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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四年末,天寒地凍,萬物肅殺。
雒陽,崇德殿,宮殿長廓。
噠噠噠噠,一陣急促的腳步,在空曠的殿堂迴響,更顯空寂。
“大將軍安好。”
“大將軍有禮。”
“大將軍威武。”
小黃門在前引路,馬悍跟隨在後,一路之上,宮女、內侍、郎衛紛紛向馬悍行禮。
馬悍雖然身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第一重臣,但常年養成的習慣,有人向他行禮,他總會還禮,至少都會點一下頭,從不會無視對方,無論貴賤。馬悍這個習慣,使得他在漢宮內外的人緣極好,大家都對這個年輕英俊、彬彬有禮、待人謙和、位高權重的大將軍深具好感。
不過今次馬悍心事重重,雙眉緊鎖,對許多問安行禮都忘了迴應,而所有的內侍、宮女、郎衛,沒有一個感覺不適,因爲他們的心情與馬悍完全一樣。
一切,都因少年天子病倒了。
馬悍近段時間以來,一直在兗州鉅野澤視察、指導水軍訓練。收到天子病倒的消息,急匆匆返回雒陽,連將軍府都沒回,直奔崇德殿。
遠處宮殿門前。已有三位醫侍恭候,見到馬悍後連忙行禮。
馬悍擺擺手:“不必多禮,說說陛下發病的情況。”
三位醫侍連聲應是,其實天子發病情況並不複雜,只是有些突然。半月前。天子到“飛昇臺”靜修,突然大叫“好熱!好熱!”旋即吐血盈升,暈厥過去。經過醫侍急救,倒是很快清醒了,只是一直髮冷,氣短身虛。迄今無法舉行朝議。
馬悍皺眉,他知道這個飛昇臺,名爲“臺”,其實是一座宮室,臺階百級。殿堂巍峨,是整個崇德殿最高處,也是天子供俸神靈並經常與那位張道人談經論道所在。而張道人也長居於此,劉協最常修行的地方,也選在此處。
仙丹的副作用終於開始顯現了麼?
從得知劉協修仙服丹的那一刻起,馬悍就知道這小舅子啓動了作死模式。人要作死,誰也攔不住,何況是天子。而服食丹丸藥散。在漢代尤其是漢末相當流行,到兩晉時期,更是達到極致。象五石散這種毒性大過藥性的東西。一度成爲上流社會的標誌。就象在西方,你不抽上兩口大、麻,都不好意思說自己跟上時代潮流一樣。
所以天子服食丹藥,在朝堂中並無明顯反對聲音。三年下來,毒素積累,早晚要發作。只是……現在不是時候啊。
平定袁氏之後。馬悍重心開始南移,加大造船規模。並狠抓水軍訓練。這架勢,明眼人都能明白馬悍接下來要幹什麼。在這關鍵當口。天子絕對不能有事,否則必將嚴重影響南征大局,這正是馬悍憂心所在。
念及於此,馬悍眼中殺機一閃而逝:“那個張道人呢?他還居於飛昇臺麼?”
馬悍這話是對小黃門問的,這小黃門是天子近侍,這等事想必清楚。
果然,小黃門垂首低聲道:“陛下病倒後,張道人便宣佈閉關,辟穀飲露,爲陛下祈福。陛下龍體一日未愈,張道人絕不出關……”
馬悍差點罵出聲來,不愧是忽悠專家啊!深諳脫身之道,明明是爲了逃避質疑與懲罰,卻打出這冠冕堂皇的理由,偏偏你還真無奈他何。人家要爲皇帝祈福,甘願餐風飲露,你還能咋地?而且他還躲藏進密室裡,落下了石門,自稱閉關,你總不能大動干戈,破門而入吧?
看來,這老小子是早有準備啊。也是,混這一行的,那個不是死精死精的,只怕所留的退路都不止一條。
馬悍搖搖頭,算了,這時候尋張道人的晦氣,怕會刺激到劉協,來日方長,以後再算總賬。
小黃門引馬悍至眠龍閣便止步,馬悍自行入內。
馬悍一進宮室,內侍們趕緊關門,以隔絕寒風。室內置着幾個銅獸暖爐,將室溫烘得發熱。給人一種室外寒冬,室內暮春的感覺。
此時悉心照顧劉協的,是兩個女人:萬年公主與伏皇后。
任何一個大臣拜望,哪怕就是伏完來了,兩個女人至少會避開一個。而當馬悍踏入眠龍閣時,萬年公主一見眼圈就紅了。奇怪的是,伏皇后竟也沒避開的意思,那秋水剪影的雙瞳盈盈一睇,飛快垂下頭,雙手絞握,顯得十分緊張。
馬悍進入宮室,神態端正,目不斜視——笑話,老婆與人家的老公都在,眼睛亂瞟不怕出事?
見到劉協的第一眼,馬悍心下略鬆了口氣,情況並沒有想像中糟糕。
劉協斜倚於榻上,蓋着厚衾,臉色蒼白,雙目淡黃,脣無血色,雙頰微陷,一副病懨懨的樣子。雖然看上去氣色很不好,但怎麼看都不大可能在近期“飛昇”的樣子。
劉協對這位姊夫早已熟悉無比,但在馬悍披着一層淡金色的暮光踏入玄關的瞬間,劉協驟然看去,還是有一種眩暈的感覺:龍行虎步,神采奕奕,精力充沛,顧盼生威……真想擁有他這樣的身體與氣勢啊!
病中的人最羨慕的就是身體健康的人,並不寬敞的宮室內,馬悍的精壯雄健,與劉協的蒼白孱弱,形成極其強烈的對比。這對比,對伏皇后的衝擊更甚於天子劉協。
伏皇后手指都絞白了,頭垂得更低,否則必會讓人看到她臉上的紅雲。事實上從她未按常禮避入屏風後,再到見到馬悍的緊張、失態,若落入有心人眼裡,必定會看出端倪。只是萬年公主一見別後數月的丈夫,心情激盪,眼中再無他人;而劉協精神恍惚,又背對皇后,更不曾留意。伏皇后僥倖沒泄露什麼。
“臣參見陛下。”馬悍此時已有入朝不趨,贊拜不名的特權,平常見天子時,亦只需行常禮即可。
“見到馬卿就好了。”劉協勉強露出一個笑臉,“否則皇姊都不安心。”
想不到病中的劉協,居然也有幾分小幽默。萬年公主橫了弟弟一眼,卻有着掩飾不住的喜意。伏皇后看在眼裡,不知怎地,心裡酸酸的。
馬悍趨前道:“陛下感覺如何?”
劉協輕咳一聲,以袖按了按嘴,擡頭笑道:“無甚大礙,只是關心則亂,過於着緊而已。”
萬年公主忍不住道:“什麼無甚大礙,都吐了一碗血……”聲音哽咽,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劉協強笑道:“皇姊,我這是肝火旺。而且醫侍們也說了,我還年輕,本元雄厚……”
伏皇后細聲細氣道:“醫侍們說的是陛下表實裡虛,陽燥陰重,當是久服猛藥,致本元受損,陛下今後還是莫要……的好。”伏皇后說着說着,看到劉協臉色難看,眼睛鼓出,聲音越來越小。
直斥其非,掃天子臉面,實在不太合適。馬悍趕緊乾咳一聲,將話題引到軍國大事上:“陛下,南方曹操與劉備、劉表或明或暗結盟。正於淮南猛攻袁逆,據聞袁逆衆叛親離,已臥榻不起,恐怕吃不到明歲的新麥了。”
劉協幸災樂禍:“那敢情好,這個叛逆早該死了。”
馬悍意味深長道:“袁逆的確該死,但真正對大漢有威脅的,還是曹劉,或許還要加上一個江東小霸王。”
劉協的政治智商還是不錯的,身爲帝王,看事物的視角與大臣肯定有所不同。而馬悍這一番話,也是站在帝王的角度上說的,深得其心。
眼看只用了短短三年,馬悍以雒陽爲基點,不斷向周邊輻射,將一塊塊地盤從各軍閥、諸侯手裡硬生生搶回來,重歸於大漢。劉協的雄心也被一點點引燃。與修仙飛昇一樣,“中興之君”的誘惑,沒有一個帝王能夠抵抗。將大漢十三州,重置於朝廷政令之下,恢復先帝時的大漢版圖,這同樣是劉協的夢想。
私底下,劉協自比前朝宣帝,將馬悍比做霍光與趙充國的混合體。他的夢想,就指望馬悍達成。而馬悍只用了三年就完成一半,打垮了最大的諸侯,統一北方,接下來,就要輪到南方了。
在劉協看來,南方要比北方更好平定,無非就一個曹操而已。劉備不過一名不見經傳之徒,據說還是中山靖王之後,也算劉氏旁裔,想必不至於太過抗拒。荊州劉表、益州劉璋,都是皇族支系,或許不用出動大軍,只需朝廷一紙上喻,想必都會歸附吧。至於那個什麼小霸王,能霸得過自己的大將軍麼?
這就是少年天子劉協的如意算盤,當然,他不會知道,這算盤着實太如意,太天真了。
“征伐曹操、掃平江東,降服荊劉,刻不容緩。”劉協伸出細白溼冷的手,執住馬悍厚實溫暖的手掌,語氣堅定而期盼,“馬卿儘可放手去做,朝中一切不必擔心。”
“可是陛下的身體……”
“放心,再休養半月,建安五年的歲首之宴,朕必定龍精虎猛現身於諸卿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