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大盟、凌晨二連擊重賞,太感謝了!還有趙無恤2014、光輝的憲章一如即往的支持,感謝!)
遼東太守府後院,一棵枝繁葉茂的刺槐樹下,擺着數張短案與兩排蒲葉軟席,一個身材胖大,長冠輕袍的中年人正在一衆侍婢的侍候下梳理。
此人額頭寬廣,眉毛濃亮,雙眼細長,鼻直口闊,頜下一把美髯,在侍婢纖手玉篦的梳理下,整齊黑亮,更顯得儀表堂堂。一個侍婢手捧銅鏡,讓中年人攬照,中年人滿意點點頭,揮揮手,衆侍婢俱彎腰俯首,恭恭敬敬後退散去。
這時一直小心翼翼立於不遠處石階下的僕僮趨步而前,躬身稟報:“稟使君,陽別駕來了。”
中年人頷首:“傳。”
使君,在遼東有資格稱爲使君的人有好幾個,但在遼東太守府,只有一人——遼東太守公孫度。
如果光看外表,很難讓人相信,這個儀容甚偉,一臉正氣的人,竟然能有如此果決狠辣的手段,在遼東掀起一片腥風血雨。但細翻公孫度的履歷,不難從中找出端倪。
公孫度最初不過一玄菟小吏,因與玄菟太守公孫琙早夭之子公孫豹年貌近似,而且恰好公孫度的小名也叫“豹”。這一連串的巧合,簡直就是爲領導的賞識而量身訂製。接下來,事情就象一切受領導賞識器重的下屬一樣,公孫度的人生之路走向康莊大道。
公孫琙先送他去學習。併爲他娶了妻,然後又舉薦他擔任尚書郎。此後官運亨通,平步青雲,不到四十歲,就成爲冀州刺史。省部級大員。這對於一個出身寒微,沒有家族背景靠山的人而言,簡直可以當勵志教材了。
不過,隨着公孫琙辭世,缺乏人脈根基的公孫度很快就從冀州刺史之位上被踢下去,坐了好幾年冷板凳。一直到中平末年,他生命中第二個貴人出現。這個人就是董卓部下,時任中郎將的徐榮。
徐榮同出身玄菟郡,與公孫度互爲鄉黨,於中平六年(189年),舉薦公孫度爲遼東太守。
公孫度隱忍這幾年。並非一無所得。他從自己的官場起落中,總結出只有強硬纔會有強權。沒有後臺,自己就是最大的後臺;沒有背景,自己就是最強力的背景。
公孫度的強硬,從他上任伊始就展示出來。此前襄平令公孫昭,曾強徵其子公孫康守戍,且只擔任伍長。這對於公孫家族的背景來說。並無不當,但對於一個刺史級別的子弟而言,則近乎羞辱。
公孫度一上任,就尋機將公孫昭入罪,在鬧市中鞭打致死。手段之暴戾,令人驚悚。
此後,因公孫度小吏出身,加之手段暴戾,遼東郡中望族即鄙視又畏懼,對立局面愈演愈烈。最後到了必須撕破臉的程度。
初平三年,已經站穩腳跟,並與郡中陽、柳、楊、賈各大世家達成利益聯盟的公孫度先下手爲強,發動血腥清洗。短短一年,就把遼東打造成以他公孫度的意志爲主要意志的強權政府。成爲彼時天下羣雄中,受地方豪強制肘最弱的諸侯。
掃平世家戰役大獲全勝,固然可喜,但公孫度並未沉溺於喜悅中太久,這只是他計劃中的第一步,接下來纔是關鍵。別駕從事陽儀的到來,正爲此事。
“陽儀參見主公。”
眼前這個年約三旬,長臉瘦高,儀容端正,冠冕堂皇之人,就是遼東太守府別駕從事陽儀。在遼東,陽家絕對是稱得上首屈一指的世家,陽氏上一任家主陽終,便是前任遼東太守。治郡近十載,憑着自身的聲望與家族支持,頗有政績。但此人運氣不好,在中平四年(187年),爲叛亂之張純與丘力居所殺,這才便宜了公孫度。
陽儀是嫡長子,接任陽氏家主後,公孫度極力拉攏,闢除爲別駕從事,倚重非常,儼然爲遼東二號人物。
見到這個小自己十餘歲的臂膀跪於軟席上行禮,公孫度也不敢怠慢,雙膝並跪,挺直身體,舉袖擡臀,合袖還禮。
公孫度敢下手剪除遼東世家,很大程度上也是得到了陽氏的支持,沒有陽氏的錢穀支持,公孫度甚至撐不到甄氏那二十萬斛谷粟運來就垮了。當然,陽氏這麼做也不是什麼愛的奉獻,事後那些被籍沒的世家田產,他們最少可得二成。
公孫度笑咪咪對陽儀道:“子修啊,你我雖爲上下級,但同時也是姻親,這裡是後院私宅,大可不必那麼正式。”
陽儀的堂妹嫁與公孫度之子公孫康,兩家的關係還是相當親密的。太守與本地名門望族聯姻,是三國時期,各勢力慣用的籠絡手段,司空見慣。
陽儀致禮道:“儀此來但爲公事,禮不可廢。”
一說是公事,公孫度面容一整,端坐肅手:“子修請說。”
“已有驛卒傳來迎親使鄭從事與接應軍馬使張校尉的傳書,甄氏新婦已至無慮,正兼程向襄平趕來。”
“嗯,甚好。”公孫度捋須一笑,“這千里送親,可真是不易啊,尚幸一路平安……莫非有何變故?”話未說完,卻見陽儀面色有異,當下改口詢問。
陽儀便將鄭高彙報的答頭搶親一事,據實以告。
果然,正如蘇僕延父子與鄭高所料,公孫度雖然很是氣惱,但卻並未表現出有多憤慨。聽到後面,反而頻頻點頭,顯然對這個結果比較滿意。他要的只是人與糧,雖然妝奩少了一半,但還算能接受,至於新婦會不會遭到什麼傷害,這不是一位太守要考慮的事。
同樣,在事情得到妥善解決之後,陽儀也沒再將此事放在心上,談話的重心,卻是轉到此次搶親事件另一個重要人物——馬悍身上。
陽儀接下來所說的話,若讓馬悍聽到,必定大吃一驚。陽儀說的是:“我們先後交給白狼城的二千兵卒,有八百餘人選爲先登戰兵,千餘人爲輔兵。任職隊率以上的有七人,最高軍職爲軍侯,有一人獲此職。可惜,無人能任軍司馬,甚至連假司馬都沒有。”
公孫度點點頭:“這些軍侯、牙將、屯長、隊率中,有多少可用之人?”
陽儀胸有成竹:“主公放心,當初募兵之時,儀便將那些軍卒的家人盡數遷於一地,使人監守。有軍兵親眷在手,莫說軍將,就算是那些士卒,只要一聲令下,多半也會聽從。只是不宜拖得太久,若是過得三年兩載,白狼營成軍,就難說了。”
不得不說,陽儀這一手相當陰險,如果馬悍沒有使出那招洗腦大法,結果還真不好說。
公孫度淡淡道:“不會等那麼久,待此間事了,下一步,就是整肅軍事。”
打擊豪強,豎立權威,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公孫度便要整頓軍隊,這個組合拳必須得打。遼東大小家族,在軍隊裡都有一定的人脈,族中子弟,皆有在軍中任職。儘管多數職務不高,而且分散各處,但這隱患絕不容小覷,整肅軍隊,絕對是重中之重。在實施這個方案時,公孫度想到了遼西。
說實話,當初公孫度劃一城給馬悍的漢戈部棲身時,沒有想過這年輕人那麼會來事,不過短短一年,就折騰出數萬人口,五千兵馬。這令公孫度喜中帶憂,喜的是有這支強悍的兵馬,遼西盡在掌握,柳城的蹋頓也老實許多,再不敢隨意越過醫無慮山,鈔掠遼東邊城;而憂的是,這畢竟只是一支別部,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中。這對於一個剛剛取得打土豪戰役大獲全勝,雄心漸張,欲成就“遼東王”大業的雄主而言,幾乎是不能容忍的。
所謂此一時,彼一時,當初的獵犬已變成尖牙利爪的兇狼,鎖鏈眼看已套不牢時,如何奪取這羣野狼的領導權,就成了擺在眼前的大問題。
“欲收羣狼,先斬頭狼!”陽儀做了一個斬殺的動作,“趁其此次入郡述職,擒之正其時也。”
公孫度沉吟良久,搖頭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郡縣、軍隊都動盪不安,暫不宜節外生枝。待我接見此人,好生安撫,最好能令其心悅誠服歸於我遼東軍麾下。”
“若是其不從呢?”
“子修勿憂,吾已有定計,必可奪其之軍。”公孫度胸有成竹笑道,“倒是子修要加緊對白狼城將官的籠絡。那個田國讓是個人才,只是似乎有些不識擡舉,只不知那趙子龍與太史子義如何。”
陽儀想了想道:“此二人一爲黃縣小吏,一爲軍伍牙將,俱出寒門,想必籠絡不難。”
“好,此事便交與你,事成之後,我必以白狼城酬功。”
陽儀聞言大喜,長鞠以謝。他一直與主簿柳毅暗爭。此前白狼城之事一直是柳毅主導,去年那會還看不出什麼,無非是一夥遷徙部民而已。不想一年之後,白狼城竟成一顆鮮美的果實,陽儀豈能不眼熱。此刻得到太守許諾,陽儀的得意自不必說,不僅是得到一座城,而重要的是,他又勝了柳毅一個回合。
公孫度最後一再叮囑,要求陽儀借每季輸糧之機,多往白狼城安插細作,陽儀唯唯而應。
公孫度與他的左膀右臂做夢都想不到,當他們還在爲如何安插基層細作講得口水乾之時,馬悍卻已將一個超級大間諜送入公孫府內宅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