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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未能爲父分憂,反引賊覬覦,刀兵臨城,鄉人蒙難,喬塢臨危,致爲不孝,愧對世祖。兒將隻身赴難,刺賊於前,縱喋血三尺,亦當含笑九泉……”
這是大喬留給喬公的手書,字跡潦草,顯見匆匆而就,卻不失娟秀。而第一個發現這手書的,是大喬的使女,第一個看到內容的,則是小喬。
馬悍看罷,傳給劉曄,神色平靜,肅手示意小喬坐下。
小喬滿腔怨氣,面對這個馬龍此刻顯露出的威儀,不知怎地,竟半點發不出來,乖乖坐下。
馬悍問道:“從昨夜至今日,發生過什麼異常之事麼?”馬悍相信大喬這麼做肯定是有原因的,絕不僅僅因爲自己與劉曄那一番話。
小喬氣嘟嘟道:“我不清楚,你問阿芍吧。”
阿芍就是大喬的使女,馬悍昨夜見過,此刻就在舍外。
阿芍聞召入內,臉上淚痕未乾,怯生生向馬悍、劉曄行禮,回話道:“今日午時不久,季翁怒氣衝衝闖入,指斥小娘子……”
馬悍皺眉:“季翁?”
劉曄放下手書,道:“就是喬寵喬季子。此事曄倒略知一二,今日喬氏族會。喬季子情緒很是激動,皆因昨夜有賊兵闖入他的宅舍,姦殺了他最寵愛的小妾……”
馬悍眉頭一挑:“此乃其指揮失誤,致賊人突入,咎由自取,與大喬何干?”
劉曄淡淡道:“就是因其自身失誤,又找不到可以委過之人,便尋一源頭,發泄私憤,此人之常情罷。”
馬悍默然。人確實有這樣的劣根性,而勇於自我承擔的人何其之少?至少喬寵不是這樣的人。而以尊長之身份,斥責晚輩,在以孝治國的大漢,想來無論是誰都不堪承受吧。
馬悍目注阿芍:“那喬寵說了什麼?”
阿芍躲躲閃閃:“季翁把小婢趕了出去,故而聽不太清楚……”
小喬忍不住發話了:“總能聽到隻言片語吧?”
阿芍被逼不過,終於吞吞吐吐道:“小婢只略微聽到一點……真的只有一點……”
“快說啊……”小喬都急了。
“季翁好象在咆哮,說……說同樣被賊人侵入,爲何受辱而死的是他的愛妾。而罪魁禍首卻安然無事……”
嘭!馬悍重重一拍案几,即便用的是左手,那案面也發出不堪承受的爆裂聲。
小喬更是氣得小臉通紅,嘴脣咬得發白。若非礙於是尊長,只怕已怒斥出聲。
劉曄搖頭,這個喬寵,還真是口不擇言啊。任誰聽到這樣的話都受不了吧。
馬悍深吸一口氣,冷睨小喬:“喬老四不敢埋怨喬公,只敢衝晚輩咆哮;你身爲晚輩。也不敢向長輩討說話,只敢闖客人堂室……呵呵,喬氏還真是一門相承吶。”
小喬騰地站起,戟指馬悍:“你……”眼泛淚花,再說不下去,鼓鼓的胸脯起伏,煞是養眼。
馬悍沒理會她,問阿芍:“你家小娘子何時不見?”
“大概……有半個時辰了。”
“她要到潛山,如何去?”
“乘舟,水路。”小喬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往日我們到潛山踏遊,都是從北塢金紫山下的渡口登船,沿皖水向西抵潛山。”
問話的是馬悍,回話的是小喬,但小喬卻是對劉曄說這番話,場面倒也古怪得緊。
馬悍起身:“我去把她追回來,子揚兄速速通知喬公,多派人手追趕,希望還來得及。”
不管怎麼說,將大喬置於風口浪尖也有他馬悍一份責任,而大喬隻身闖賊巢的舉動,實際上就是對他與劉曄所提計劃的強烈反彈。若大喬有什麼事,馬悍難辭其咎。
小喬也跟了一步,想說我也去,卻怎也說不出口。
事情弄清楚了,馬悍便不再遲疑,快步出門,迎面一陣狂風乍起,擡望眼,但見天邊陰雲密佈,隱有雷聲轟鳴。
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
北塢金紫山下,有渡口,自然也有水門、有守衛,以防賊人自水路入侵。
馬悍率陳到一行到得水門下,一問,果然大喬自此出塢。喬氏的船隻不少,不過多是俗稱“舴艋”的具有江南特色的小舟,烏篷艙棚,船體輕盈,除去梢公,只容二三人乘坐。
馬悍先上一舟,阿蘇正想登船,不防身邊綠影一閃,搶先跳上船——竟是小喬。
小喬也不去理會馬悍,只管向舟子揮手:“快走快走,莫等風雨來了難走。”
舟子當然認得這是喬家小娘子,自然唯令是從,竹篙一點,小舟離岸。
陳到、阿蘇一衆龍狼悍騎面面相覷,卻也沒法,只得另乘他舟,緊跟其後。
馬悍望着天邊滾滾而至的烏雲,再看看一臉憂慮、不住催促舟子的小喬,心下嘆息,這場風雨,來得可真不是時候啊。
船行出二里,大雨如注,傾盆而下。舟子披上蓑衣,衆人紛紛避入烏篷艙,聽着頭頂噼哩啪啦的如鼓震響,望着白茫茫一片的水面,每個人心頭彷彿都被天空厚厚的雲層壓得沉沉的、悶悶的——如此天氣,想要截住大喬,怕是難了。
馬悍與小喬擠在並不寬敞的船艙裡,馬悍倒沒什麼,小喬卻頗不自在,縮在角落裡,不時閃動烏溜的大眼瞟一下馬悍。
馬悍似笑非笑:“後悔了?”
“有……有何後悔?”小喬厥了厥嘴,“無非遭遇一場大雨。跟一個無趣的人擠一艙而已。”
馬悍失笑:“無趣?既如此,爲何還跳上船?”
小喬白了他一眼:“我是去救阿姊,管他有趣無趣……另外,你這人雖無趣兼無禮,卻頗有勇力,而且,還有一把好刀——救人所求不外如是。”
馬悍無言,這小喬還真是個實用主義者啊。
小喬解開隨身帶着的一個小包裹,露出一具昨日馬悍擊碎的那種精巧手弩,得意的道:“我也不是空手哦。如果那個惡賊在我眼前出現,我會將他一穿兩眼。”
馬悍笑了:“一穿兩眼,誰教你的?”
“喬塢的門客啊。”小喬撲閃着大眼,問道:“聽說你是淮上水客,我看不象。”
馬悍眉頭一挑:“怎麼不象?”
小喬很肯定的道:“就憑天下名士劉子揚對你的態度。整個喬塢,包括在阿翁面前,都沒見劉子揚那樣恭謹。”
馬悍打了個哈哈:“我與劉子揚同住淮上,素有交往,如此相待不足爲怪吧。”
小喬咬咬嘴脣:“不管你是何來路。你肯冒雨相助,足見其誠,我爲今日之事向你致歉。”
馬悍誠懇道:“此事我有錯在先,實不該出那條餿主意。令姊被逼出走,我也有一份責任,將她安全帶回,義不容辭。”
彼此道歉。先前的緊張關係也得到了緩和,二人此時並不知道,這對接下來將要進行的合作救援有多重要。
馬悍從後艙口望去。大雨迷住了視線,只隱隱看到十數丈外還有兩條小舟跟着,再遠就看不清了。這樣大的雨,舟子也扛不住,只有劃一會,歇一會,這速度就更慢了。
馬悍出言安慰道:“雨勢如此迅猛,想必令姊也未必能前行,大家遭遇的情況都是一樣的,大可不必憂慮。”
小喬素白的纖手支頤着下巴,愁眉苦臉:“我就是擔心阿姊已經進入潛山了——正常行船,從喬塢至潛山腳下的東嶺村,也就是大半個時辰……”
小喬的擔憂絕非多餘,因爲此刻她苦苦追趕的阿姊大喬,已進入潛山寨。
潛山賊軍大營,山腳處一片高地上,建有一幢兩層高,寬敞得足可容納百人的木樓。木樓兩側有長梯可上,四周欄杆各色牙旗在風雨中飄搖不定,廊柱下披甲持戟之士立如木雕,任由雨水打溼鎧甲,這森嚴氣象,一眼看去,恍若軍營。
樓內正中一張寬案,上置公文用具,兩側則是一長溜案几,與尋常郡縣寺衙居然有幾分相似,這裡便是賊首雷薄與樂就等人的軍議堂。
斜斜倚在案後的雷薄,是個年約三旬,留着一口繞腮胡,眼神兇厲,孔武有力的壯碩軍將。不過此刻他的眼神厲色消失,兇相盡掩,反而涌現一抹淫邪的笑意,目不轉睛望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身材高挑,曲線婀娜,一襲白裙,頭戴一頂帷帽,帽檐周圍一圈輕縵的白紗長几及地,也將她的面容及身段半遮半掩,若隱若現,更令人遐想。
“你就是大喬?”雷薄摸着下巴,心裡癢得緊。
女子輕吐鶯聲:“如假包換。”
雷薄大笑:“不用換,不用換,那怕是假的,我也要了。”
這時有侍從湊趣道:“都尉,要不要驗驗貨?”
“這個當然。”雷薄眼睛一斜,驀然衝帶人進來的衛士吼道,“你們可有搜身?”
四個衛士慌忙下跪:“不敢,不敢。”
雷薄哈哈大笑:“這就對了,誰敢亂摸,剁誰的手。”
那侍從道:“可要是……”
雷薄眯縫着眼,嘿嘿直笑:“沒事,老雷最喜歡的就是帶刺的花,越多刺越好,夠勁。大喬娘子,你說,你身上的刺多不多。”
大喬從容道:“不多,只有一刃。”
雷薄拍案大笑:“好、好,太合我胃口了,老子等不及了。”說罷站起伸手。
“慢着。”大喬冷冷道,“你當大喬是輕賤之人?上門事賊——我有條件。”
“說。”雷薄很乾脆。
“即日起停止進攻皖城,立即撤軍,滾回灊山,並將俘虜的軍民全部釋放。”
“行!”雷薄很痛快,“小娘子乾脆,我老雷也痛快。”說着又要伸手。
大喬卻一翻腕,亮出一把短劍,橫在玉頸上:“在回到灊山之前,不許碰我半要指頭,否則,你就只能得到一具屍體。”
雷薄及衆衛士大驚,想不到大喬說的竟是真的,她還真懷刃在身。
面對這剛烈的少女,雷薄眼珠一轉,連聲答應,讓大喬放下利刃再說。
大喬卻始終警惕着不肯放下手裡利刃。
正僵持間,木樓外卻傳來稟報:“都尉,轅門外來了一個女子,自稱小喬,要以身換回其姊。”
大喬聞言手一抖,差點真抹了脖子,本能回首,旋即感覺不妥,急忙轉身——晚了!手腕一痛,短劍離手,同時被大力一拉,嬌躲前傾,撲倒在案牘上,公文用具一片狼藉。
雷薄把玩着短劍,仰天大笑:“好!好極,先來姊姊,再來妹妹,一下送來一雙,看樣子今日是我老雷的桃花節!哈哈哈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