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失守,晉國必亡。”嶽蘅翻下馬背扶起樊榮,“樊叔叔不必自責,你護住荊州百姓的性命,功過也足矣相抵了。”
樊榮還是有些敬畏這個昔日舊主的女兒,頓了頓還是不敢起身。雲修吞嚥着喉嚨傻傻看着,愈發對嶽蘅欽佩的五體投地。
“小姐要見我...可是爲了...”樊榮小心探視着嶽蘅波瀾不驚的臉孔,“柴家軍攻城...”
嶽蘅遙指身後道:“樊叔叔,實不相瞞,我身後不過數裡,就是十餘萬周國大軍,阿蘅這時候還出來見一面您,惦記的也不過是往日您與我父親的交情,不忍樊叔叔爲紀冥枉送了性命。”
樊榮的臉微微抽搐着,俯首道:“樊某已經做了一回降將,若再降一次...只怕柴少主也會看低了樊某,更是無言面對天下...”
“識時務者爲俊傑,哪有看輕的道理。”嶽蘅笑道,“荊州不戰而降,省了柴家軍的心力,您該是咱們的功臣纔是。樊叔叔多慮了!”
見樊榮仍有些躊躇不定之色,嶽蘅指着樑國方向道:“樊叔叔,阿蘅聽說,楚王紀冥也請兵出戰,可他帶着數萬精兵有沒有踏進荊州半步?而是駐紮在距荊州百里的滄州城裡!樊叔叔浴血沙場十餘年,其中道理,您不會不明白吧...”
此言一出,樊榮身後的親衛面面相覷露出沮喪之色,樊榮眉間緊揪,頓了良久道:“楚王...的確不曾往荊州來...”
“那就是了!”嶽蘅懇切道,“紀冥根本沒想你們能守得住荊州,他只不過,是等着這幾座城池拖住柴家軍的步子,本就是晉國降城,他又怎麼會心疼?樊叔叔您說是不是?”
樊榮張了張嘴,長嘆一聲不再言語。
嶽蘅見他有些被自己說動的模樣,靈眸忽閃繼續道:“與其搭上全軍性命打一場必敗的仗,何不早些棄暗投明,替荊州城覓出一條光明前程來...樊叔叔...”
“小姐...”樊榮欲言又止。
雲修傻愣愣聽了許久,早已經是目瞪口呆,忽的回過神來,大聲道:“樊將軍,你還猶豫什麼呢!我家少夫人地位貴重,荊州是她故國疆土,你又是岳家昔日的家將,我家少主定然是會好好善待的。”
樊榮深吸了口氣看向身後數位親衛,驟然轉身單膝跪地:“樊榮有愧,今後只得依仗柴少主和小姐的庇護了。”
雲修驚喜的大笑出聲,一掌擊向座駕,驚得馬兒都嘶鳴了幾聲,“真是太好了!少夫人與樊將軍一番交談,竟能兵不血刃拿下滄州!?”
嶽蘅咬脣推開雲修,含笑再次親手扶起樊榮,腮邊梨渦悠盪,“樊叔叔客氣了,是阿蘅和柴少主該好好感激您纔是,樊叔叔深明大義,令人欽佩!”
樊榮頓覺有些無地自容,鬢角也溢出汗珠來,忙不迭擺着手,羞窘的話都說不出。
“樊叔叔回去做些準備。”嶽蘅注視着他身後巍立的荊州城,“明日一早,阿蘅和柴少主就靜候荊州佳音了。”
“末將...”樊榮恭敬抱拳道,“自當率衆將士恭迎柴少主進城!”
目送着樊榮一衆回去城裡,雲修還是半響回不過神來,狠掐了把自己的手腕道:“少夫人,我是不是在做夢?荊州...這就降了?”
“嶽蘅調轉白龍的身子,得意笑道:“不是做夢,是真真的事實——荊州,不戰而敗!”
“我雲修真是個慫包!”雲修抽了自己腿肚子一把惱道,“之前還與少主說要五千人拿下荊州,少夫人僅憑自己一人,一人!就說動樊榮投誠...此等精幹,我聞所未見!這個主上,我真是沒有選錯人!”
“豈止我一人?”嶽蘅盈盈笑道,“不還有你麼?”
“我?”雲修傻道,“我除了給你撐個場面列個架勢,還做過什麼?”
“場面不可缺,架勢少不得。”嶽蘅踢了踢馬肚往營地而去,“你最後那番話,也說到了樊榮的心坎上,雲修也有些本事吶!”
“真的?”雲修趕忙追着嶽蘅,“少夫人你沒唬我...?”
嶽蘅只想早些回營,哪裡還理得了雲修,面上難掩大片的笑意,俯在白龍身上疾馳着。
冷不丁前方有人影掠過,嶽蘅勒緊馬繮止住步子,“籲...”
雲修也趕忙慢下步子,馬蹄輕踏不再前行。
隱隱的月色映着面前那人俊美的臉孔,一雙黑眸傲然犀利的注視着微微喘息的嶽蘅,沉默無語。
——“殷崇訣?”雲修低低一聲,又見嶽蘅僵僵不進的背影,遲疑着也是不敢發問。
“二哥。”嶽蘅撫着白龍的鬃毛,垂頭喚了聲。
殷崇訣揮散自己身後殷家堡的護衛,澄定道:“我巡視至此,怎麼阿蘅從荊州那頭回來?大戰在即,你好端端跑出去做什麼?雲修!你就是這樣看着你家少夫人的?”少夫人三字從自己口中說出,殷崇訣心底涌起針刺般的痠痛。
雲修桀驁的眼神冷冷掃視着殷崇訣,豎起食指衝他輕輕擺了擺,“殷二少,你管的未免多了些,少主都不曾多管過少夫人的事,她去哪兒,做什麼,又與你何干?”
殷崇訣一陣惱羞,狠甩馬鞭指向雲修,“阿蘅叫我一聲二哥,還不夠麼?這裡還輪不到你插嘴!”
“二哥...”嶽蘅低聲道,“我這就回去了,你小聲些。”
殷崇訣收起怒氣,凝望着這個已經遠在天際的女子,只恨不能靠她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見殷崇訣不再怒氣衝衝,嶽蘅輕晃馬鐙繼續朝前踱近,白龍擦着殷崇訣的坐騎而過,兩匹熟識的馬兒廝首互碰,親暱着不願讓白龍離開。白龍悶嘶了幾聲甩開那匹黑馬的糾纏,載着嶽蘅與殷崇訣擦身離去。
“阿蘅!”殷崇訣轉身高喊,“這麼危險的事,絕不可以再有下次!聽二哥的!”
“白龍,我們走。”嶽蘅輕拍白龍的頸脖,卻沒有再應殷崇訣一聲。
雲修走出去幾步,背對着殷崇訣傲聲道:“殷二少,那一句兄妹之情,老天也聽得清清楚楚,此生,便只是兄妹了。殷二少留步!”
殷崇訣捏緊手心,指節吱吱作響如同顫慄一般,“阿蘅...爲什麼你離我越遠,我就越渴望你靠我近些...”
“少夫人爲何還好言好語待那殷崇訣?”雲修追上嶽蘅不解道,“殷家堡之時他不見半分人情,我們離開綏城時,殷家半個人影都沒有出現...我都替你和崔叔覺得心寒。”
“算了。”嶽蘅淡定道,“人情世故就是這樣,殷伯伯與二哥看的通透,是你我追趕不上。我與崔叔能在亂世覓得些許安生,也是我們欠下的人情。他們殷家又沒對不起咱們。你後頭也待他客氣些,怎麼說...我還喊他一聲...二哥...”夜色恰到好處的掩蓋了嶽蘅眉間的失望,“走了!”
“哦。”雲修不情不願哼哼了聲,“雲修知道。”
帥營裡,燈火搖曳,柴昭埋首案上的身影久久不動,嶽蘅栓上白龍,隔着帳簾望着苦思戰局的丈夫,眼中溢出心疼。
帳簾掀開,柴昭頭也不擡道:“回來了。”
嶽蘅扯下身旁掛着的外衣,輕輕披在柴昭背上,“入夜天涼,小心身子。”
柴昭撫按住嶽蘅柔滑的酥手,大力愛不釋手的摩挲着,“回來就好,陪我坐下。”
嶽蘅順從的倚坐在柴昭身旁,盯看着丈夫身前的羊皮捲圖,又扭頭看向柴昭不拘言笑的英俊側臉。
柴昭掠去一眼,幽幽笑道:“才走開一會兒,這樣看着我做什麼?”
“我就要看着你,日日看着。”嶽蘅故做倔強道。
“傻阿蘅。”柴昭憐惜的擁住她的身子,“剛剛是不是又去試探那沈泣月了?我已經派人看緊她,她壞不了事的。”
嶽蘅俏眼眨了眨,也不多說什麼,打了個哈欠道:“我困了,都近子時了,柴少主還不去歇息麼?”
“你先去睡吧。”柴昭貼着她的額頭親了幾下,揉搓着她的髮髻看了又看,“我再想想...”
嶽蘅真是有些累了,抽出身子朝牀褥走去,裹着被褥還想多看看丈夫,可眼皮子已經不爭氣的粘在了一處,不過片刻,就沉沉的墜入夢鄉。
柴昭聽着她均勻低嚀的呼吸聲,不禁探頭朝牀褥看去,幽晃的燭火下,她睡的如此安定,仿若根本不是身處隨時動亂的戰場,而是在那悠遠卻靜默的蒼山腳下,只有她和自己倆人,相擁着過好每一個日夜。
嶽蘅的嘴角似乎還有笑意含着,柴昭忽然心中陣陣寬慰滿足——能在夢中帶笑的女子,一定是真的幸福快樂吧。
柴昭輕着步子走近牀邊,將嶽蘅耷拉的臂膀塞回被褥,低頭吻上她紅脣邊淺淺的梨渦,撫着她的髮絲愛不釋手。
阿蘅...柴昭收回難捨的眸子,注視着案桌上的捲圖默聲無言,江河萬里,錦繡多姿,又怎敵你笑顏如花。我柴昭只願拱手河山討你歡,只願今生獨守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