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後悔…二哥後悔了!你回來…回來二哥身邊…我們留在殷家堡,再也不出去…阿蘅,好不好,好不好!你回答二哥一聲!!”
風聲呼嘯不絕,天公無言相應。
“殷二少對嶽蘅深情不露,讓人動容。”一個身影緩緩踱近哀慟的殷崇訣,聲若遊絲。
殷崇訣聽出說話那人,冷冷的沒有轉身,凝住淚水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李重元拂過蔓陀風中搖曳的枝幹,“蔓陀嬌嫩,移栽也是難活,殷二少何苦如此。你心上那人就算知道這個二哥帶她這樣癡心,也是不會回來你身邊了。活着是這樣,死了...亦是。”
“住嘴!”殷崇訣憤憤起身,按住驚顫的劍柄道。
“殷二少別急着離開。”李重元喚住他起腳的步子,“難得這裡只有你我二人,咱倆雖是誰也不曾看順眼過誰,可殷二少腳下就是萬里河山,看在這步步千鈞的份上,殷二少也沒有話與我說麼?”
殷崇訣頓住步子,側身看了眼似笑非笑的李重元,黑眸幽轉溢出不屑之色,“駙馬爺,你的心,太急了。”
“心急?”李重元低笑道,“王爺殞命,京師的皇上一定龍顏悲痛,重元要爲皇上分憂,爲子民謀福,要做該做的事實在太多...你說我心急,只怕我還不夠急。”
“王爺和阿蘅生死未卜,誰又能肯定他們真的已經不在人世?”殷崇訣意味深長的注視着李重元遮掩不住慾念的眼睛,“駙馬爺,別怪我沒提醒你,步子邁的太快,容易出事。”
李重元掃過綿延數百米的曼陀枝幹,幽幽道:“當日一劫殷二少你看的清清楚楚,王爺王妃是否還可能有一線生機你會不知?葬花寄哀...殷二少也知道佳人已逝,難以復得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殷崇訣拂袖怒道,“管好你自己吧。”
“殷二少!”李重元揚脣一笑,“殷家是攻樑功臣,你殷崇訣更是奪下雍城的第一人,功勞早已經傳進京師遞到皇上跟前,殷家之貴,可想而知。”
殷崇訣挺直脊背不去看李重元,李重元繼續道:“可馭大周千軍萬馬的王爺已經不在,試問大周柴家,還可用何人?”李重元這般發問,眼睛窺視着身子屹立不動的殷崇訣,見他面容冷峻,不見喜怒逢迎。
“駙馬爺拐彎抹角說了許多。”殷崇訣冷笑一聲,“不就是想與我說,他日柴家軍都將盡歸你麾下,柴家無子,能指望的...也就是你這個入贅的女婿。”
換做往日,殷崇訣這番話必定字字戳痛李重元,可今日聽來,李重元卻絲毫不覺得刺耳,反倒有些得志的快意,“殷二少是個聰明人,難怪王爺對你們兄弟如此器重。重元還記得,與王爺踏進綏城之時,王爺對殷家寄予厚望,你們父子也果然沒有讓王爺和皇上失望。王爺慧眼識才不假,我李重元...”李重元幾步走近殷崇訣,“也是惜才之人,必會不計前嫌...”
“前嫌?”殷崇訣閃開步子笑了聲,“駙馬爺言重了。崇訣何時與你生的嫌隙?”
李重元一時不明白殷崇訣話中深意,附和笑了幾聲,彆着手望向滾滾淮河,“崇訣,待你大哥和吳佐他們回來,天下之勢,你說給我聽聽,樑國是攻是留,你也說給我聽聽。”
殷崇訣拾起一枚石子拋下河面,翻涌的河水頃刻間吞沒了微小的石子,殷崇訣拍了拍手心道:“天下之勢如同眼前的淮河水,明涌不息,暗涌莫測,你我都像是剛剛那枚石子,融在這天下里微乎其微,談何把控?駙馬爺擡舉了我殷崇訣,也未免擡舉了自己。要想翻雲覆雨,得先掂掂自己的分量。崇訣不才,讓你錯愛了。”
“你...”李重元面露窘色,“光明大道你不走,非要與我作對!王爺雄才大略又如何?他已經死了!帝業宏圖已是煙消雲散,而予我的機會,纔剛剛開始...”
“非也,非也。”殷崇訣豎起食指晃了晃道,“不知道駙馬爺還記不記得,我爹曾與王爺說過,當日我殷家堡歸順的,不是大周國,不是南宮家...只是...柴少主。”
李重元黑眸微動,莫測的打量着殷崇訣含義不明的神色。
“我勸駙馬爺收起那些念頭。”殷崇訣戀戀不捨的回望蔓陀,“就算王爺不在,天下也絕非尋常人可謀,謀事難於登天,殞命易如反掌。駙馬爺身份貴重,該好好珍惜這份榮華纔是。”
“殷崇訣!”李重元愈發不甘,喝住他道,“我哪裡不如柴昭!”
“黑風,我們回城去。”殷崇訣拉住黑風的馬繮邁開步子,“要是看見了白龍,我們就一併帶着,替阿蘅照顧它。”
“殷崇訣!!”
黑風邊走邊左右張望着,像是在尋着昔日舊友白龍的蹤影,可荒野茫茫一覽無遺,黑風沮喪的揉搓着馬蹄下的泥土,發出陣陣嘶鳴。
“黑風。”殷崇訣揉着它茂密的馬鬃喃喃着,“你知不知道,我爲什麼一口回絕了那李重元?”
黑風悶哼了幾聲喘着粗氣。
“李重元,成不了事的。”殷崇訣甩着繮繩嗔道,“就算柴家無子無丁,也絕對輪不到他坐上澤天大殿那張龍椅!”
黑風蹭着殷崇訣的臂膀像是好奇不解。
“若不是他們踏進綏城...”殷崇訣哀色又顯,“柴昭就不會與阿蘅重逢,就不會從我身邊帶走阿蘅!我與阿蘅...怕是早已經成親,在殷家堡過着快樂自在的日子...與阿蘅生兒育女的也該是我,又怎麼會輪得到柴昭!”
黑風仰頭嘶吼着,像是也替身旁的主人忿忿不平。
“柴昭既死,阿蘅也不在了...”殷崇訣忍住就要奪眶的熱淚,手心攥緊馬繮按進綻裂的皮肉,“我還要替旁人賣命麼!錦繡山河,誰人不喜。李重元,老天不光給了你機會,予我而言,又何嘗不是!”
殷崇訣翻身躍上黑風,狠抽馬鞭直往雍城而去。天地間英姿颯颯,氣蓋雲天。
滄州城,靖國公府。
這幾日滄州烏雲密佈,崔文邊幹着活,邊不時擡頭看着壓抑的蒼穹,手裡的動作也有些慢下。
噠噠的馬蹄聲踏着青石板路愈來愈近,崔文擦了把汗站起身,推開宅門往長街看去——
“白龍!?”
白龍哀鳴着奔近熟識的崔文,馬首朝他身上蹭去,將裸/露的傷口湊近他眼前。
潔白如雪的馬鬃早已經被大片的血跡黏膩凝住,歷經數日風吹日曬,頸脖上的深痕更是觸目驚心,崔文暗叫不好,將白龍牽近靖國公府,喚出下人急急吩咐道:“速速去守將那裡,雍城那邊...可是有異樣!”
下人趕忙撒腿就去,崔文尋出治傷的草藥,洗淨帕子替白龍擦拭着頸脖的血污,白龍痛的長嘯不止,晶亮的大眼滿是驚恐悲痛,似有無數話語要對崔文傾訴。
崔文安撫着白龍,低聲道:“你千里迢迢回來滄州府裡,是不是阿蘅出了事?”
白龍通曉人性般的點了點頭,又是哼哼了幾聲屈膝跪在了地上。
崔文心頭緊揪,“不該啊!阿蘅有柴昭在身邊...莫非...柴昭也遭了不測!?”
白龍一眨眼,蠶豆大小的水滴驟的滑落,馬身伏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
才替白龍醫治好傷口,打探消息的下人連滾帶爬的衝進府裡,哭喊道:“崔叔...守將才收到的消息...祁王殿下...還有咱們小姐...中下樑軍的埋伏...掉進淮河,屍骨無存!”
白龍支撐着疲乏不看的身子站立起來,狠蹬着馬蹄想衝向那人,鼻孔熱氣沸騰滿是怒火。崔文死死拉住馬繮,“中了埋伏!柴昭已經貴爲王爺,旁人沒事,沒什麼偏偏是他和阿蘅!掉進淮河,屍骨無存?既然尚未找到,誰說他們就一定會丟了性命!”
“駙馬李重元的書信裡,就是這麼說的...”下人戰戰兢兢道。
“那就要問問這位駙馬爺,有沒有四處去找回王爺夫婦了!”崔文果敢的深眸迸出逼人的鋒芒。
崔文緩了緩氣息,看向嗚咽的白龍,撫着它的腦袋藹聲道:“白龍,還跑得動麼?”
白龍搖頭晃腦的揉着馬蹄,又在原地蹦躂了幾下以顯精神。崔文滿意的點了點頭,“阿蘅沒有白疼你,能不能找回阿蘅和她夫君,也要看白龍你了。”
白龍俯首吃了些院子裡的枯草,揚起前蹄就要帶着崔文往府外奔去。崔文將馬繮遞給那下人,叮囑道:“先帶白龍去馬廄,掌一副新的馬蹄馬鐙,再餵飽些。”
——“崔叔,您是要...?”
崔文脫下家常的罩衫,甩在腳邊道:“李重元他們可以當祁王夫婦殞命置之不理,我崔文卻不信,白龍通曉人性,自幼由阿蘅養大,跟着白龍,一定可以找到阿蘅!”
淮村
碧兒幫封嫂忙完嶽蘅的吃食,擰了把溼帕子洗了洗臉,搬了把竹凳在柴火邊坐下,舉起斧子就要砍下。
柴昭踱近笑道:“你年紀小小的,這樣的粗活也做得動?”說着擼起袖子道,“我幫你。”
碧兒驚得差點摔下凳子,忙不迭擺着手道:“不行的,奶奶說你們是大貴人,還有你給的那釘銀子,買了許多物件還沒花完...聽奶奶說,你還受了傷...”
柴昭抽出她手裡的斧子,自然的盤腿在院子裡坐下,單手握斧一擊劈下,碧兒看直了大眼,驚道:“貴人在家也劈柴火嗎?”
柴昭也不應她,淺笑着挑揀合適的枝幹。
裡屋的封嫂探出頭看了看,正要訓孫女幾句,嶽蘅笑盈盈道:“封嫂,你白日從集市回來,淮村可有什麼異樣?”
封嫂不解道:“好得很吶。”
嶽蘅想了想道:“我們夫妻在雍城外遭的禍事,死了不少人,動靜不小...雍城的守軍沒有四處拿人麼?竟是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封嫂搖頭道:“我也覺得納悶...兵荒馬亂不假,就不顧百姓安生死活了?也罷也罷,你倆抱住性命就好,虧的柴家軍還以仁愛自居,也不過如此吧。”
封嫂又與嶽蘅隨意聊了幾句便退了出去,柴昭見屋裡只剩嶽蘅,撣了撣手心的木屑走了進去,纔想哄一鬨兒子,大手已被嶽蘅拉住。
“柴昭...”嶽蘅嘆了聲道,“淮村離雍城不過幾十里...李重元,也是真不顧你我死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