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州郡守腦袋裡突然蹦出一個名詞。
欽命巡按咸鏡南北四州六鎮兩兵營監察御史,協查刑獄兵事,直奎郎。
戲文裡叫八府巡撫!
公文裡稱暗行御史!
再加上那句欽點探花郎,吉州郡守一下子意識到自己可能要遭!
看着那面高高舉起的馬牌,撞槍口上了啊!
馬牌這東西,在李朝只有三種人能配備。第一種是使節團,他們要沿途徵用馬匹,以馱運貢品以及自身騎乘使用。這種人的馬牌上面直接印了五匹馬,等於無限量徵用。
第二種嘛就是欽差大臣,比如正宗大王派去修建水原城的蔡濟恭。他就是欽差大臣,可以沿途徵調民夫驛馬。這是爲了讓他更好的徵調人力物力,以完成修建水原城的任務。
至於第三種,那就是暗行御史!相當於一種身份證明!因爲肩負着李朝大王們監察不法,加強王權的神聖使命。所以很多暗行御史不配隨從,不住官衙,不着官服,巡查八道,風餐露宿。
但他同時又掌握着糾核八道官員,重審冤案刑獄,監理各道兵馬軍糧等巨大權力。
即使是一道的觀察使(文),兵馬節度使(武)這兩位高官,也同樣要受到暗行御史的監察。
這屬於東方文化圈內,君主們最喜歡的大小相制之策,位卑而權厚。新科進士,未受官場污染,衝勁十足,爲民請命。
所以即使到現在的韓國,仍然流傳着某某某擔任暗行御史,懲惡揚善,除暴安良的故事。甚至找些俊男小鮮肉出演,狂撈一波女粉絲。
因爲他既是大王們整頓吏治的希望,也飽含着普通百姓渴望出現清官的樸素願望。
雖然絕大部分暗行御史最後都與貪官污吏同流合污,但不可否認的,總有個把兩個真正清如水,明如鏡的好官,震懾着宵小。
吉州郡守一個髒的不能再髒的官,就算上頭有人,有恃無恐。但只要聽到暗行御史的名字,肯定心裡也會害怕。
這是一種天然的畏懼!
尤其是在封建時代,代表着王權至高無上地位的暗行御史,是你你也慫!
雖然洪景來不是!可不妨礙吉州郡守腦補啊!
臺階上的衆人看到郡守突然從嚴肅的冷漠臉變成有緣千里來相會的討好臉,有腦袋的立刻就腦補了出來。
事兒犯了!
撇開幾個還沒明白過來的,以郡守和那位韓老爺爲首,一羣人提着袍子,一溜小跑,跑到了洪景來面前。
“不知洪閣郎所來,有失遠迎。”吉州郡守自然不會下跪,只是長楫到底。
“貴郡不必如此,本官受今上御前欽點進士,金院君信重,目睹此番種種,必當具書上奏,以達天聽!”
洪景來一副鐵面無私的模樣,說着冠冕堂皇的話,做足了清正廉明的姿態。
“這都是些抗捐刁民,略施薄懲,以儆效尤,不然今歲方物難以籌措!”吉州郡守再次鞠躬到底,不斷解釋。
洪景來示意一眼韓三石,韓三石會意。大步流星走上前去,一把奪過唱名書吏手中的簿冊。
這下子吉州郡衆人突然惶亂,這本賬怎麼能給洪景來拿住。有兩人當時就想上來搶,但又遲疑不敢上去。
“呵!國朝今年需貢皮草一百九十六件,貴郡居然攤派一千七百五十五件!好大的膽子!”
洪景來其實不大看得懂這年頭的賬簿,也對不出他這賬裡的數目,但這不妨礙他翻到尾頁看總數。
“吉州風寒,雨水浸爛,蛇咬蟲蛀,略加損耗總是必要的。”
“損耗乃需八倍之巨?”洪景來大聲一喝!
“貴郡如此百般抵賴!到底爲何!”
“還是乖乖閉廳待罪罷!”
連聲喝問,吉州郡守本就心虛,如今更是被拿住賊證。辯解不得,難以掩飾。天氣本就炎熱,很快面色漲紅,腦門上掛滿漢珠。
“你身爲鄉班,不思挽解百姓疾困,居然勾結官吏,傾吞良善之民,充納私屬奴婢。本官必定一同上奏!”
“閣郎,在下、在下…………”那名韓老爺以往都是他橫行鄉里,欺壓良善。今日被人突然拿住,比吉州郡守還不如,支吾着說不出來。
擋開兩個滿頭大汗的主事,洪景來眼神一掃,數十名小吏官差哆嗦一下,呼啦啦全部跪了下來。眼見着郡守都要玩完,他們這些小弟也肯定無法保全。
走到李在朝面前,洪景來微微一笑,留了一個勝利的英姿。
李在朝恍然,這不就是當初那個在野店裡一起辦事的的年輕書生!
剛想開口,就被韓三石阻止。他哪裡能明白這才過了一年半載,當初的那個書生已經成了跺一腳,全郡震恐的大官。
往那張原本是吉州郡守端坐的圈椅上一坐,洪景來叫來書案筆墨。刷刷刷刷具文寫折,很快一封檢舉吉州郡不法情事的上書便寫好。
這時候當初白撿的成均館就館的儒生身份發揮了作用,以洪景來一個奉祀郎的身份自然不能上書,可成均館的儒生卻可以上書。
那吉州郡守見洪景來當廷寫書,可他一個郡守都沒資格直接上書,更加確認洪景來就是暗行御史。這時候一點兒風度也沒有了,徹底彎下腰,在洪景來面前哀求。
“吉州清風站驛丞在否!”將上書封好,洪景來對着階下的小官吏詢問。
“下官在!”一個綠袍小官跪到了洪景來面前。
“五石,你和這驛丞跑一趟,把上書和簿冊送到咸興。讓他們直接呈交議政府閔大監,請今上聖斷!”
洪景來可不是傻的,在吉州上書,那指不定就連驛站當夜都給你燒了。可送到咸鏡道的道廳,不信連咸鏡觀察使都敢得罪閔廷爀乃至於其後的金祖淳,而遮掩此事。
“好嘞!”韓五石把上書和簿冊用塊包袱皮一裹,洪景來往上繫了根紅繩,繩結上貼上條,保證萬無一失以後,就由着韓五石扯着那郡丞走人。
眼看着上書被送走,吉州郡守跌坐在地上。反而從哀容變爲平靜,一潭死水一般的平靜,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似的。
“貴郡侯參吧!”洪景來微微一笑。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