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泣月梢眼幽幽掃過沉默的李重元,款款起身向着柴昭拘了個禮,又瞥了眼臉頰微紅的嶽蘅,笑盈盈道:“泣月也不敢肯定...只是也該八/九不離十吧...”
“快說快說!”雲修不耐煩道。
“少夫人...”沈泣月笑了聲,“該是...有喜了。”
“有喜!?”雲修咋舌道,“啥子叫有喜?”
“蠢!”吳佐猛戳了下雲修的胳膊,“有喜就是有喜啊!”
見柴昭怔在那裡沒有發聲,李重元上前一步抱拳俯首道:“重元恭喜少主。”
吳佐吳佑緊跟其後,滿面笑容行了個大禮,“吳佐/吳佑恭喜少主,賀喜少主!”
“阿蘅有喜了...”殷崇訣低聲自語着。
殷崇旭拉了拉弟弟的衣襟,走近柴昭道:“少主,這可是天大的喜事,恭喜少主了。”
連番的賀喜之聲讓柴昭一時有些怔住,也顧不得迴應殷崇旭,轉身看向嶽蘅道:“阿蘅...我真要做爹了?”
嶽蘅埋下頭羞窘道:“等大夫看過再說吧,我又沒生過,哪裡知道...”
沈泣月笑道:“應該不會錯的,少主信泣月。”
“實在是...”柴昭一把將嶽蘅摟在懷裡,“拿下滄州,阿蘅有喜,實在不能再好!蒼天垂憐,我柴家終於有後,叔父若是知道,一定也會覺得欣慰!”
李重元本就是擠出的笑容驟然凝固在臉上,眉宇間涌上一抹落寞。
嶽蘅偷偷擰了把柴昭的手臂,低聲道:“還有那麼多人在,柴少主可得體面些。”
柴昭大笑着站起身,掃過衆人道:“柴家的喜事,就是大家的喜事,是不是?”
殷崇訣高聲應道:“那是當然,崇訣也替少主高興。這一件喜事接着一件,看來柴家軍必將勢如破竹,攻下樑國一統天下指日可待。”
“說得好!”柴昭露出讚許之色,“崇訣每句話都說在我的心坎上,借你吉言,自當如此。”
吳佑低低哼了聲,不屑的瞥了眼殷崇訣的得志神色,往李重元身邊靠了靠。
傍晚時分,大夫終是尋到,細細把了把嶽蘅的脈象,點着頭道:“那位姑娘說的沒錯,夫人的確是喜脈。”
一直按捺着沒有發聲的雲修猛的擊掌道:“大夫說是,那才一定是!”
嶽蘅輕撫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面頰揚起羞澀的幸福,那兩抹淡淡的緋紅襯着她清麗的面容愈發動人,柴昭緊緊注視着不捨挪開半分,揮了揮手道:“你們都退下吧。”
沈泣月輕輕掩上房門,梢眼又滴溜溜瞅了嶽蘅幾眼,這才轉身去尋李重元的身影。
屋裡,嶽蘅抱着膝蓋眨巴着大眼,側臉看向柴昭道:“他...真的就在我肚子裡麼?”
柴昭忍俊不禁,捏着她的鼻尖笑道:“那還能在哪裡?阿蘅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傻了?”
嶽蘅哧哧笑着,摟住柴昭的脖子歪着頭道:“看來你我是有子孫福的,這就已經有了...”
“你我的福氣還不止於此。”柴昭輕吻着嶽蘅的額頭溫柔道,“一定會子孫繞膝,此生永樂的。”
見嶽蘅滿面笑容,柴昭想起了什麼心有餘悸道:“前幾日你墜馬,今日又手刃孫然...現在想想我真是有些後怕。眼下你腹中有了孩子,戰場廝殺就不能再冒失了,聽到了沒!”
嶽蘅攥着被子不住的點着頭,“知道了,柴少主。”
“不與你說笑。”柴昭裝作嚴肅道,“後頭的戰事,你絕不可以再插手,我會讓雲修時時看着你,若你再舞刀弄箭,既然治不了你,我便會狠狠治雲修的罪,讓他代你受罰。”
“雲修皮糙肉厚,你儘管罰他就是。”嶽蘅故意使着性子道。
柴昭指尖按住嶽蘅的額頭,無可奈何道:“世上我誰都不曾怕過,唯獨在你面前怎麼也沒個少主的架勢,阿蘅就是我命裡的剋星,這輩子都被你馭着,再難逃脫了。”
嶽蘅倚上柴昭的肩膀,蹭了蹭柔聲道:“我聽你的,會好好護着咱們的孩子。”
柴昭將嶽蘅貼緊自己的心口,親吻着她幽香的髮絲久久不願意鬆手。二人依偎着說了半宿的話,才歡喜的相擁睡去。
夜色寂寥,李重元仰首望着若隱若現的彎月,忍不住低低嘆了口氣。
“郡馬爺爲何還不去歇息?”沈泣月倚着靖國公府的老樹幹,軟糯的聲音猶如蘸了蜜汁的鬆糕,“還是睹月思人,想念家中的夫人了?”
李重元彆着手低下頭,擠出笑道:“一走也有月餘,確實想念婧兒了。沈姑娘見笑。”
“郡馬爺和郡主夫妻情深,讓人羨慕。”沈泣月莞莞笑道,“柴家有後,可是天大的喜事。聽聞您和郡主成婚也有兩載,怎麼...”沈泣月故意遲疑着道,“還未有子嗣誕下?”
李重元眉間涌起凝重之色,撇過身子道:“數載征戰,是有些耽誤...是我對不住婧兒。”
“哦?”沈泣月詫異道,“郡主巾幗不讓鬚眉,也可以隨軍的,您看少夫人...不是...”
“別說了。”李重元揮開手道,“老天自有安排,豈是我們可以決定的。該有的自然會有,不勞沈姑娘惦念。”
沈泣月雖是覺得有些無趣,可卻又愈發對這李重元好奇起來,梢眼盈盈注視着面前這個俊逸儒雅的青年男子,那眼中的一汪深情竟讓自己也真有些豔羨那位素未謀面的柴郡主。
見沈泣月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李重元俊臉有些微熱,趕忙看向別處道:“時候不早了,去歇息吧。”
“郡馬爺可願意陪泣月去一個地方...”沈泣月帶着些許楚楚哀憐道。
“去哪裡?”李重元看着夜幕下寂靜的滄州城,不知沈泣月的用意。
“去...”沈泣月指向東邊道,“沈園...泣月的故居。”
“沈園...”李重元低低念道。
見李重元有些躊躇,沈泣月略帶失望道,“郡馬爺不想就算了,我自己過去便是。”
沈泣月單薄嬌弱的身姿緩緩朝東門走去,李重元忽覺有些不忍,張口喊道:“等等,我...跟你一起...”
沈泣月腳下的步子沒有停下,可那紅脣邊蕩起的綿綿笑容在皎潔的月色下愈發美豔,
長夜漫漫,二人腳下的青石板路也蔓延着像是望不到頭。月色下,斑駁的影子疊疊層層,無措卻又故作鎮定的慢慢踱着步子。
“郡馬爺留下泣月,真的從來沒有懷疑過泣月的來歷?”沈泣月擡眼看向沉默的李重元。
李重元垂眉一笑道:“兵荒馬亂的,懷疑你一個弱女子做什麼?”
“那位殷二少,還有其他幾人,似乎對我都是有些戒備...”沈泣月委屈道,“也只有郡馬爺您是真的待我好。”
李重元深吸了幾口滄州城夾雜着血腥的氣息,頓了頓道:“若是...你真是細作...能捨得把你這樣孱弱無力的女人置身敵軍之中,他定是從未真正在意過你。沈姑娘既能抽身而出,又爲何還要替那人賣命?沈姑娘,你說是不是?”
李重元一字一句像是發自肺腑對自己而說,沈泣月聽進耳裡,心頭卻也是不住的顫動,咬着柔脣再難言語,只是垂眼看着二人前前後後的影子,像是發愣一般。
“人生已經太艱難。”李重元側臉看向沈泣月,“太多的事非你我所願,我願意信你,也願意幫你。只盼你後半生少些顛沛流離,滿滿的都是安樂纔好。”
沈泣月梢眼忽的泛起了溼潤,竭力壓制着纔沒有涌出眼眶,低低的“嗯”了一下便不再發聲。
樑國,雍城。
“滄州...丟了。”來人跪地戰戰兢兢道。
紀冥一把揮散案桌上的筆墨紙硯,“無能!實在是無能之際!孫然這等鼠輩,連滄州也守不住!”
“孫然已死,首級高懸滄州城門外三日。”來人鼓足勇氣道,“周國柴家軍已經整裝待發,這兩日便要往咱們雍城來...”
“那是他咎由自取,也省的小王我動手取他性命。”紀冥指節吱吱作響,怒按桌角發出顫慄聲,“小王辛辛苦苦打下的晉國,竟都歸了柴昭那廝!絕不可能!”
見自己麾下謀事將領深埋頭顱無人敢言,紀冥陰霾的眼神挨個看去,憤憤道:“柴家軍一日不退兵,小王就一日無顏回京師面見皇兄。你們讓小王怎麼做?”
駭人的沉默無人打破,紀冥面色愈發陰暗,扯斷案桌上金鎏弓的弓弦,將彎弓狠狠摔倒了地上。
“無霜大人來了!”有人聽見外頭的動靜看去。
“無霜...”紀冥眼眸一亮,“無霜可有帶來好消息!”
無霜幽幽笑着也不言語,將手裡的密函緩緩抖開遞到紀冥眼前,傲然道:“王爺請看。”
紀冥趕忙接過看去,嘴角釋然的泛起絲絲不明的笑意,看向無霜道:“柴家那個老骨頭...明知徽城一行有去無返,竟也會這麼蠢?”
“柴逸沒得選。”無霜自若道,“南宮燕密函裡說,就快以柴逸爲要挾,宣柴昭退兵回京。”
紀冥忽的蹙眉道:“柴昭重兵在握,真會爲了這個叔父放棄唾手可得的錦繡前程?柴昭深不可測,又是蟄伏多年...小王我不信他會顧念柴逸的安危。”
“王爺。”無霜淡淡笑道,“柴昭退兵那是最好,若是堅持再戰,把徽城皇宮的柴逸逼至絕路丟了性命...那他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他的性命是他叔父保下,他有今日也是他叔父多年栽培,這是大周乃至天下人人共知的事,他真能棄柴逸不顧,他麾下柴家軍得知主公因他這個少主殞命,軍心必定大亂。”
“如此...?”紀冥眯眼思索開去,“倒真是如此呢...”
“還有便是...”無霜繼續道,“李重元也在軍中,這岳父喪命...他與柴郡主...都會記着這筆賬吧...”
“柴昭撤軍,輸的是運數,不撤軍,敗的是人心。”紀冥指節敲着案桌嘖嘖道,“看來橫豎都是一敗塗地。南宮燕信中還說...”紀冥又瞥了眼手裡的密函,“解決掉柴家叔侄,便與我樑國以滄州爲界,共享百年盛世...”
“不錯..”無霜點頭道,“南宮燕確是這個要求。”
“這個南宮長公主...”紀冥哼了一聲道,“倒是很會和小王我講條件,心也夠黑吶。滄州爲界?還是想佔了晉國這塊地方。”
“柴家軍咄咄逼人,王爺暫且也只能如此,待到柴昭退兵,王爺也好先回去面見聖上。”無霜面容鎮定道,“等後頭這個長公主慢慢解決柴家叔侄,王爺何愁不能揮師再戰?”
“那是自然。”紀冥目露狠意道,“沒了柴家,大周南宮氏何足爲懼!一響貪歡只會一敗塗地。南宮家的女人實在太蠢,可小王實在是...太喜歡這種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