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羅山不愧處在龍脈之上,雖然只是在龍尾,但放眼望去,高低起伏、樹木森森,溝壑間蛟龍攀巖,氣象磅礴。
雖已入夏,站在山頂卻是涼風習習,心曠神怡。
陽光灑在身上,山風在耳邊飄過,吹拂着鬢髮微微晃動。
立於天地之間,忘我、忘他,清空腦海中所有的紛紛擾擾。
平靜、祥和,一呼一吸間,天地元氣在隨着波動,胸口隨着起伏的山脈一張一弛。
漸漸的閉上雙眼,整個世界安靜了。
神遊而出,飄飄蕩蕩,時高時低,時而衝上雲霄,踏雲緩行,時而跨入大海,踏波起舞。
大黑頭見陸山民入定,臉上露出了微笑。
‘頓悟’,對於普通人來說,‘悟’字最爲要緊,但對於他們這樣的高手來說,‘頓’在更爲關鍵,所謂‘頓’,就像天上的流星一閃而過、轉瞬即逝,就像風雲變幻毫無規律。
天時地利人和匯聚,纔有可能迸發出那一剎那的火花,可遇而不可求。
一個武道高手一聲中沒有幾次這樣的機會,錯過一次,誰也不知道下一次何時到來,也許是明天,也許是明年,也許到死那天也等不到。
恰巧之前與吳崢有一場生死之戰的積累,恰好吳世勳和吳存榮的死抒發了他這麼長時間以來心裡的壓抑,恰好這大羅山處在龍脈,風聲水起,恰好大黑頭是他最信任的人在旁邊爲他護法,又恰好今天風和日麗、天地祥和。
內家體察天地萬物化自然而爲氣,道法自然,心闊而氣通。
不管是爺爺還是道一,都說陸山民的天賦不算最高,外家不如他,內家不如小妮子。但大黑頭並不這麼認爲。
小妮子天性契合天地自然,修習內家事半功倍,他打小勇猛精進,一步步在殺戮和戰鬥中進步,修習路上實際上也相對單純,自然也更加容易。
但陸山民不一樣,他的心裡裝着太多東西,這些東西是他最大的障礙,每進一步所需要克服的心魔越重,也比他和小妮子更加艱難。這也是爲什麼讀書人或者生意人很難走上武道巔峰的原因,想法越多,慾望越多,要理順這些想法和慾望難以登天。
但陸山民做到了,他心中的愛恨情仇也好,腦海中思考的佈局計謀也罷,這些東西所形成的心魔,通通都被他打敗。
這裡面有多艱難,或許只有他本人才能體味,任何人都無法感同身受。
他到底經歷着怎麼樣的煎熬,也不會有人知道。
所以在大黑頭看來,陸山民的天賦纔是最高的,獨一無二的。他的內外兼修,與其說是爺爺和道一刻意爲之,不如說是他自己創造出了一條路。
至少在他看來,如果是自己內外兼修,絕對做不到這一步,甚至兼修不成,反而在外家修爲上無法達到今天這樣的成就。
這條路,或許只有他才能走,任何人都難以再複製。
山間清風襲來,豔陽高照,放眼望去,這裡的風景有幾分鷂子山的味道。
爺爺曾經不止一次的強調,習武之人,若是好勇鬥狠,一味爭強好勝,那一開始就走錯了路,永遠無法攀上真正的巔峰,習武的目的在於守護,守護世間正義,守護心中摯愛,守護你最在乎的人,守護纔是終極目標。
這句話爺爺反反覆覆說過無數次,但直到那一次在金三角叢林,他才體會到其中的真正涵義。直到在江州薛家那一次半路襲殺,他才體會到‘守護’兩個字的真正分量。
那種忐忑,那種不安,那種快要失去之後所迸發出的瘋狂力量,比任何時候都要狂暴。
就像地震中,一個普通的女人爲了保護孩子,單手撐起上百斤的水泥板幾個小時,守護的力量纔是最強大,強大到不僅僅超乎別人的認知,也超乎了自己的認知。
陸山民如此、小妮子如此、他也如此。
所以他的信心一直都很堅定,他相信憑着這股相互守護的信念,可以擊敗任何來犯之敵。
一股微弱得難以察覺的氣息打斷了他的思緒。
身上雄渾的氣勢陡然攀升,凝聚成一股威壓壓向那一縷氣機。
二十米外,雙人環抱的銀杏樹微微顫抖,扇葉形的葉片嘩啦啦往下落。
一個白面無鬚的老人緩緩從樹後面走出,看上去並沒有因爲這股凝聚的威壓而有所凝滯。此人正是靈堂裡坐在角落的那位老人。
黃九斤如臨大敵,以他的感知能力,竟然讓對方靠得如此之近纔有輕微察覺,他幾乎可以肯定對方是化氣境的高手。
到目前爲止,他還沒有真正與化氣境的高手交過手,如果今天是他單獨一人,還真想切磋切磋,但是陸山民處於入定的關鍵時刻。
“別緊張,以你的實力,我沒有把握在短時間內斬殺陸山民,這裡離吳公館很近,要是引來大量的其他人可不好,我可不想這麼大年紀了還成爲被通緝的殺人犯,而且不值當,他的命在你看來重要,在我看來雖然也重要,但還沒重要到比我自己更重要”。
“怎麼稱呼”?黃九斤絲毫沒有放鬆警惕,身體橫移一步擋在陸山民身前。
老人微微笑了笑,看上去和藹可親,“既然你已經試探出我的境界,我也沒必要藏着掖着,我叫韓約”。
“姓韓”?
“對,與韓家一個姓,但姓韓的人千千萬,我與韓家沒有關係”。
“既然不是來打架,你可以離開了”。
韓約向前邁出一步,頭頂的威壓陡然倍增,識趣的沒有再繼續前行。目光也從黃九斤身上轉移到陸山民身上。
“本以爲上次見到的那個女孩兒就已經是天賦逆天了,沒想到這小子更讓人匪夷所思,竟然能在這個年紀進入物我兩相忘的境界,與那些辟穀幾十年的老妖怪相比也不遑多讓”。韓約沒有理會黃九斤的警告,自顧說道:“還有你,三十三歲的年紀能進入這個境界,聞所未聞啊,比你的父親、你的爺爺強多了,甚至比起陸晨龍也毫不遜色”。
韓約半眯着眼看向黃九斤,“看你的樣子,似乎對你的父親瞭解不多,我倒是認識你父親,想不想聽聽他的事情”?黃九斤冷冷的盯着韓約,“你的話太多了”。
“哎”,“人老了就這個毛病,喜歡嘮叨,嘮叨起來就沒完沒了”。
韓約依然沒有要走的意思,彎腰在一塊石頭上吹了吹,乾脆坐了下來,大有長談一番的架勢。
“放心,這小子的定力很強,只要我倆保持和和氣氣的交談,不會影響他千載難逢的頓悟機遇”。
“內外兼修,巔峰了傳統武道的修煉體系,這小子小時候沒少受苦吧”,說著作沉思狀,“嗯,如果我沒感知錯,他從幾歲開始就打熬體魄和練習內功心法,短短二十年的時間,能有如此深厚的根基和雄渾的內氣,是怎麼做到的。”
“讓我猜猜,自古煉體之法少不了藉助外力擊打,看他的肌理密度,應該是常年累月捱打打出來的,但是這麼簡單的方法人人都知道,關鍵在於年齡太小傷筋動骨,不但達不到效果,反而會留下隱患,你們是怎麼克服這個難題的”?
黃九斤沒有回答,只是將所有精力都鎖定在韓約身上,防止他突然偷襲。
韓約自顧說道:“他的氣機流動溫婉柔和,可以滋養肌膚體魄,有助於修復機理”。說着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但是仍然不夠,若是這麼容易,人人都可以這般內外兼修,也就沒什麼奇特了。身上隱隱透着草藥的氣味,看來是藉助了藥物”。
黃九斤越發警惕,僅憑體魄和氣機流動跡象,就能猜得八九不離十,這是他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可怕的對手,沒有之一。
“能給我講講是什麼配方嗎,我也好在我那些徒子徒孫身上試試”?
“給你說了配方也沒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陸山民”。
韓約呵呵一笑,“哦了一聲,也對,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藥好配,這小子的經歷卻是難以複製”。
“你到底想說什麼”!
韓約收斂起笑容,面色漸漸變得嚴肅,“聽說你和吳崢曾經是戰友”?
“是”!黃九斤沒有否認。
“吳老爺子和吳存榮是不是他殺的”?
“不是”!
韓約緊緊的盯着黃九斤的眼睛,良久之後笑了笑。“你是個不太會撒謊的人”。
“再問你一個問題,何麗是不是你們的人”?
“不認識”。
“就是靈堂裡給你們遞香的女孩兒”。
“不是”!黃九斤回答得乾脆利落。
韓約繼續盯着黃九斤的眼睛,哦了一聲,“這一次看起來沒有撒謊”。
“我有沒有撒謊不重要,你有沒有證據才重要”。
韓約點了點頭,“你說得沒錯,這些只不過都是我的推測”。
“問完了,你可以離開了”。
韓約起身拍了拍屁股,再次看向陸山民,“他很聰明,不過挑撥離間這種伎倆起不到太大的作用,這個世界上實力纔是王道”。
說着看向黃九斤,“你們雖然足夠優秀,但實力還差得遠”。說着臉上露出一抹有些詭異的微笑,“好好努力,不要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