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幾時迷戀上養鳥了呢?”昊天向肖福問道。
“原本也是有一搭無一搭的,後來鬼子老來煩他,也不敢跟鬼子硬來,只好委曲求全。外面的人不知情啊,不少人背地裡罵少爺是漢奸。那時候少爺整個人都消沉了,走又走不了,留在天津又無事可幹,後來乾脆把自己窩在家裡養鳥怡情了。除了到郊外遛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尤其是少奶奶她們走後,他基本是以鳥爲伴了。
昊天和陳彪相互看了看,他倆終於明白了肖俊對“夫妻鳥”和“南京暗綠”多有關注的原因了。
他和陳彪回到屋中見到肖俊,說道:“肖叔叔,難怪您牽腸掛肚的,她們兩個女人在那邊,凡事都不易啊。”
“嗨,自從鬼子來了,我本打算把生意結束了,一家人南下的,可是鬼子不僅要我的錢,還要我給他們撐臉面,說什麼讓我支持大東亞共榮。”肖俊一提起自己被鬼子控制的事情,就一臉無奈。
“最恨人的是鬼子山本,他每次到家裡來,都色迷迷的,我就趕緊用照看生意作藉口,讓她們娘倆先到上海去,打發她倆先脫離鬼子的魔爪。”
“薛老闆結束德藝社之後,我便把他請來幫忙,南邊的有生意薛老闆幫我看着,對她們娘倆也是個照應。有薛老闆在,我倒是不擔心。可去年底,南京也淪陷了,聽說鬼子對百姓大屠殺,我着實放心不下。不久之前,薛老闆來信兒,說他們已經轉移到重慶了,我這顆心才落了地。分離了這麼久,真惦記她們娘倆啊。昊天,你還記得薛老闆嗎?”
“我實在真記不清他的樣子了,不過,我爹很佩服薛老闆的爲人,以前常跟我提起他老人家。”
“是啊,薛老闆自從鬼子來了,就不在梨園混了。梅蘭芳老闆不給鬼子唱戲,咱們薛老闆不也伺候鬼子,都有骨氣。他們一家人現在和你嬸子娘倆都在重慶,也不知道過得慣不慣?”三句話不到,肖俊又提起了妻子和女兒。
“我一年之前就打算起身去找他們,可鬼子把我看得緊緊的,始終難以成行。如今駐守天津的鬼子大多已南下了,城裡更多的是僞軍,這些漢奸貪財,我正謀劃着花些錢買通漢奸的頭目,準備溜之大吉。”
“太好了,那您一家很快就能團聚了。”昊天真替肖俊高興。
肖俊眼睛望向窗外,自己盼這個日子真的盼了好久。
“孩子,你們先安心住下。你雖被通緝,好在殺得不是鬼子,這兵荒馬亂的年月,死幾個人與死幾隻螞蟻沒什麼區別,過不了多久,人們就把這事兒忘了。到時候,咱們一起離開天津。跟我一起去重慶如何?”
昊天把自己和陳彪要去投奔冷小七,找師父的事情告訴了肖俊,肖俊聽得熱血沸騰。
“好孩子,有出息,報國殺敵,男兒本色,退回十年,我也跟你們一起去。既然這樣,我就安排,過個月八的,咱們一起離開天津。”
住在天津,昊天和陳彪不瞭解外面的情況,每日都留在肖俊家中探討武功,陪肖俊侍弄愛鳥,陳彪還跟肖俊借了幾本書來讀。肖俊把這幾本書都送給了陳彪,後來這幾本書也成爲了馬文成小時候的讀物。
肖俊每過幾天,就要去鬼子主持成立的商會參加活動。每次回來,肖俊的臉色都很難看。肖俊出門回來,偶爾也有心情好的時候,這是出逃計劃又有了新的進展。
肖俊每天都給昊天和陳彪講自己的鳥兒,這也是他最開心的時候。肖俊的講解非常全面、系統,從生鳥如何開食啊、不同的鳥選擇什麼樣的籠子啊、如何製作鳥食啊,這些內容讓昊天這個愛鳥之人深感自己的孤陋寡聞,原來養鳥還有這麼多學問。
每次只要講到鳥,肖俊便滔滔不絕。有兩次,肖俊還帶昊天和陳彪到郊外去溜自己的八哥,告訴他倆如何教鳥講話;有時候,肖俊還會讓自己的小鳥表演叼錢、戴面具等技藝,昊天和陳彪深深感受到肖俊在養鳥方面下的功夫,體會到他對這些鳥兒的感情。
昊天自父母去世之後,心情一直不好,雖已經手刃仇人,但雙親的突然辭世,還是讓他心氣難順,心火難消。肖俊每天帶着他逗鳥,昊天的心情有所緩解。鳥屬於比較膽小的動物,見到生人常常撲籠,經過一段時間的熟悉,肖俊的鳥兒們逐漸也不怕昊天和陳彪了。這段日子昊天認識了許多以前沒見過的鳥,如畫眉、相思鳥、老鴰翠等北方難得一見的鳥,也對各種鳥的不同飼養方法有了深入的瞭解。
雖然昊天和陳彪在肖俊家裡住的很舒服,但時間一久,心中像長了草一樣,着急去找靜覺師父,對早日上陣殺敵都已躍躍欲試。
他們知道肖俊會安排好一切,所以,儘管心中着急,也沒有說出口,但肖俊還是察覺出了他們的心理。
轉眼已進入農曆二月,“新年都未有芳華,二月初驚見草芽,白雪卻嫌**晚,故穿庭樹作飛花。”一場細雪揚揚灑灑,肖俊和昊天、陳彪都來到院子裡賞雪。
看着天空中飄着的雪沫,肖俊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自從全面開戰以來,鬼子對我的監視沒那麼緊了。最近我佯裝有病,躲在家裡,他們也沒起疑心,是咱們離開的時候了。”聽到要走的消息,昊天和陳彪都非常高興。
“但咱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不能明目張膽地走,不然很容易被發現。爲確保萬無一失,我決定走水路。我有一個常年搞海上貨運的朋友,絕對信得過,我已跟他打好招呼了,後天他正好有幾條船出海。我們分頭搭他的船走,我到廣州下,再設法去重慶,你們倆就到煙臺下。”肖俊說完眼光看向了遠方,他的心已飛到了妻子身邊。
“福叔,我走後,家裡的鳥就都放了吧。一時半會兒不願意飛走的,你把籠子門開着,天天再幫着喂喂食兒,春天來了,它們還是會飛去找夥伴的。家裡的僕人,過些日子也都遣散了吧。這邊的生意,名義上跟鬼子是合作,其實我就是他們的傀儡,我一走,一分錢也不會再給咱們了。”肖俊跟管家交待善後的事宜。
“這個月該分給我的錢,照例,明天你去取回來。大夥兒的遣散費,你就根據他們在肖家服務的年頭給吧。”
“福叔,你要願意留在城裡,這房子你就經管着,家裡的親屬過來住也可以;城裡不願意呆了,就回鄉下去,房子沒人看也無所謂,錢財身外物,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來了。”肖俊說到這裡,語氣中流露出了一絲不捨和無奈,當一個人要拋家舍業的時候,心中怎能不酸楚呢?
肖大管家在肖俊沒出生的時候,就來到肖家,他一直忠心耿耿。肖老爺子去北京的時候,專門把他留在家裡照看着兒子。他雖是個家僕,但因爲家裡人的信任和善待,他早已成爲了肖家的一員。
昊天和陳彪這才明白,肖俊近來爲何格外關注這些鳥兒了。養過寵物的人才能體會,要與自己愛寵分別的滋味。人是有感情的,這些日日陪伴肖俊的小生命,早已成爲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少爺,我哪兒都不去,我就留在家裡等你和少奶奶回來,將來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這老宅子裡。鬼子要是敢打這宅子的主意,除非從我肖福的身板上踩過去。你就放心走,只要有我一口氣在,咱肖府就在。”若干年後,跳槽與背叛在僱傭關係中已司空見慣,追逐更多的報酬,好似理所應當,但忠心在世界各地永遠都被視爲一種職業美德,人總是要有歸屬感的。
“僕人們的事情,我會處理的。願意留的,也得出去找活幹,不能靠家裡餘的老本,‘家產萬貫,不如日進分文’;不願意留的,給發遣散費。我就盼着,在我這把老骨頭在的時候,您和少奶奶能回來,我就不信咱中國,能永遠讓小鬼子統治了。”肖福熱淚盈眶,已經說不下去了。
“走,今天咱們去下館子,你們倆到天津來,我還沒請過你們呢。”肖俊心情好,帶着他們去了天津的東來順。
“這天兒,最適合吃火鍋,你們嚐嚐,東來順可是老字號,回回整牛羊肉地道。”
“恩,叔兒,從來沒吃過這麼嫩的羊肉,這羊有什麼講究吧。”昊天嚐了兩口,不禁讚道。
“好小子,叔今天告訴你們,東來順的羊肉啊,真有講究。他們的羊都來自蒙古草原,而且這些特供的羊都是公羊,在一個月大的時候就把它們騸了,所以羊肉才特別嫩。”
他們一邊吃一邊聊,不想隔壁有個人聽到肖俊的聲音,敲門進來,要敬一杯酒。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吳世德。
原來吳世德已經做了漢奸,回到天津之後,仗着日本人撐腰,到處白吃白喝,最可氣的是,他還幫着日本人監視肖俊,肖俊看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肖老闆,聽說您貴體有恙,看來已經沒事兒了,今天我得敬您一杯啊。這兩位少年才俊,不知尊姓大名啊?”吳世德大咧咧地指手畫腳,顯然他已經喝大了。
“原來是吳社長啊,肖某身體尚在恢復之中,恕不能奉陪。”吳世德在日本人開的株式會社裡擔任副社長,其實是給日本人當狗腿子,肖俊說完就不再理他了。
吳世德碰了一鼻子灰,臉上笑嘻嘻的,“肖老闆,別忘了過兩天,咱們還要在商會見面啊!”他自己把杯中的酒乾了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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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兒,這是什麼人?”昊天趕緊問道。
“鬼子的狗腿子,跟你爹和我都有過節,現在替鬼子監視我的行蹤,不管他,咱們吃完就回去。”肖俊本來的好心情讓吳世德給攪了。
昊天一聽和他爹還有過節,心裡又來了火。
“叔兒,他若是在日本人面前挑撥,會不會壞了咱們的事兒啊?”
“應該不至於吧。後天咱們就走了。”
“還是小心爲上,一會兒我和昊天把他料理了再說。”陳彪看出了昊天的想法。
“還是不要惹事吧。”肖福擔心出事。
“放心吧,保準神不知鬼不覺,我倆下手,你們放心。”
肖俊恨透了吳世德,當初上海的朋友捎來消息,他們從一個祭女那裡得知月瑤是被吳世德出賣的。吳世德得了錢之後,在上海找祭女消遣,喝多了之後,向她吹牛,泄露了自己的惡行。肖俊聽說的時候,叔寶已經和鳳喜有了昊天,他怕再讓叔寶想起月瑤,所以就沒有告訴叔寶。
“你們千萬不要留下什麼痕跡。”
“哎,叔兒,一會兒您先回去,我們哥倆辦完事就回去。”昊天見肖俊同意了,抓緊吃完,等着收拾吳世德。
吳世德的老婆孩子這些年一直在鄉下,他有需求的時候就去逛窯子。老東西今天又是來這裡白吃,他喝得迷迷瞪瞪才離開。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後面的昊天和陳彪,嘴裡哼着小曲,在路上走得離了歪斜的。
昊天和陳彪跟着他走出鬧市區,兩個人正盤算着怎麼收拾這個老賊的時候,他們已走到";海河";邊上,陳彪突然冒出個主意。
“兄弟,一會兒人少的時候,把他踹下河去,他喝了這麼多酒,將來撈上來,人們也以爲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昊天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他們繼續跟着,吳世德走到一棵柳樹地下,扶着樹要吐,就在這個當兒,昊天上去一腳把他揣進了“海河”。
普通一聲,吳世德掉進了河裡。該着老賊送命,原來他不會水,本來就醉了,加之河水極涼,吳世德連聲救命都沒喊出來,他撲騰了幾下,喝了幾口水後就沉了下去。
昊天和陳彪看看周圍沒什麼人注意,大大方方往回走了一段路,正好碰上有兩輛黃包車。
“去肖俊肖老爺府上。”
他們倆坐着黃包車回到肖府,他們把經過跟肖俊學了一遍,肖俊這回可真解氣。
第二天,肖俊和管家出去買了一些要帶的東西,晚上,大家都是輾轉反側。肖俊一面期待着早日見到妻子和女兒,一面對生活了幾十年的家難以割捨;昊天和陳彪在夢裡對未來編織着各種可能。
離開天津的那天早晨,肖福把準備好的兩個行李箱裝到車的後備箱。肖俊給昊天準備了一些盤纏,經過一番謙讓,最後昊天還是收下了。他們坐着汽車駛向城外。爲了不惹人懷疑,肖俊還帶着他的八哥,假裝去遛鳥。
“呦,是肖管家啊,這是要和肖老爺出城去遛鳥啊。”負責守城門的僞軍小頭目跟坐在副駕駛的肖福打着招呼。
“是啊,帶着到城外遛遛,主要還是我家少爺也想出城去散散心。”
這些人都認識肖家的車,並沒有盤查。肖俊這些日子對城裡的幾個僞軍頭目都打點了,所以他心裡很淡定。汽車出城之後,一直駛向海邊,當汽車停靠在施家碼頭的時候,施老闆已經等在那裡了。
“施兄,這回讓你跟着我犯險了。”肖俊不好意思地說。
“咱們之間還需要說這些客套話嗎?”
“快過來叫施叔叔。施兄,這兩位都是我摯友的孩子,這是華君,他是文輝,倆個孩子要去淮南,參軍殺敵。侄兒們,施老闆可是愛國將領施琅的後人。”肖俊爲雙方簡單做了介紹,昊天和陳彪給施老闆鞠了躬。
“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氣,船就等你們了,趕緊走吧。”施老闆引着他們上了船。
“大宇,這位就是肖老爺,他們兩位是肖老爺的朋友,一路上你一定要替我好生照顧。”施老闆向他們介紹了自己的船長張大宇。
簡單地交代之後,施老闆帶着肖俊奔另一艘大船去了,離開了天津,肖俊身上突然有一種飛出了籠子的感覺。在去往廣州的大船上,他分別與岸上的肖管家、小貨輪上的昊天他們揮手作別。
昊天才跟肖叔叔建立了感情就要分手,心中很是不捨。
肖福用手拭着淚水,肖俊微笑着,但他的淚水也溢出了眼眶,不知道是因爲離別的傷感,還是因爲海風的吹拂,或許都有一些吧。
“世間萬物抵春愁,今向蒼冥一哭休。四萬萬人齊下淚,天涯何處是神州?”山河破碎,黎民蒙難,人們被迫背井離鄉,這些都是日寇造成的,熱血男兒報國殺敵心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