照你的說法,朝廷不該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而應該與普通黔首共治天下!這不是笑話嗎?黔首無知,便是給他個宰相做,他又豈能做得好?”
王豐搖了搖頭,道:“我只是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卻沒有說隨便一個百姓都能做宰相。天底下的官位就這麼多,能當官的畢竟只是少數,難道不做官就不能關心天下之事了?天下安定,你得到的的確未必會比別人多。但若天下被搞亂了,失去最多最快的卻一定是普通百姓。”
鐘鳴哼了一聲道:“我有一句話,可以爲王公子的高論做個總結:吃着丫鬟的飯,操着小姐的心。”
王豐聞言失笑道:“這話雖然精闢,但卻還不夠貼切!小姐倒黴了,丫鬟大不了去別家做工就行了,未必會跟着倒多大的黴。但這天下卻只有一個,天下亂了,百姓們卻又去哪裡再找一個天下安身?”
鐘鳴聞言頓時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