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陳沉的問題後,電話那頭的小魚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按照陳沉一貫的經驗,這種時候她需要的應該是更高層次的審批。
理論上,她應該已經放下了聽筒,轉身向其他人尋求解決方案纔對。
但事實上,並沒有。
陳沉始終能聽到她輕微的呼吸聲,她只是單純地在沉默,只是單純地在思考。
這的確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直到整整一分鐘之後,小魚才終於開了口。
“唐尼·戴維斯之所以是唐尼戴維斯,不是因爲他主動做了什麼,而是因爲他背後的人想做什麼的時候,他恰好就在那裡。”
“如果你想獲得跟他一樣的權限,你就需要跟他一樣的機會。”
“但是就目前情況來看,你們很難再獲得類似的機會了。”
“爲什麼?”
陳沉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問道。
“.如果對別人,我大可以說出一個大致的原因來。”
“但是對你,我很擔心,任何一種粗略的意思表示,都能讓你猜到真正的答案。”
“所以,我什麼都不能說。”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能說,也不能給我任何提示,但我必須去做,而且還必須做對?”
陳沉重新坐回沙發上,語氣略微有些凝重地問道。
“是這樣的。”
“唐尼·戴維斯在獲得他的特權之前,所面對的也是一樣的狀況嗎?”
“.我不能說。”
“那我知道了。”
陳沉長舒一口氣,整個人瞬間鬆弛下來。
小魚的這番話就好像是一輪推理遊戲,其中看似沒有任何有用的信息,但結合自己所掌握的超前的經驗和從後往前看到的某些“真相”來考慮,答案存在的範圍其實很窄。
再加上她相當堅決的“否定”的態度,陳沉基本可以斷定,這件事情的敏感程度,一定遠遠超過自己所參與過的任何一件事情。
而要達到這樣的敏感度,就不能單純只是雙方的對抗。
至少,要捲入第三個強國,並且事件的過程和結果,都要直接影響到其中某一國、或者全部三國的根本利益。
這與自己在蘇丹所做的事情並不相通,雖然看上去,蘇丹行動的規模很大、影響很深遠,但實際上,它所觸及的只不過是一部分外部利益而已。
在有必要的情況下,參與方可以快速完成切割,即使丟掉一部分既得利益,也不會波及國內的穩定。
所以,這個問題變成了一個簡單的排除法。
在近幾年所發生的重大事件中,有哪一個是牽扯到三國,並且有可能影響某一國的根本利益的?
在這些事件中,有哪一次,中美雙方是存在默契的?
答案呼之欲出。
陳沉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至少,他已經大致能猜出,唐尼·戴維斯那個時候“在哪裡”了
“你知道了?!”
小魚的語氣有些難以置信。
“伱知道什麼了?”
“.你確定要我說出來嗎?”
陳沉謹慎地問道:
“我要提醒你一句,如果我現在說出來,在很大程度上,我就已經能自然地獲得與唐尼·戴維斯類似的權限。”
“至少,我將會成爲半個知情人。”
“這會對你們此後的政策產生重大影響,而你很有可能,不得不幫我找一個類似的機會,徹底把我‘拖下水’。”
“如果你覺得你們準備好了,那我就說。”
“如果你覺得這樣的機會還並不存在那我就沒必要說了。”
聽到陳沉的話,對面的小魚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而這一次,她的呼吸聲消失了。
半分鐘後,小魚冷靜的聲音再次傳來。
“可以了,你說。”
“Georgia。”
陳沉毫不猶豫地開口回答。
“.爲什麼?”
爲什麼??
這確實是一個非常難以回答的問題。
如果此時是2024年,陳沉可以很輕鬆地告訴小魚,Georgia戰爭是整個東歐形勢變化的轉折點,這一場所謂的“勝利”奠定了Putin對外軍事政策的基礎,也深度影響了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件。
陳沉還可以告訴她,經過自己對“史料”的分析,北邊大國在對待Georgia問題上的態度始終曖昧,甚至在23年最敏感的時刻,還對與格的國家關係進行了升級。
陳沉還能分析,Georgia對各方來說都是一塊試驗田,都是一個用於“戰略推演”的小型沙盤,圍繞着這塊沙盤,各方都做了許多對自己有意義的試探。
從未來看歷史,歷史總是清晰的。
春秋筆法或許存在於史書上,但絕對不會存在於客觀發生的事實上。
——
但是,現在是2011年。
距離2012年,還有十幾天時間。
陳沉所掌握的一切信息都是還未公開的高度機密,而在三年前發生的那場戰爭,甚至可以說連最終的結果都還沒落地。
陳沉當然可以說出這些還未發生的推測,因爲在客觀上說,他確實是有可能推測出這些“既定”的事實的。
但是,對於小魚、對於小魚背後的人來說,一旦陳沉開口,他所展現出來的能力,就有點過於恐怖了。
作爲一個傭兵頭目,如果對大局看得太透,未必是一件好事。
猶豫良久之後,陳沉最終開口道:
“最開始我想說的是車臣,但又覺得,車臣的分量好像太輕了,在時間上也不完全符合。”
“所以,我就猜了個格魯吉亞。”
“這是唯一符合客觀條件的猜測,從你的反應來看,我大概是猜對了。”
這個回答略顯敷衍,而小魚也完全沒有上套。
“你在撒謊。”
“你剛纔的表現可不是這樣的,你沒有任何猶豫和懷疑,你對自己的答案非常自信。”
“陳沉,這是一個嚴肅的問題。”
“你絕對,絕對不能在這個問題上有所隱瞞。”
“告訴我,到底是爲什麼?”
“你是從哪裡得到的信息?”
這是小魚第一次對陳沉直呼其名,陳沉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辦法去繞過她的問題了。
“.是時間。”
陳沉開口回答道:
“DEVGRU開始活動的時間,唐尼戴維斯的年齡,還有總統換屆的週期。”
“唯一符合的結果,只有格魯吉亞。”
“我沒辦法去猜別的,事實上,我不太清楚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是至少,這些要素足夠讓我做出合理的推測。”
“他一定與那邊的事情有關,對嗎?”
“.你不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麼?”
小魚重複着陳沉的話,而陳沉則是反問道:
“我怎麼可能知道?”
“.沉船,你的出現真是一個迷。”
小魚的語氣稍稍鬆動了一些,陳沉暗暗鬆了一口氣,開口道:
“大概是因爲,我的腦子確實比那些普通的傭兵要好用一些。”
“也許吧。”
小魚不置可否地答了一句,緊接着問道:
“你爲什麼要去做跟他一樣的事情?給我個理由。”
“東風集團要活下去。”
“我們想要守住已經獲得的利益,想要繼續發展壯大,想要獲得我們應有的回報。”
“最重要的是,我們的起點太高了。”
“這個起點高到,參與其中的大部分核心成員,都已經把目光從世俗的追求上挪開的程度。”
“我已經沒辦法用金錢去收買他們了。”
“幹大事就像是XD一樣,這玩意兒是會上癮的。”
“癮一旦上來,會將其他一切的生理本能全部掩蓋。”
“我必須給他們一個機會,給他們一個在歷史上留下自己名字的機會。”
“但是,我們又不想改變自己的立場,也不想成爲瓦.斯拉夫軍團那樣的傭兵組織。”
“所以,我只能選擇這一條唯一可行的道路。”
“這就是理由。”
“合理嗎?”
話音落下,對面的小魚沒有任何猶豫,便立刻回答道:
“合理。”
“這像是你能說出來的話,也像是你能幹出來的事情。”
“我不知道是應該慶幸還是應該擔憂不過至少,一個雄心勃勃的野心家,要比一個純粹的投機者要可靠得多。”
“好了。”
“就聊到這吧,現在回到最開始的問題。”
“沉船,你想好了嗎?”
“百分之一百想好了。”
陳沉坐直了身子,無比堅決地回答。
“那好。”
“你去幹掉唐尼·戴維斯。”
“啊?!”
陳沉愣了。
“你是認真的嗎??”
“如果你需要我幹掉他,爲什麼在敘利亞的時候不開口??”
“廢話,那個時候的你,跟今天的你,是一個概念嗎?”
小魚長嘆了一口氣,回答道:
“你都已經推測到這一步了,別告訴我你不知道爲什麼我們的決定會發生變化。”
“.我真不知道。這有什麼區別?”
陳沉當下的疑惑不是作假,他確實想不明白,明明幾天之前還在防備着自己、不擇手段要保住戴維斯的命的老大哥,爲什麼會突然轉變態度。
就因爲自己猜到了對方的背景?
搞什麼,難道這事兒還真有模因污染嗎?碰都不能碰?
“沉船,如果不是你像現在這樣間歇性犯蠢的話,可能你早就已經死了。”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裝出來的,但確實很真。”
“唐尼戴維斯是可以死的,但不能在已經表明身份後再被一個無關人員殺死,如果這種事情發生,美國軍方和總統的矛盾會徹底爆發。”
“而現在,你不再是無關人員了。”
“你去幹掉他,接替他的位置。”
“明白了嗎?”
“.不明白,但我可以做。”
陳沉果斷說道:
“給我簡報,我馬上去辦。”
“馬上不了。”
小魚的語氣略有些無奈。
“你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吧先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完。”
“我們需要等待機會,也需要有人給我們創造機會。”
“時間不會太長,一旦機會出現,我會立刻通知你。”
“明白。”
陳沉再次點頭,小魚簡短交代了幾句,終於掛斷了這個至關重要的電話。
坐在沙發上的陳沉久久沒有回過神來,他恍惚間有種感覺,在唐尼戴維斯參與的那一件影響深遠的大事面前,自己之前做的大部分事情,都有點小打小鬧那意思。
之前誰還說自己擅長用小兵力去撬動大局勢來着?
在這方面,大概老美確實是祖宗爺。
畢竟,光是一個ys革命,就已經被他們玩出花來了
想要追上他們,確實是道阻且長啊。
陳沉站起身,打開了房間的門。
石大凱幾人站在遠離門口的位置,研究着剛剛到手的裝備。
陳沉敲了敲門,招呼道:
“都進來吧,說事。”
除了彭旭成以外,所有人都立刻開始往陳沉的方向走,只有彭旭成開口說道:
“我就不參與了,你們聊吧。”
“好。”
陳沉毫不矯情地點頭,隨即說道:
“你去聯繫葉戈爾,看他們那邊結果怎麼樣。”
“明白。”
彭旭成轉身離去,其他人進入了房間。
陳沉站在幾人面前,開口說道:
“情況基本明朗了,我們的思路是對的。”
“接下來,北邊會給我們下發新的任務,完成這個任務後,我們的存在問題,就基本能得到解決。”
“但是,我們仍然有一個風險點。”
“那就是,東風集團的存在,會跟我的存在徹底綁定。”
“意思就是,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東風集團會立刻崩塌。”
“所以,在這次任務之後,我會徹底退出一線。”
“按照前期的安排,東風兵團的行動指揮工作,由石大凱、李幫你們倆人接替。”
“你們都已經經過長時間的鍛鍊了,應該沒問題吧?”
“沒問題。”
“沒問題。”
話音落下,兩人立刻點頭。
緊接着,李幫繼續問道:
“老大,所以你是要退休了?”
“不是退休,是退居幕後。”
陳沉擺擺手,回答道:
“我仍然會在全局上對整個集團的工作進行把控,只不過是不再參戰而已。”
“同樣的,在非必要的情況下,你們也要儘可能避免高風險任務,畢竟我們的下一代領導集團,目前還是一點眉目都沒有,明白嗎?”
“明白。”
兩人再次點頭,略微停頓之後,石大凱開口問道:
“所以,這次的任務是什麼?”
“規模、預期烈度、地點.有相關情報嗎?”
“暫時沒有。”
陳沉搖搖頭,繼續說道:
“不過很快就有了。”
“我只知道,這一次,我們是要去幹掉一個人。”
“聽上去很簡單,但實際上這次的任務,有可能比我們之前的任何一個任務,都還要困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