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哥兒知道嫡庶之間的競爭,但他一直都跟在父親手底下做事,完成的都是黃老爺交代的任務。
每一個男孩都想得到自己父親的認可,陽哥兒當然也不意外。
但周勤和徐丹可不是拿自己的心血來成全一份父子親情的。
沒辦法,恩情難還亦要還。不然這等好主意自己拿來與劉家合作不知有多痛快。
陽哥兒沒有自己的事業,是不敢不想還是不行,這其中緣由沒人知道。
現在便有一個契機擺在眼前,陽哥兒能不能出頭就看他自己怎麼行事了。
徐丹說過想成爲秀孃的依靠,依靠當然不能只有她一個,陽哥兒爭氣是最好的,若不爭氣,徐丹只能變得更強大些了。
陽哥兒站起身,拱手致意道:“周勤哥,丹妹妹,我知道怎麼做了。”
徐丹聽了這稱呼覺得有些好笑,還沒等她說什麼,蜜蜜的哭聲便穿牆而來。
孩子可愛的時候是真可愛,但有時候又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惡魔。
陽哥兒逗蜜蜜也不行,連周勤她都不要,只要孃親香香的懷抱。
好吧,陽哥兒便乾脆說要去歇息了,正好他得回去消化一下剛剛這一段談話。
徐丹輕輕拍了女兒的小屁股說道:“小沒良心的,今天只喊爹爹不喊孃親,怎麼這會又非要黏着我了。”
蜜蜜今天太興奮了,都沒怎麼睡覺,所以這會打着哈欠,頭像打洞一樣往自家孃親懷裡鑽。
周勤被徐丹嗔瞪一眼,他摸了摸鼻子,趕緊出門打熱水回來伺候這一大一小的。
徐丹坐在牀邊抱着蜜蜜,得等她睡得再熟一些才能放到牀榻上。
周勤蹲下給她脫了鞋襪泡腳,除了徐丹,張媽媽和雀兒也都要泡腳和洗藥浴的。
“周大哥,過來搭把手,蜜蜜睡熟了。”女兒大了,抱一會便覺得手痠疼得很。
周勤聽了趕緊接過女兒,果然睡得像個小豬仔一樣。他將蜜蜜輕輕放在牀榻上,給女兒蓋好小被子。
“丹娘,刺繡圖樣也弄好了,你多歇歇吧。”
“嗯。”徐丹柔柔在靠在周勤肩膀上。
每一幅繡圖都是她親手繡的,張媽媽和雀兒只負責做成香囊,如今東西都交了出去,自己是該歇一段時間了。
周勤一手攬着她的腰,一手抓着她帶頂針的手指節不斷摩挲,今天兩人都沒時間好好這麼靜靜待着呢。
“周大哥,過後我們置辦些鋪子吧,我還是喜歡原來悠閒自在的日子。”
“好,聽你的。”
“明年也不會這麼忙了,大家都精明的很,這吃食很快都會被模仿傳開的。我們只釀酒做燻肉便成,好不好?”
“好。”只要你開心,怎樣都好。
次日清晨,陽哥兒兩夫妻吃過早飯便匆匆回縣城裡去了。
小義要去一趟石頭村,冬衣被子之前已經送過了,但周勤和徐丹怕今年會比較冷,叫小義再送些布料棉花過去,讓他們自己縫些坎肩帽子什麼的。
“小義哥!”如今孩子們更喜歡小義,畢竟面對周勤和徐丹他們會比較拘謹。
“志強志遠快過來幫忙。”
“哎,來了。”
田叔也出門打招呼:“小義來啦,快進來暖暖身子。”
小義笑道:“田叔我沒事的,您先進去吧,小心傷風了。”
他們身子骨不強,吹不得風。 這不,李叔李嬸兩夫妻都病着。三叔一到冬天骨頭便疼,也躺着呢。
他們之前還強撐着起身迎接小義,還是小義好說歹說他們這會纔不出來的。
他們也明白,生病的話主家又要掏錢買藥給他們治病,還是別給主家惹麻煩的好。
“田叔,這些棉花和布料你安排一下,有空便裁剪做褂子坎肩穿,別凍着了。”
“哎喲,這麼多,上次送來的新棉被新衣服暖和着呢,凍不着的,拿回去還給主家吧。”
小義笑道:“哪的話,我要是拿回去周勤哥還以爲我辦事不力呢。田叔啊,你這可不是幫我,是害我啊。”
田叔連連擺手:“沒沒沒,我沒這個意思。”
“那趕緊收下吧,正好我今天有空,看看他們字學得怎麼樣了。”
“哇,小義哥要教我們認字啦!”
小義話音才落下,孩子們便樂瘋了。
周勤要求他們至少會寫自己的名字,看得懂簡單的字,還要會一些算術。
當然沒有筆墨紙硯,用徐丹曾經的辦法,周勤在木板上寫下一些簡單的字後,慢慢教他們。
然後每個人都有一個自己名字的竹片,字是用刀刻着的,方便他們帶身上時時拿出來學習。
小義來莊子的時間比較多,所以大部分是由他教學。
他認得字,只不過寫得不太好,在羅掌櫃的安排下算數也學會了一些,所以教孩子的同時自己也在鞏固知識。
“咳,”小義重重咳了一聲,像是給自己打氣,也像是起到威嚴的作用,“我先檢查一下上次教的。”
孩子們無論大小,都排排坐得整整齊齊的。
眼睛瞪圓,小嘴緊張微抿,臉上滿是對讀書識字的渴望和開啓新生活的期盼。
如今的日子像夢一樣,可以不再挨餓受凍,還能讀書認字,這是多美好的生活啊。
原本他們心裡還有着許多自卑,但因着讀書認字這一件事,漸漸變得自信起來。
這石頭村裡都沒有幾人識字的,他們多幸運啊。
他們個個精神飽滿,不恥下問,讓小義好好體驗了一把當小夫子的快樂。
小義滿心以爲今天便能這麼愉快的渡過,卻不知事情總是這般出人意料,歷史好像總是在不斷重複上演。
小義路過鎮上做苦力的場地時,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哥,哥你怎麼在這?!”
那漢子扶着頭癱坐在地上還想強撐着起來。
工頭惡狠狠說道:“你想找死別來這,出了事我們可不負責,快走快走。”
說完拋下幾個銅板便掉頭走了。
小義見狀把銅板撿起來放到那漢子手裡,追問道:“哥,你這哪受傷了,我帶你去醫館看看。”
“不用了,我沒事的,歇會便好。”
這明顯是發虛無力,小義搭上他肩膀,扶他往外走,正好不遠處有個吃食攤子。
“老闆,來一碗湯粉,加肉加雞蛋。”
“好嘞。”
那漢子便是小義的親大哥,被李氏送去做上門女婿的大全。
小義大概半年前請示過周勤,去看過大全,臨走時還留了六十六個銅板給他。
銅板是新年的壓歲錢,其餘周勤給小義的工錢,他不敢花,因爲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上次還好好的,怎麼這會便瘦了一大圈,臉色還這麼差,要出來做苦工呢?
小義給他遞上筷子,“哥,你先吃點熱乎的東西暖暖身子。”
大全顧不上說話,頭埋進碗裡“呼呼呼”的吃起來,小義見狀便叫老闆再來一碗。
等他吃完小義才繼續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就在前幾天,大全媳婦小產了。
大全頭兩胎都生了女兒,這讓他受盡了白眼,做上門女婿本就不易,這沒有兒子一事更讓他雪上加霜。
今年好不容易懷了第三胎,媳婦她娘楊氏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什麼轉胎藥,說是能保證生男孩。
他勸不過,媳婦連續喝了三個月,前幾天突然腹痛難忍,竟沒保住肚子裡已經成型的胎兒。
這是一件悲痛之事,楊氏卻揪住說這胎兒是個女嬰,他們倆夫妻根本生不出男孩,通通滾蛋纔好。
楊氏孃家因覬覦家中田產,見楊氏不喜大全兩夫妻,而楊氏男人老劉又是刻板一心想要個孫兒繼承香火不做絕戶的。
這不老劉兄弟這頭也爭着想過繼孫子過去呢,幾家拉扯,大全兩夫妻便被嫌棄個乾淨。
大全媳婦小產還休養着身子,竟要斷他們糧食,這不,大全只好出來做苦力了。
因爲要養活妻女,他自己幾乎沒怎麼吃飽過,這不,今天眼冒金星,差點暈倒了。
小義聽後沉默了一會說道:“哥,你等着,我回去找周勤哥幫忙。”
大全連忙阻止,“別,小義,別總是事事麻煩別人。”
他要比周勤大三歲,小時候可都是他照顧周勤多的,愣一聽要周勤來幫他,只覺得羞愧不已。
再說了,周勤已經幫了小義,這便是大恩了。他如今有一家人呢,可不是像幫小義這般輕鬆的。
若是別人生活過得好一點,便要事事求助別人哪裡成呢。
小義知道自己不應該有依賴心理,但是他實在找不到人可以幫助他們了。
小義又想起破廟裡的人,還是決定試一試,他不能看着親哥這樣拖下去。
“哥,事情都這樣了,你就別硬撐了。現在連你都撐不住了,你有沒有想過嫂子和兩個侄女要怎麼辦呢?”
大全皺着眉頭不說話,那張被風吹乾的臉,像他乾巴巴的表情一樣令人覺得難受。
無論小義怎麼勸說,大全都沉默不語,弄得小義心急火燎的。
那吃食攤子是一家三口,大全小義說話時他們順道聽了一耳朵,見狀便插嘴勸說兩句。
“年輕人別遇到這麼點事便對生活尚失了信心,如今看着艱難,可是啊,你要是願意讓別人幫你一把,這個坎便能跨過去了,自己硬撐着沒用的。”
“哎,老頭子,叫你多事。”老婆婆拉過自己老伴,怕他多嘴得罪了客人。
老漢擺擺手,討笑道:“我人老了,難免囉嗦,想來你們年輕人是不喜歡聽這些的,當我老頭什麼也沒說啊。”
有時候陌生人說的一句話便勝過親人說過的上千句。
大全眼眸微動,嘴角扯了扯,終究沒說出什麼來,小義見狀給他一些錢先買點吃的東西回家。
萬事只等他回去和周勤商量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