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趙這麼說無可厚非,他就是兩班,怎麼可能真去掘兩班的根,他可以打擊削弱兩班,卻不可能辣手去把兩班們都給連根拔起。
洪景來也不可能真的把兩班連根拔起,起碼要等到仁川北學校畢業那麼三五屆學生,有了幾百名完全支持改革的儒生,然後再加上自己拉攏的那些一般儒生,有了上千人的官員儲備隊伍,且後續還能繼續補充,這纔可能有點和兩班這個階層扳手腕的力量。
眼下這畢竟是在有明朝鮮國,而不是在大明,要是擱朱元璋朱棣那會子,官員士紳敢和執政對着幹?呵呵,全家地獄單程票。就算不和執政對着幹,隱居在家,不願意給當政者出力。老朱就是一句你有沒有瘋?沒瘋就得給我幹。
有的人那是父子叔侄一齊裝瘋,甚至吃屎來裝瘋,結果還是被老朱發現了,抓來就是全家斬首。那種潛逃山林不配合的,老朱也無所謂,派一個大頭兵站在他老家門口,這個月你不出來砍了你爹,下個月你不出來就砍你媽,你還不出來就砍你兒子,一個月砍一個,砍到你出山給我做官。
當然啦,做了官也沒好果子吃,百分之一百做兩年還是被一刀砍了!
在老朱和朱老四這兩朝,所謂的士人,和他們手裡的玩物差不多,折騰的你欲仙欲死,你還不得不給他老朱家做狗。
也就這樣的皇帝能把所謂的士紳全部搞得服服帖帖,洪景來雖說也是反正上臺,用刀子砍出來的執政,可到底沒辦法做到老朱那一步,掣肘的地方太多太多。
放大了說,地方上的士紳根本就沒把洪景來這個執政,或者說以洪景來爲首的漢陽朝廷當回事,人家在地方上根基深厚,你這個朝廷想辦事,必須要仰賴他們。既然如此,大家那就不是上級和下級的關係,而是士大夫與君王共治天下的關係。
“眼下之局,若只是擇一二人嚴懲,最多收片刻之效,卻不得長久之安。”小趙難得有這樣束手無策的樣子。
“我亦知如此啊……”洪景來也是一身長談。
不從根源上改革兩班對整個國家的把持,實際上就無法完全的進行改革。此前洪景來試圖以掌握雄厚財力,避開一切兩班的阻撓,結果事實是,只要踏出改革的腳步,就一定會觸及到已經把觸手遍及朝鮮的兩班的利益。
想要壓制兩班,需要搞錢,搞錢就一定會涉及兩班,兩班反彈,屁事沒幹成,卻已經惡了兩班這個階層!
而且洪景來的勢道政治內部,武官大部分是自己從草莽之中提拔起來的,可文官其實絕大部分還是出身兩班,頂多就是不出身京華士族罷了。某種意義上算是地方兩班鄉紳爲了分享權力,向更上層的京華士族發起挑戰而已。
以前做驛丞的老韓頭韓確;家裡賣衣帶,姐姐給正宗李祘做氣味尚宮的崔正基;出身譯官後代,但是去做商人的林尚沃。他們都是徒具兩班身份,卻根本無法染指權力的下層兩班戶,通過這一場反正,站上了朝鮮的權力頂端。
他們並不希望摧毀朝鮮士大夫與王共治天下的局面,因爲他們已經成了能與王共治天下的士大夫,身份的轉換,意味着很多東西也進行了轉換。
和小趙一樣,大夥兒都知道要打擊一下兩班的囂張氣焰,伸張一下王權,或者說是以洪景來爲首的漢陽朝廷的權威。但是對於改變兩班統治庶民這一關鍵點,卻根本沒有人質疑,也沒有人想去改變。
還是封建王朝,君賢臣良那一套玩意兒!
“有什麼方略可以濟用呢?”洪景來不是在問趙萬永,而是在自問。
“院君爲何不清查書院?”一直侍立在一旁的金士龍突然開口。
金士龍其實出身清風金氏,也算是兩班士大夫,只不過他們家以前獲罪,給貶削爲官奴婢而已。關於兩班那點狗屁倒竈的爛事,其實也知道不少。聽到洪景來和趙萬永對於如何擴張漢陽中央的權勢,打壓地方的氣焰的議論,一時間有感而發。
“清查書院!”趙萬永幾乎是一瞬間就反應了過來,聲音中帶着某種驚慌。
“怎麼說!”洪景來也有些感覺,但一時沒轉過來。
“地方兩班們往往把土地寄託在書院名下,以先君們的賜額爲護身符,豁免一切地租和勞役,隱蔽人口。若是能清查那些書院,方纔院君所想的事,便可迎刃而解。”
“是啊!”洪景來大呼。
如果將私塾書院清核,將那些寄託在書院名下的土地和奴婢戶全部變爲國家的良民田戶,那麼地方士紳大戶就需要爲這些隱蔽的田產人口納稅。只要納稅,他們的財勢就會受到相當的影響,無法持續積累龐大的財富。
其次就是書院一旦被清查,那麼地方士紳壟斷地方教育的場所便會受到重創。如果洪景來能夠適時的恢復太(屏蔽)祖太宗大王時期設立的鄉校,完善從鄉校到漢陽三館的讀書升級通道,保證就館的優等生能夠授官。那麼地方兩班對教育的壟斷就會被逐步打破,其他人便也有了讀書識字,乃至於當官的機會。
“不可不可,萬萬不可啊!書院乃是天下兩班的根本,一旦牽動,八道沸反,天下喧譁啊!”小趙看洪景來意動,連忙上前阻止。
清查書院並不是沒收兩班們的家產,大致上約等於隔壁的清丈田畝,這事情地方兩班能同意就有鬼了。他們可靠着書院豁免一切賦稅,又隱瞞人口,不服勞役呢。這要是清查了,以後可就再也沒有好日子過了。
“完全做不得?”洪景來其實真的有所意動。
“做不得做不得!世兄根基尚未深植,一旦行此險招,必至羣反啊!”趙萬永繼續勸道。
“我聽說趙大判家中在畿道就有八萬結田地,全部寄託在先肅廟賜額的書院名下。”金士龍說這話到是不帶什麼情緒。
可是小趙聽了卻不由得愣住,連話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