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遼西,終於迎來了真正的春暖花開時節,同時,白狼城也迎來了首位來自遼東的貴客,也是位熟客:遼東太守府主簿柳毅。
柳毅可不是空手來的,他帶來了第二批軍糧、草料、兵器與各種軍資,同時還有做爲戰損補充的三百兵源。從這一點上看,公孫度不可謂不大方,不可謂不熱枕,換成是別的什麼人,只怕真要感激涕零了。
馬悍當然也很感激,至少表面上,柳毅看到的就是一個滿面感激不盡的白狼城守。而馬悍對他的接待規格也是非常高,親自出城三裡迎接,甚至沒有按照使者的接待規則,安排他住驛館,而是在城守府側院掃榻以待。
柳毅很是滿意,他這一次出使,是帶有任務的,而這個任務是否能順利達成,首要就是看白狼城守馬悍是否恭順——最起碼錶面上要恭順。初步考察結果,柳毅得出一個結論:此人可用。
就在內室裡,請馬悍屏退左右之後,柳毅從隨身錦囊裡取出一封火漆信柬,交給馬悍。
馬悍接過一看,信柬的擡頭是“遼東郡騎都尉、領白狼城守馬驚龍親啓”,落款是“遼東太守府押”。心下明白,這是公孫度給自己的密函,打開一看,馬悍眉毛一挑,隨即神色平靜下來,一任柳毅反覆觀察,也沒能看出端倪。
整整一刻,內室沉靜近乎死寂,空氣凝滯,柳毅再有涵養,也有些沉不住氣了,一手輕摩腰間的玉如意,似乎很隨意地問:“城守之意如何?”
馬悍緩緩開口:“東萊混亂,盜寇橫行,的確可圖,但青州刺史田楷乃幽州所立。且北海相孔文舉素有名望,若與之衝突,只怕於使君不利啊。”
柳毅就笑:“使君之意,只是敦請城守爲前鋒,前往東萊打個前哨,以探虛實,並不要求與田使君或孔北海接觸甚至接戰。嗯。據聞白狼營之騎司馬太史子義者,便是東萊人氏。以此人爲先導,必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前鋒,探虛實。”馬悍淡笑,明白公孫度的真意。
公孫度這封密信,意思只有一個。從遼東渡海取青州東萊郡。公孫度不是沒野心,也不是沒手段,只是沒機會。不過在初平四年的春天,機會來了。首先是兗州牧曹操出兵攻袁術,青、兗之間的兵力抽調一空。隨後,發生了管亥率黃巾軍圍困北海國孔融之戰。這個時候東萊連個太守都沒有,只有一個郡丞主事。北海國與東萊郡毗鄰。某種程度上,東萊就是北海孔融的勢力範圍。眼下孔北海不行了,曹孟德也自顧不暇,正是渡海取東萊的難得良機。
渡海作戰,此前公孫度還真沒玩過,心裡沒底,不敢貿然派大軍出擊,他需要一支先鋒前往探道。建立一個登陸點。這種有危險性又沒多大好處的任務,最好交給非嫡系軍隊去幹,白狼營最好不過。
馬悍在遼西呆了整整一個冬天,人生地不熟的,消息斷絕,完全不知近半年來中原的情況。看到公孫度的密信,加上柳毅的情報補充。這才略知一二。
“管亥,黃巾軍,兵圍孔北海。”這三個關鍵詞令馬悍嘴角一彎,他想到了太史慈。這位老兄人生最精彩的一刻,不就是從此開始的麼。
馬悍心下已有決斷,現在,他只想知道,自己有什麼好處。
柳毅身爲“資深秘書”,這察顏觀色可是基本功,一見馬悍神情鬆動,不待明言,立即心領神會娓娓道來:“使君將再給城守增加一千兵員的裝備給養,並向白狼城提供穀米萬石、鐵料三萬斤,布帛千匹,金百鎰……嗯,只要城守同意出兵,使君將會派出三艘檻舸,從沓氏(今遼寧金縣)開至封大水(今六股河)出海口,接應大軍。使君之意,先登精銳,貴精不貴多,人數當控制在三百上下。每艘檻舸可載百人、舸腹可藏馬匹及軍糧,如此……”
柳毅裡裡外外說了一通,馬悍暗暗點頭,公孫度也算人才,或者說,他身邊也算有人才,所以一切安排得很得當,可操作性強。公孫度再給他增兵到三千,應當說是形勢使然。首先從道理上說,他這個騎都尉,掌兵應當是三至五千之間,二千,確實太少,給人感覺有些刻薄。其次,很關鍵的一點,去年平岡與文成之戰,馬悍僅僅以極少的兵力,就攪動了遼西之局,令公孫度感到自己沒有看錯人,這確實是個會來事的傢伙。既然如此,再給他增強一點實力,把烏丸人緊緊吸引住,讓他們互相撕咬,遼東就會輕鬆很多。
只提供少量的兵員、錢糧,就能讓一支軍隊爲自己解除外患,如何不幹?這筆賬,公孫度與他的幕僚們如何不會算?如果大家互換位置,馬悍也同樣會這樣幹。這種情況有點類似老美給本哥又是塞錢又是給武器,攛掇着本哥幹老毛子一樣,只是到頭來,本哥反咬了老美一口。而公孫度會不會也一樣被反噬呢?天知道……
但馬悍還有顧慮:“雖然眼下是春季,正是牛羊產崽之際,烏丸人不會在這個時節有異動,但我擔心柳城那邊,如果蹋頓橫下心的話……”
柳毅當即給他一顆定心丸:“使君已令司馬張敞率二千騎、步軍進駐遼東屬國扶黎營,烏丸人若敢異動,張司馬必定出兵。請城守放心南下。”
公孫度都做到這樣了?說得好聽是解除後顧之憂,說不好聽那就是逼人就範了。
馬悍也很乾脆:“我會親自帶隊,率二百人馬,登陸東萊。但我還有一個條件,那三艘檻舸必須歸我。”
“嗯?”柳毅怔了怔。
“此行我不會空手而返,我需要船從中原運回一些東西。而且,若有機會的話,嘿嘿……”馬悍說話時,眼睛露出一絲“貪婪”之色。
“哈哈哈,明白明白。”柳毅大笑點頭。是啊,想想烏延的慘狀,以此人及其手下虎狼之騎,豈止是探探路就算了?不劫掠一番,裝滿船艙怕是不會離開的。而且聽他的意思,以後還會常去……這樣,就很有必要弄一些船了。
“可以,不過三艘檻舸而已,毅可以做主,就贈與城守了。”
“如此,多謝柳主簿了,悍甘爲使君前驅,爲遼東拓土!”
……
正當馬悍與柳毅密議之時,同一刻,太史慈也接待了一位遼東來客。
來客做下人打扮,見到太史慈就是深深一鞠:“小奴拜見太史先生。”
太史慈驚訝不已:“是你!你的家主可好?”
來客恭敬答道:“家主一切安好,此次遣小奴前來,致信予太史先生。”
“哦,信在何處?”
來客從隨着帶來的錦盒裡小心翼翼取出一卷竹卷,呈與太史慈。
太史慈笑了,那個人果然還是習慣用竹簡書字,對脆而薄的蔡倫紙看不上眼。
太史慈展開竹簡,認真看畢,一言不發,讓侍從安頓好來客,徑直前往城守府,求見馬悍。
一見面,就將手中的竹卷遞上前。
馬悍接過一看,笑了,真是無巧不成書。這是避居遼東的北海名士邴原寫來的求助信,希望太史慈回遼東一趟,保護一個叫劉政的名士逃離遼東,返回青州。
這是怎麼回事呢?此時公孫度正在郡內大肆打壓世家望族,手段比曹操還激烈。這劉政乃是邴原的鄉黨,曾在中平年間任右北平太守,後辭官歸鄉。黃巾之亂時,北海受禍最重,劉政與邴原等人一同避難遼東。劉政是世家名門出身,正是公孫度專政的對象。這樣的人,要麼就投向公孫度,要麼就得被專政,劉政選擇後者。於是公孫度收捕劉政家人,不過劉政卻先一步逃跑了。公孫度發佈公告給各縣“敢藏匿劉政的與其同罪。”劉政走投無路,只得投靠邴原。邴原將劉政藏匿了一個多月,眼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便想讓劉政離開遼東,返回北海——黃巾再狠,也狠不過公孫度啊。
遼東不平,海上不靖,東萊不寧,劉政單身上路,若無勇武者護送,只怕未必有命返鄉。此時邴原想起曾在他府上當過一段時間門客的太史慈,此人箭術精絕,勇武過人,正是劉政良伴。便讓家奴持信前來白狼城。
太史慈早前曾寫信告之邴原,自己爲白狼城守之門客,而太史慈任騎司馬之後,正值遼地嚴冬季候,音信斷絕,結果邴原也不知道人家已高升了,否則決計不會如此冒失。
太史慈搓着手,很是爲難:“邴君與慈有恩,所託之事,實難推託,只是慈身爲軍司馬,若因私故離軍,只怕……”
馬悍哈哈大笑,拿出公孫度密信,遞給太史慈:“你看看這個。”
太史慈惑然接過一看,猛然擡頭:“城守之意,莫不是……”
“子義,你也該回家看看了。”馬悍說着站起身,擡臂擴了擴胸,昂首南顧,“我呢,也該去中原去轉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