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千林按倒那人之後,纔看清楚那是個十八九歲的青年。
青年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蓬頭亂髮,用無比害怕的眼神看着唐千林。
唐千林並未感覺到這名青年有攻擊自己的意圖,只是感受到了他發自內心的恐懼,於是鬆開他,將其扶起來問:“你是誰?”
青年不肯說話,只是跪了下去,趴在地上對着唐千林就像是在禱告一樣。
柳謀正將肉裝進袋子中之後,扛着走上前來:“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唐千林道:“不管他可以嗎?”
柳謀正道:“最好不要和他們接觸,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
就在唐千林一步三回頭的時候,那青年忽然間起身看着唐千林說了一些唐千林聽着耳熟,但又無法馬上明白的語言。
唐千林駐足停下,看着那青年,青年依然跪在那,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柳謀正在前方道:“快走。”
唐千林道:“等等,我好像能聽懂他在說什麼。”
柳謀正卻厲聲道:“快走!你是不是聾了?”
唐千林不理睬柳謀正,剛準備回去的時候,卻看到青年身後的草叢中突然間出現了十來個穿着打扮與他相同的男女老少,其中部分人手中還拿着簡陋的武器,站在那直勾勾地看着唐千林和柳謀正。
雖說唐千林感覺不到這批人的敵意,但爲了避免預料不到的麻煩,只得趕緊跟隨柳謀正離開。
回到瀑布下的草地上,柳謀正扛着裝肉的袋子,上前直接踩滅了唐雨時剛剛升起的篝火。
唐雨時猛地起身:“你有病啊?”
柳謀正道:“要怪就怪你爹吧,他好奇心太重了!”
唐千林道:“既然那些人沒有敵意,那我們爲何要躲呢?”
其他人不知道兩人爭吵什麼,但還是下意識分成了兩批,除了賀晨雪、金古思和倪小婉之外,其餘人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唐千林的身後。
柳謀正湊近唐千林耳邊,壓低聲音道:“你如果還想身邊的這些人多活一陣,那就聽我的!明白了嗎?”
唐千林道:“你威脅我?”
柳謀正冷冷道:“你可以當做是威脅,但我也不制止你接下來做什麼,你是個嵍捕,年紀也不小了,應該知道要對自己的言行負責。”
唐千林瞪着柳謀正,終於側頭對唐雨時道:“滅火,收拾東西,我們換個地方。”
衆人見唐千林這麼說,也沒有再與柳謀正等人對峙下去,只是跟隨柳謀正朝着叢林深處走去,足足走了一個小時,衆人都疲憊不堪的時候,柳謀正才停下來道:“就在這裡休息吧,那邊有一條河,可以取水,生火做飯。”
柳謀正將肉從袋子中取出來的時候,安然和夏霜都很驚喜。
安然道:“你們竟然打着獵物了?這是什麼肉呀?”
唐千林剛要說什麼,柳謀正就道:“野豬肉。”
唐千林知道,如果說是田鼠肉,估計安然和夏霜肯定無法下嚥。
葉達放下昏迷中的李雲帆,伸手探了探呼吸:“他還沒醒,好奇怪。”
唐千林道:“有些人受了重大的刺激,昏迷不醒是正常的,只要有呼吸,就沒問題,遲早會醒的。”
說着,唐千林看着正在忙活着生火烤肉的夏霜,又看向在一側與唐子程說什麼的柳謀正,他低聲問葉達:“你不覺得奇怪嗎?”
葉達問:“什麼?”
唐千林道:“柳謀正應該就是孤軍這一代的頭目,按理說,夏霜也是她安排的,可是,夏霜見了他,爲何和不認識一樣?好像也並不尊敬他。”
葉達看着唐千林:“你在懷疑夏霜嗎?”
唐千林遲疑了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葉達看向夏霜,卻是道:“與其懷疑,不如直接問她。”
就在唐千林要制止葉達的時候,葉達卻招呼夏霜到了跟前,直接把唐千林的疑問說了出來。
夏霜聽完,平靜地回答:“你也知道,由孤軍撫養大的女孩子,一般都是兩類,杜鵑和極樂,賀晨雪就是極樂,而我則是杜鵑,我所做的事情就是鳩佔鵲巢。我從小到大,除了我父母和聯絡人之外,再也沒有見過孤軍中的任何一人,我也一直對這個組織保持懷疑態度,我很理解陌塵的感覺,我從小就生活在一個謊言當中,我曾經不止一次問過自己,我到底是誰?還好我有陌塵,唐大哥,現在你明白了嗎?”
夏霜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讓原本還有些顧及的唐千林也說不出什麼來了,只得點點頭。
夏霜道:“謝謝。”
道謝之後,夏霜離開,又去忙活去了。
葉達坐在唐千林身邊默不作聲,唐千林道:“對不起。”
葉達看着昏迷中的李雲帆:“不用說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你一直都在懷疑一切,你想去信任周圍的人,但那樣做卻似乎很爲難你。我們雖然認識這麼久了,但我不瞭解你,不知道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這番話,是我代易陌塵說的。”
唐千林欲言又止,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葉達又道:“也許你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我很好奇,你是在經歷賀晨雪那件事之後才變成這樣的,還是,你一直都是這種人?”
唐千林道:“不知道,我忘了。”
葉達道:“咱們不聊這個了,把這件事處理完之後,你想做什麼?去哪兒?”
唐千林道:“如果安然母親留下來的日記,不,應該說柳謀正留下來的日記如果是真的,他的預言也是真的,那麼,我想帶着安然回到關內,去重慶,然後等着這場戰爭結束,安安穩穩的過下半輩子。”
葉達道:“就這樣?”
唐千林道:“對,就這樣,你呢?”
葉達道:“差不多吧,不過,東北是我的家鄉,我不能離開這,我的打算是,可能的話,和雲帆一起進山,去找抗聯的人,做我該做的事情。”
此事,忙活着的夏霜回過頭來,和葉達相視一笑。
唐千林扭頭去看安然的時候,發現安然雖然在串着肉,可注意力卻放在賀晨雪的身上,他知道,安然在擔心什麼,也在害怕什麼。
唐千林的目光也投向賀晨雪,他光是看這一眼,就需要很大的勇氣。
曾幾何時,他告訴自己,如果有一天,自己可以坦然的站在賀晨雪跟前,心中的那片湖不再泛起任何波浪,那麼自己就真的放下了。
但此時此刻,那片湖依然不平靜,原因很簡單,他覺得不公平。
爲什麼是自己?爲什麼要選自己?自己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偏偏要讓柳謀正、賀晨雪如此對待?
他也不理解,柳謀正爲什麼捨得讓自己的女人爲了達到目的,委身於其他男人?
接近十年的光陰,就好像是一場夢,而夢裡那個他疼愛的兒子,卻是自己仇人的親生子。
唐千林心裡很是怨恨,但他在拼命壓抑着,他很清楚,如果這種怨恨不斷擴大,最終會把自己變成那個殺手緊那羅,不僅會發泄多年來的不滿,還會傷害更多無辜的人。
“這裡也有夜晚,所以,入夜之後,我們必須得輪流值夜。”柳謀正來到唐千林跟前。
聽柳謀正這麼一說,唐千林才下意識擡頭朝着上方看去,那裡應該是洞穴頂端,但卻像是地面上一般,有着藍天白雲,也有着太陽,只是不止一個,有五個,分佈在幾個不同的方向,位置和五邪煞星相同。
唐千林仰頭道:“爲什麼會有五個太陽?”
柳謀正沒回答他:“這裡沒有月亮,但晚上會有五顆明亮的星辰,應該就是五邪煞星,過了今晚,明天我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所以,好好休息。”
衆人吃飽喝足之後,又輪流來到河邊洗漱着。
天色很快暗下來,如柳謀正所說,五個太陽黯淡下來,所謂的天空也變得漆黑一片,隨後原本的太陽變成了五顆明亮的星辰,在空中閃耀着白光。
唐千林蹲在河邊,洗漱的同時,看着河水中星辰的倒影。
就在他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賀晨雪也來到了河邊,在距離他十來米的位置坐下來,仔細地梳洗着。
唐千林蹲坐在那看着,就如同是很多年之前,在那間瓦房內,每個晚上他都會安靜的坐在那,看着賀晨雪,看着自己的妻子洗漱,心裡想着這輩子能娶到這種老婆,真是積德了。
賀晨雪意識到了什麼,扭頭來看的時候,唐千林的目光立即轉向河中,看着河水中模糊不清的賀晨雪的倒影。
再看看吧,下半輩子再也看不到了。
此時,一顆石子扔進了河水之中,將賀晨雪的倒影打得粉碎,唐千林扭頭,看着默默走來的倪小婉。
賀晨雪收拾東西,起身離開,逐漸走遠。
待倪小婉坐下之後,唐千林問:“你是來告訴我原因的嗎?”
倪小婉道:“我已經說過原因了,如果你還不明白,我可以再舉個例子,如果,有那個可能,讓你回到過去,讓賀晨雪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你會去做嗎?”
唐千林搖頭:“怎麼可能回到過去……”
倪小婉問:“我只是說如果。”
唐千林沉默了一陣,最終道:“不會。”
倪小婉有些詫異:“爲什麼?”
唐千林道:“因爲人得認命。”
倪小婉笑了:“師叔,你故意這麼說,是爲了勸我回頭嗎?”
唐千林道:“回什麼頭?你該做的都已經做了,事已至此,不存在什麼回頭或者不回頭了。”
正說着的時候,河流對岸的叢林中卻傳來了奇怪的歌聲,還有若隱若現的火焰光芒,似乎是這裡的人在舉行什麼儀式,亦或者慶祝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