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貨陳列師這個崗位本身其實不難理解,尤其對許靜這樣有高端零售經歷的獵手來說。
崗位目的、要求,關鍵點和資質、上下級關係等等,她見過也不難理解。
畢竟當初在店裡做店長,曾多次和總部來的陳列師配合過。
問題是地產公司招陳列師,這個有難度!你吹噓它開大型百貨經驗豐富、業績良好,誰信?人家一聽甲方背景就已經搖頭了,說破天他也不去。
這可如何是好?
剛開始還爲拿到新職位得意洋洋,現在許靜的眉毛都快擰成一塊兒了。
她叼着筆桿枯坐在工位上苦苦思索,還能有啥辦法說服,或者能不能從另一個方向去找?
許靜甚至心裡嘀咕:這大魏保準是把別人不要或者幹不了的活兒丟給我了,可笑老孃還以爲是推薦吳芳有功給的獎勵呢。
哎,弓拉太滿容易斷絃啊。人家吃美食,咱這苦命的連顆白菜都挖不到!
提起美食,就聯想到明天吳芳要和朱總“賞花、賞月、賞秋香”的那場面試。她更覺得心煩意亂,不由得抓着頭皮對電腦屏幕發狠,連屏幕桌面上那擺Poss的帥哥都不那麼可愛了!
“喲,我的小姑奶奶,你這是跟誰置氣呢?”許靜聽聲音一愣,擡眼發現沃爾夫笑吟吟地手扶着隔音板杵在她面前。
許靜無語地指指自己,陳蘭“哧”地一笑,朝她招招手,扭身先往茶水間去了。許靜不知他有什麼事,納悶地跟了過去。
“朱莉,我是順道過來的,問你個事情。你是不是接了個……陳列師的單子呀?”沃爾夫走到飲水機前,轉過身來,翻翻眼皮輕聲問。
“對呀。”許靜驚訝,這傢伙怎麼知道的?“哦,其實也不算接單,就是師傅讓我找到人後推薦給他過目而已,肯定也不會對接甲方。怎麼啦?”
“嗯,原來如此,”陳蘭點點頭,一副恍然的樣子:“這個事怕是鬧出誤會啦。昨天溫蒂來找我,委屈得不行。你不知道吧?這單子原本是她負責的。”
許靜瞬間秒懂,確實誤會了!
按智亞的規矩,單子分到哪個顧問手裡,她就是這個項目的經理,不但要負責和甲方人力對接,還有權指定負責尋訪的助理。
這麼一來在助理心裡就樹立了項目經理的權威性,因爲要哪個助理來做尋訪可就是她一句話。
從利益分配上來說,人選入職後,項目經理和助理都可以按公司規定的分成比例從甲方支付的回款中獲取收益。
這樣項目經理和助理就成了利益共同體,構建起對外防止競爭,對內維護共同的利益分配體系。
爲防混亂和內耗,公司還規定每個客戶只安排一個項目經理與甲方對接。唯有當這個客戶業務需求量比較大,或存在多分支、多部門,又或者同職位招聘人數龐大的情況下,纔會增設項目經理來分擔部分甲方需求。
而增設經理需要與當前項目經理打招呼,劃定各自負責哪些職位,還必須明確需要項目內外協調、溝通和決斷時誰擁有決定權。
現在多半是大魏安排了自己,卻忘記和溫蒂溝通。作爲項目經理都不知道自己下面突然多了個尋訪助理,你讓人家還怎麼帶隊呢?
這情況,擱誰身上都會誤會。“領導你這是啥意思,想栽培徒弟也不能這麼幹啊?”許靜抹着冷汗暗自着急,可嘴上又不能把自己師傅給賣了。
在溫蒂角度設身處地,肯定以爲:要麼是你大魏對我不滿意,要麼就是沒把我這個項目經理當回事。嗯,人家心裡舒服纔怪!
想明白了這一點,她倒不怪溫蒂直接跑到沃爾夫那裡去告狀,但是……,許靜扭臉看看魏東辦公室,那仁兄這兩天神神秘秘地,又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陳叔,師傅忙別的肯定給疏忽了,你幫我和溫蒂解釋解釋唄。”她略帶討好地求陳蘭。
“No!”陳蘭伸出一根手指來晃了晃,嚴肅而語重心長:“先別叫叔。朱莉,有些事我可以幫忙,可不是全部。首先,職場上你要學會自己面對和解決,而不是遇到問題就推給師傅、前輩、上級、同僚、朋友……。
要知道,能解決問題的員工才值得公司僱傭,否則我還不如換個人來用。”他認真地點點頭。
“這麼不給面子啊?”許靜癟嘴,心裡有點失望。
“丫頭,這公司裡有幾百名員工。就算去掉實習生和未滿試用期的各位,還有是有很多。
假定每個人的面子只值五分鐘,你覺得我今天還能正點下班,或者還有空餘處理其它事務嗎?”
“呃……。”
陳蘭笑了,他捻指點了下許靜的額頭:“上級之所以是上級,是因爲他們能處理高級事務或協調力量解決員工難以解決的困難、矛盾。
下級之所以是下級,是由於她們可以爲上級處理那些非高級別的事務和不需協調即可解決的問題。
雙方各司其職,企業才能穩定發展,這是企業倫理,亂不得。記住了嗎?”
“嗯。”許靜重重點頭:“就是說,如果下級不能或不願處理她們職責範圍內的事務,卻把這些事推諉給上級處理,要麼是無能,要麼是怠惰,反正是沒價值的那種?”
“哎!”陳蘭用欣賞的目光看來:“這話通透,果然是個聰明的。對上級沒價值,就是對團隊和企業沒價值。
人呀,要明白自己的位置,清楚自己的責任。可不能任性、耍聰明,那樣的在哪兒都呆不住……。”
說着、說着他目光不知道透過玻璃看向辦公區什麼地方,露出幾分厭惡和氣惱。“你先自己想想怎麼說。”
不等許靜明白過來他已經衝了出去,遠處幾個正扎堆嘰嘰咕咕的員工見他跑過來,立刻如鳥獸散。
“我說查理,這是你的人吧?你就這麼放任他們聊天啊?”陳蘭怒氣衝衝。
查理是傳媒行業的合夥人,聽到陳蘭指責他,不大情願地從某個隔間起身探頭,一咧嘴:“哎呀,什麼事情?怎麼把沃爾夫你老人家驚動了?真不好意思,我開會時罵他們!”
“每次你都這麼說,哪回當真了?”陳蘭仍不放過。
“這次真的。”
“你少嬉皮笑臉!”
查理無奈,起身拽住他胳膊:“蘭花兒,你別嚷好不,給留點面子,我這麼多部下正看着。走,我那兒有好茶,我給你沏茶賠罪。”
“嘿,又一個要面子的!”陳蘭沒這小子力氣大,掙脫不得,忽聽到他念唸叨叨地嘴裡說什麼:反正也快塌樑了,你還認真,沒見那仨人這幾天都在打魚曬網麼?
他心頭“咯噔”下,忙問:“你說啥?”
“來、來,進去坐下,聽我給你慢慢道來。”查理賣個關子,緊着推他進了自己辦公室,反手關好門,又特意合上了百葉簾。
許靜在茶水間靜靜地想了想,然後出來先去了辦公區,溫蒂不在,她猜想肯定在圖書室。
行政楊菁正在看着送貨工人把新到的桶裝水擺放到位,見她走過來點點頭,笑眯眯地問:“朱莉姐,來查資料嗎?裡面有兩個人了,你稍等吧,地方太小。”
“我不急。朵拉,溫蒂在不在你這兒?”
“在呢、在呢!”楊菁連連點頭。
正在這時有位男士推門出來,朝許靜招手說:“我出來了,你進去吧”沒等許靜表示感謝,那人低頭匆匆離開了。
許靜剛到門外就看到書架後面白色圓點的棗紅連衣裙,在這個其他女生已經紛紛換上牛仔褲的時節,不是溫蒂還能是誰?
“你果然在這兒啊?”許靜笑嘻嘻地扶着門框和她打招呼。
“怎麼,找我有事?”溫蒂擡頭看她一眼,放好手裡的書本出來。沒好氣地把眼一翻:“喲,這可是大魏的愛徒親自登門,敢問有何見教哇?”
“哎呀,我的姐姐。”許靜格格笑着拉她走到休息廳窗邊。
“你瞧,才一天沒見,你這口氣像是喝了整晚的醋,怎麼那麼大脾氣?就算我師傅失手有錯,看小妹份上,饒了他唄。他這些日子可滿腦袋都是官司,真不是有意的。”
“哼!”溫蒂故意將腦袋一扭,做不睬狀。
“他不是要針對你,也沒什麼不滿,就是給我個鍛鍊的機會而已。話沒來得及說清,讓你誤會了,是他不好,我替他賠罪!”許靜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袒護。
“唉!算了,我也知道他現在心思亂得很,不怪他!”
沒想到溫蒂突然就來了這麼一句,倒讓許靜沒想到,排演半天準備的詞還沒拿出來用呢,她望着對方有些懵。“我師傅,他心思……?”
“你不知道?他沒和你說什麼?”溫蒂不敢置信地瞧她。
許靜滿臉茫然使勁搖頭。
溫蒂嘆口氣,小聲問:“傻丫頭,你沒注意到他這兩天總不在嗎?”
“那倒是。曉茹現在也不清楚他座標呢。”這麼一說,許靜開始疑惑,女人常有的八卦心立即萌動起來:“你說這傢伙不會是有女朋友了?”
“咳!”溫蒂哭笑不得:“別想那沒用的。要是女朋友,哪有什麼打緊?我告訴你公司八成要出事了。”
“啊?”許靜連忙四周一望,忽然想起剛纔查理沒頭腦的那句話來:“要出……大事?”
溫蒂看看附近沒人,轉過身去俯在她耳邊低聲說:“我聽說,今天一早託尼的秘書蘇珊娜去沃爾夫那裡辦了離職。”
“哦,秘書辦離職,很正常吧?”
溫蒂不滿地白了她一眼:“首先,這事沒有任何預兆。再說,首席的秘書要離職,最起碼不應該是託尼在場交接、談話和送別嗎?
結果蘇珊娜匆匆忙忙辦完手續、拿了東西,誰也沒打招呼就走了,幾個老大居然沒一個在家!這是怎麼回事?你不覺得奇怪?”
許靜一想:“對啊,高管秘書離職好像不應該這麼匆忙和神秘的。而且,也太冷清了些。這……什麼情況?”
“不知道。要不是有意的,就是想盡量不引人注目。可沒想到還是被傳媒的約翰去行政領耗材時給撞見。現在好多人都知道啦。”
溫蒂搖頭。她看看許靜嚴肅的樣子,忽然笑了:“別管它,反正我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你那個大單得趕緊落下來,等回款後提成到手就可以安心轉正了。”
“是呀。不過你剛纔這麼一說,倒弄得我有點擔心了,如果款還沒有回來公司就倒了可怎麼辦呢?”
“那不至於,好歹智亞架子還在到不了那個份上。”
溫蒂趕緊安慰:“我估計是上面高層間的博弈。這種事最多就是換個領導,不至於影響到咱們。你雖然新來,可只要這個單子落地,換誰來管理都不可能忽視你!”
停了停她又說:“其實,我在沃爾夫那裡時被他一點就想明白了,這件事是我有點小肚雞腸,居然還跑到他那兒哭鼻子……,真丟人!我知道大魏不是那樣的人,你也不是。
不過,聽姐一句話,你還是要做好思想準備,既不能完全把希望寄託在大單上,也不要把你師傅的能力看得太高,得多想想自己有幾條後路才成。
咱們打工的,說到底老闆、上司都靠不住,只有自己和自己的本事纔是第一的!”
許靜連連點頭,她有些不明白溫蒂最後怎麼有這句話的感慨。忽然她想起一個跳脫的問題:“姐,你怎麼總喜歡穿連衣裙?”
突兀地被問到,溫蒂楞了下,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輕聲道:“小時候上學,家裡窮得衣裳盡是補丁。就瞅着人家幹部子弟穿個花裙子滿地跑,裙角飄飄地,真好!
那時候就想,將來我自己掙錢了,天天穿這樣漂亮的裙子,給別人看看我們山溝裡出來的娃也有能幹的,也不差啥。”
她笑着揚起頭:“好笑不?可就是想穿唄。以後,我還要自己掙名牌、掙房子、掙汽車,讓我的娃不再受別人的白眼。就像那話怎麼說來的?天上的雲散了,於是滿天星斗都在夢裡……。”
許靜驚訝,她忽然想起那句著名的臺詞:“被王子拯救的是公主,能救自己的乃是女王。”
這個漢中大山裡走出來,常因自卑感而不由自主低頭臉紅的女生,沒想到竟有顆強大的心。
繼而她又恍然,溫蒂的小麥膚色,大概也是她喜歡穿長款連衣裙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