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微白的天空,還依稀可見幾顆晨星,山間籠罩在神秘的薄明中。
這會兒,農田裡頭已經有人在忙活了,卻不是以往起的最早的許家人。
原來將近半個月過去,今日村裡的許有才就要送去城裡的私塾讀書了,許家的燈火從昨夜就亮到清晨,這讀書是大事,村裡的人也不曉得,許家人是怎麼在還了金大有家三十袋糧食之後,還能送許有才去私塾的。
照許來福的說法是,賣了家裡的值錢物,每日少吃一頓飯,但是誰信啊。
無奈村裡即便是說法衆多,也只有許家人知道其中的內幕,別人隨他怎麼說去,只要自己日子過的舒坦就成。
王錦歡也終於是說動了許梅,今日趕緊進城去,耗在家裡的時間長了,回去捱罵不說,肯定扣了些工錢。
於是許家人將有才的行李放在毛驢背上,送二人上路,這剛走了一里路,李桂花就耐不住了,哭的昏天暗地,憂聲道:“有才今年十一,頭一次離家,往後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我這心裡總是放不下……”
“哎喲我的好弟妹啊,不是有錦歡在嘛,你甭擔心了。”許梅在一旁直翻白眼,這是擺明了說錦歡照顧不好許有才,哭給她看的。
許來福也沉着一張臉不說話,一路上就那李桂花哭哭啼啼的,聽的人心煩意亂。
許梅勸了幾次,看李桂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又叫自己的弟弟去安慰安慰,但是沒想到那許來福卻說要一起進城。
許梅心想一家子進城,讓自己的兒子照應,這種事情怎麼可以,於是在那裡苦口婆心地勸說,嘴巴都幹了。
但是許來福思來想去,說是不放心有才一個人,於是在送有才到路上的時候,決定夫妻倆也跟了去,忙回家大包小包的東西放在驢子背上,壓的那小驢子差點趴下了。
對於許家的這一突然舉動,許梅起初是十分反對的,但是那許來福說是讓一畝地,又拿了十文錢當着許梅的面給了王錦歡,還一臉誠懇地說道:“大外甥,往後託你照顧,進城之後,你的恩情我許來福定好好酬謝。”
“舅父,都是自家人,何必這麼客氣。”王錦歡笑笑,一旁的許梅在,他也不能太客氣,不然許梅又得該說他老實巴交的,會被舅父佔便宜了。
許來福說了些好話,又給了許梅十文錢,許梅這才什麼話都沒說,只是交代王錦歡讓那一家子有個落腳的地方就成,別的就不要管了。
許來福一家走後,家裡本該想讓紅霞時而回來看看的,但是許梅卻硬是霸佔了。紅霞鬥不過那許梅,也只好作罷。
現在秧苗已經插上了,許來福交代紅霞幫忙打理,給了她二十文錢,等到了收成的時候,還會回來的,那時自然少不了她的好處。
紅霞想想也不虧,自然答應了下來。
許梅爲那田裡的莊稼在村裡嘴碎了一天,但是村民都知道,人家有女兒,你憑啥想佔什麼便宜啊。
於是,許家人就這樣離開了柳花村,一家人懷着對城裡繁華生活的嚮往上路了。
一路上,許老漢一直在問王錦歡,城裡頭是不是真的好掙錢,看着一臉期待的許來福,王錦歡也不想打破了他的幻想,點頭。
其實到城裡頭,像他這樣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是可以做苦力或者小工掙點錢,有本事的還能在有錢人家混出頭來,但是許老漢一家人除了十一歲的有才,再無男丁,光憑着已經上了年紀的許來福,若是沒有些家底,自然在城裡堅持不了多久,更別說送有才去私塾或者學堂了。
李桂花看着途徑的那些村落,那黝黑的臉上笑容都不曾淡去,路上還換上了顏色稍豔一點的頭巾,有才看到了,指着那頭巾笑道:“孃親,你戴這頭巾可真難看,和你這一身灰不溜秋的衣裳一點都不配。”
被有才說了,李桂花瞪了他一眼,說:“你懂什麼。”
“有才你還小,不懂欣賞,舅母戴着,變得更加年輕了,是你不習慣罷了。”王錦歡接話,這讓李桂花的不快也瞬間隨風而散。
“大舅子真會說話,難得進城,也圖個好心情。”李桂花輕輕整理了頭巾,讓自己儘量看起來不那麼風塵僕僕。
王錦歡笑而不語,在城裡他自然學會了看人臉色說話,這一點百益無害。
耳邊樹葉沙沙作響,鳥鳴啁啾,在大山裡生活慣了,也不禁沉醉在美景中。
幽靜的小路就沒有了大路上的可觀景色,兩旁都是參天的灌木,許念珍和高斬正坐在樹根盤錯在外的大樹下乘涼。
自從許念珍說白了之後,兩人的氣氛似乎怪了許多,許念珍固然敢大膽說出自己的心意,但是其實在前世她死去的時候也只有16歲,未經□□,只是族人的性格一向如此,遇到喜歡的,會唱出自己的心意,若是對方也對自己有好感,便會主動上前,接過山歌,想想她們那個年紀的姑娘,成羣在山野間和男子對歌,有黯然傷神的,也有盼得有情郎的……
“在想什麼?”高斬看着許念珍發呆,手裡的鳥蛋也沒有吃一個,不禁問道。
許念珍連忙收回思緒,搖頭,她對上高斬的眸子,甜甜一笑:“真是難得,高大哥向來不主動與我說話。”
“……我嘴笨,不知道該說什麼。”高斬搔搔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
許念珍也明白,高斬就坐在旁邊,兩人胳膊相碰,許念珍將頭靠在他的肩上,能感覺到對方微微一怔,但是隨即又放鬆了。
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零稀打在兩人是身上,高斬從揹簍裡拿出從路上採的野海棠,純白的花瓣,花心橙黃,花蕊有致微微卷曲,已是四月初,花期已到,山上的海棠都極限暫放。
許念珍接過那束花,湊到鼻尖聞了聞,道了一聲:“真香。”然後擡起頭來,一雙晶亮的眸子,明淨清澈,看的高斬都有些失神了。
擇下一朵插在發間,許念珍衝高斬眨眨眼睛,調皮地問道:“高大哥,好看嗎?”
“好看。”高斬點點頭。
許念珍雖是各方面都主動,但是聽到高斬稱讚自己時,還是不免有些臉紅,瞥過眼過,嘟嘴:“誰知道高大哥說的是花漂亮還是我漂亮。”
“自然是你。”高斬連忙接過話。
許念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高斬頓時無言了,他發現,自己近來好像話變得有點多。
晝夜交替,第二日清晨,天空剛泛起魚肚白,許念珍和高斬就來到了城裡,依舊是那副繁華的景象,高斬將兩隻野兔子送到酒樓去,小二欣然接過,但是當高斬拿出三隻“火腿”的時候,那小二卻爲難了,湊上前去聞了聞,立即大叫:“好你個啞巴,竟然拿味道這麼乖的肉來賣,若是客人吃了身體不適,我可擔當不起。”
高斬皺了皺眉,這頭的確有一股怪味道,也不是腐臭。但是許念珍再三說“火腿”就是這個味道,而且在家的時候許念珍也割了一塊和大豆煮來吃,味道並沒有那麼壞。
“這火腿不就是這個味道,難道你們都沒有吃過?”許念珍從高斬的身後站了出來,那小二這才注意到許念珍。
說到火腿,這店小二迷茫了,搖搖頭,表示未曾聽說過。
許念珍心想,看來不漏一手是不行了,她找來店家的老闆,將自己醃製的豬腿拿到廚房去,那些師傅看到忽然進來這麼個黃毛丫頭,手裡還拎着外表有些難看的豬腿,不禁紛紛圍了上來。
許念珍在衆庖丁的目光下,用那菜刀切了一塊肉下來,只見豬腿腿心飽滿,肉色緋紅,肥肉透明,還散發一股濃濃的肉香。
那些師傅紛紛點頭稱讚,想不到這表皮金黃有些髒兮兮的豬腿,裡頭這麼漂亮,而且還有一股特別的香味。
“這莫不是用鹽醃製的?”有位師傅很有眼光,大夥看那小姑娘在一旁開始翻炒那肉,將問題全部壓在了這位師傅身上。
那師傅擺擺手,有些得意,他曾經爲縣老爺的壽辰做過菜,在縣老爺的桌上看到有人送過這道菜,雖然沒有親口品嚐過,但是那味道一直還記着,和這味道相似,卻又有那麼一些不一樣。
幾個庖丁在交頭接耳,很快許念珍也將菜做好了,火腿吃法簡單,原本肉裡已經透鹽了,只要在鍋裡過一遍油就可以吃了,不用加菜攙和也是可以的。
若不是這個時代的鹽那麼貴,這色澤定更加好看,許念珍在心裡想着。
幾個人聞着那肉香,都忍不住嚥了咽口水,老闆嚐了一口,連說好。但是不曉得這肉吃了對身體有沒有害處,又拿出銀針在碗裡試了一番,詢問幾個師傅,師傅們紛紛點頭,那老闆才點頭說可以收下那一隻豬腿。
“兩貫錢買你這一隻豬腿,你可還滿意?”老闆摸着下巴的黑鬍子,問道。
許念珍搖搖頭,顯然對這個價錢不滿意,她細細說來:“老闆,你也知道這是野豬肉,肉質上等,況且我這豬肉還是自己醃製了半個月多,一貫錢纔可以勉強抵上鹽錢,你也知道我們尋常百姓家要買鹽花費多大,再說,我相公爲了捉這野豬,連胳膊都傷了,區區兩貫錢,我看我還是另尋店家吧。”
高斬在一旁靜靜地聽着兩人談價錢,許念珍的那聲相公,把他的心都喊化了。
那老闆心想,這丫頭打算的還真細,於是又問了下價錢,許念珍深處一隻手,老闆臉色頓時難看之極,冷哼一聲:“一隻豬腿你要五貫錢?真是獅子大開口,這生意不做了!”
許念珍也早就料到老闆會這樣說,拉起高斬的手頭也不回離去。
那老闆正要開始繼續算賬,之間那小二風風火火地跑到老闆跟前,急忙說道:“老闆,好幾桌客人都在點那肉,您說這可如何是好?”
老闆手上的算盤都差點掉落在地,衝那小二吼道:“那還愣着做什麼,趕緊去把那姑娘叫回來啊。”
於是,許念珍和高斬還未離開多遠,那小二就追了出來,點頭哈腰地叫許念珍回來。
酒樓的人喧譁異常,剛纔不知是哪個小二誤把那臘肉端了上來,有人吃了一口,又問那小二點了這道菜,鄰桌的客人也被那香味吸引了,紛紛想嘗一口,但是無奈老闆一時半會兒拿不出那道菜,所以人羣有些喧鬧。
看到許念珍二人,那老闆連忙上前,賠笑:“姑娘,是我眼拙,但是你那價錢嘛……就不能再低些?”
“不行,還是這個價,你若是不買,我找別的店家就是了,況且我現在改變主意了,你要知道這肉香比一般的豬肉濃烈的多,無論你摻什麼菜,那些菜都在原來的滋味上添了臘肉的香,所以即便是一盤菜放它個三片就足以,所以算來算去,我現在將價錢提到六貫錢,隨你買不買……”許念珍說完轉身欲要離開,底下的客人有人等不及了,連聲催促。
那老闆見勢,也只能歲許念珍的意思,而且這臘肉不能讓給別的酒樓,所以一口氣十八貫錢買了三隻豬腿,還和許念珍說好了,若是往後還有貨,定要送到這裡,到時候價錢依舊。
許念珍知道自己也算是佔了大便宜,於是欣然答應了。
人來人往的街道,許念珍鬆了一口氣,高興地扯着高斬的手,說:“高大哥,你看這會我們掙了不少錢呢,往後我若是還有主意,以後咱的日子也不用愁了。”
高斬淡淡一笑,只是任由許念珍拉着自己,她的手心有汗,顯然剛纔和老闆談價她十分緊張,畢竟那價錢是高了太多,沒想多最終還是成功了。
就在兩人高興地在混沌攤面前叫上兩碗混沌的時候,忽然發現鄰桌赫然坐着許老漢等人。
許家人眼睛緊緊地盯着許念珍和高斬,彷彿要把兩人盯出兩個大窟窿來,即便是一桌之隔,許念珍也感覺到氣氛壓抑的很,也不知道許家人是怎麼想的,既然都斷絕了關係,見面了當陌生人就是,犯不着像是看仇人那樣看着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