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志強便從石頭村來了家裡。
大全因着石氏懷孕一事全沒了平日的穩重,所以徐丹這段時間也不怎麼想麻煩他。
志強如今被周勤和徐丹培養起來管理石頭村和茶場的事務,十六歲的他再過兩年便可以成家了,像小森一樣,也能頂下大人的班了。
“主家太太好。”
徐丹見他一頭的汗,忙道:“志強來了,做什麼這麼着急?當天出汗吹風又着涼了,去洗把臉吧。”
志強忙道:“怕主家太太有事吩咐,我便趕着來了。無妨的,有事儘管吩咐我去做便是了。”
韋公見志強與小森一般大,忙道:“急什麼,先喝杯水緩緩,你氣喘吁吁的能去辦什麼事,快過來。”
志強不敢再說什麼,忙躬身應下,他住了一晚,次日纔去鎮上幫徐丹找劉管家說明情況。
黃家莊子要賣,又透漏說有親緣,但徐丹沒收到秀孃的信。
黃老爺沒來是可以理解的,但也沒派陽哥兒來,又通知得這麼急,徐丹肯定得找個幾個信得過的人幫忙鎮場子。
到了約定日,徐丹便和韋公、劉管家、志強和張媽媽一起出門了。
黃貴黃莊頭是黃老爺的心腹,人很精瘦,長得像個黃鼠狼似的。
黃貴迎道:“說來您是黃老爺的乾女兒,我還得叫您一聲小姐纔是呢。”
徐丹不滿當面被戴高帽,套近乎,忙道:“黃大莊頭哪裡的話,我既嫁了人,有了夫家,合該跟着夫家的名頭纔是。”
黃貴眼睛一轉,改口道:“既然如此,便叫你周娘子好了。不知這幾位是?”
“哦,我來給黃大莊頭介紹。”徐丹一一給黃貴介紹了韋公和劉管家。
張媽媽跟徐丹她身邊是爲她名聲,志強是幫她跑腿的,便提順帶一嘴便好。
其實事情根本沒有徐丹想的這麼嚴重,只不過她做事這麼周全卻讓黃貴高看她一眼。
黃貴招呼道:“坐坐坐,先喝茶,吃些點心,事情卻是最容易辦不過的了,不用急的。”
徐丹心道:你賣家不急,我買當然更不急了。比的就是耐性。
韋公最年長,不過問些地裡莊稼活的收成什麼的。
劉管家年輕時去過許多地方,黃貴一說他前幾日在哪裡辦事,劉管家便能說出那地方的風土人情來。
就這麼聊着,時間都快到了午時。
黃貴見狀便道:“周娘子,如今老爺事務繁忙,加上年紀又增了幾歲,想着把這些零散的產業都精簡精簡。這處莊子也不算得大,便叫我來處理了,免得平日裡白惦記着。”
這種場面話也就是能當個耳旁風聽一聽。
徐丹笑道:“想來乾爹是要更上一層樓了。不像我,婦道人家,在家相夫教子便很是滿足了。周大哥心地雖好,但畢竟家中根基淺薄,不像黃家是個有底蘊的家族,我等只能望文興嘆了。”
黃貴不動聲色瞥了一眼徐丹,暗道要不是他事先了解情況,聽這番話好要暗自高興一番呢。
“周娘子,我們來談談這莊子價格一事吧。”
徐丹擺擺手,忙道:“我相公出門前交代我有大事要找韋公和劉管家商量,黃大莊頭,你既叫我周娘子,便該知道我就是個鄉下婦人而已。這等大事,自然是要兩位長輩來談的。”
場面話她說得,裝傻充愣她也做得,徐丹可不會讓黃貴拿着關係擡價。
黃貴扯了扯嘴角,便對韋公和劉管家說道:“如此說來倒要請兩位多多指教了。”
韋公最年長,說話可以隨意些,“好說好說,我這老頭子也不懂這裡面的門道,不過你們要是敞亮的說話,我還是聽得懂的。”
劉管家和黃貴算平輩了,不過劉管家可更得主家信任,“黃大莊頭說哪裡的話,這裡面的門道不過那幾樣,不過按章法辦事,有什麼好指教的,你儘管放開了說。”
徐丹繃住臉,儘量別讓自己笑出來。
黃貴黃鼠狼一樣的臉頓了一下,便又生動起來,“兩位都是爽快人,那我便打開天窗說亮話。這田地幾何大家都心中有數,我也不可能漫天要價,只是有個事還要理一理,看這頭是個什麼想法。”
劉管家笑道:“嗐,什麼事都有依據,沒有依據也有個舊例。看來我這趟沒白來,倒也不負周勤的託付了。”
徐丹會意開口稱謝。
黃貴見狀也沒有再繞圈子,“這莊子說來也有好幾十個人,他們在這待慣了,一時聽到這裡要易主,都心生不捨。這田地莊稼便像他們孩子似的,所以我便想問問周娘子,可否安排一二?畢竟莊子也需要人手的。”
徐丹心中暗罵黃家不要臉,爲了省下人的安置費,竟然想把這爛攤子丟給她。
況且這些人既是黃家的下人,再跟她若生了二心那還得了。
到時那些人拿着黃家的恩,又不服她的管,自己還要給月錢,他們倒想得美!
徐丹面上卻笑盈盈回道:“他們的心情我很是理解,可是這好像不太合規矩。他們既有主,又怎能再認新主?怎麼也得回黃家親自見主家,看主家哪處還有漏缺,他們自動自覺補上空位纔是。便是再有心,也絕無這般私自決定的。”
黃貴道:“我們老爺高義,准許他們自行決定去留。”
徐丹一臉打抱不平的語氣說道:“乾爹既然如此高義,他們怎可能不感激涕零?他們臨到這時得了恩典,不前去謝恩哪裡像話。若是這種不知感恩的下人,我可不敢要!”
沒等黃貴開口,劉管家便道:“正是!這爲人奴僕雖是無奈之舉,但既做了奴僕,又得主家恩典,便要知義有禮纔是。黃老爺心善,可若這一幫人卻沒一個人去磕頭謝恩,他還不知心裡多難受呢。”
“黃大莊頭,您深得黃老闆器重,逢這些奴僕不懂事時也該指點一二纔是,這樣纔不枉黃老闆對您的栽培和指導。”
韋公也摻一腳,“嗯,是這個理。我雖不懂這些主子奴僕的,但要是我幫過的人都沒上門說一個謝字,那我可不高興了,飯都要少吃一碗呢。”
黃貴被三方堵住了話頭,也不知道怎麼再編下去了。
他可不就是得黃老爺委以重任纔來辦這麻煩事的嘛,“周娘子,這裡還有幾個人,以前是伺候秀姨娘呢,我想着你們母女一場,她的人你也該幫忙安置一下才是。”
徐丹略微思索後才道:“我沒得乾孃的信,哪裡好安排呢。不如黃大莊頭先帶他們幾個回去稟告了乾孃,看她是什麼說法,我再決定不遲。”
黃貴又道:“秀姨娘心善,想來會免得他們的禮,況且有個嬤嬤年長了,哪裡走得動呢?”
徐丹輕鬆應對,“年長有年長的禮,既然伺候乾孃的,又年邁了,倒可以免她這一遭。不知曾經伺候乾孃的有幾個?難不成個個走都不動了?”
“欸,周勤媳婦,可不能這樣說。”韋公輕斥道:“老人家是寶,若是像我這般歲數的,也該預備起來了,便是他們個個走不動道了,知禮的還沒有個應對不成。”
劉管家接話道:“韋公說得對,心善有禮的主家便是公中出一份銀錢來辦着置辦一二的。若他們當差時做得好,他主子還會有份禮呢。”
徐丹一副受教了的表情,立馬起身朝韋公和劉管家告罪行禮。
劉管家一副不知者不罪的神態, “罷了,這不管家不知道這裡面的章法,不怪你不知道。這些事不用你操心,黃大莊頭自有成算。”
韋公一臉和氣道:“周勤媳婦你還小,提起這些事心中怕是不舒坦,你又覺得在老人家面前說這些不好,其實真到了我這把年紀便沒忌諱了。有忌諱的日日擔驚受怕,可活不了那麼長。”
黃貴、劉管家和徐丹忙稱讚韋公,說他性子爽朗,說他心態好,說他是難得的老人家。
這麼一打岔,剛剛的話題好像便揭過了。
黃貴自知在這事上他已經處於下風,再說下去便沒意思了,所以直接說了莊子的賣價。
這上門有劉管家把關,徐丹自然不會虧。
黃貴要留兩天處理莊子下人的事,所以雙方到第三天才真正落定了此事。
黃貴看着徐丹在紅契上寫的是她的名,不由得挑眉。
徐丹直接給他一個“正是如你所想”的表情。
鄉民們知道黃家莊子變成了周家莊子,那嘴巴都快能塞下一個拳頭了。
嗯,要是知道其實是徐丹的莊子,也不知道會不會驚掉下巴。
“哎,你聽說了嗎?”
“嗐,你現在才聽說?我們大夥都不知道說了多少輪了。”
“周勤家祖墳冒青煙沒有。”
“若不是有周二順一家,可能早冒了。”
“真是人不同人啊。”
“是命不同命纔是!”
那個伺候過秀孃的嬤嬤因着年長,黃貴就沒叫她動,只是說回稟了黃老爺和秀娘在來告知她主家的決定。
徐丹知道那個老婆婆曾經護過雀兒,又無兒無女的,便叫她安心住下便是。
徐丹之前對黃貴的說辭是針對黃家,但是對幫過她的人,她一向很好說好。
更何況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家,更叫徐丹不自覺帶上了幾分敬意。
這年頭,活得長久的定是聰明的糊塗人。
莊子本就有各村的佃農,徐丹重新擬訂一份契書,按部就班,叫韋公壓場,志強打下手,重新簽字畫押就是了。
不過令人沒想到的事,在簽字畫押一事上倒是一番與衆不同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