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雲漸漸散去,彎月又隱出半截,映着雲修的坦蕩和嶽蘅的迷惑。嶽蘅不由自由的撫向自己的右手背——她還記得,殷崇旭大手覆上的綿綿暖意...
——大哥...
帥營裡。
殷崇訣步步生風大力掀開帳簾走了進來。
——“阿蘅?”殷崇旭擡起頭,見進來的是弟弟,收起眼裡劃過的淡淡失望,“你來了。”
“嗯。”殷崇訣抑鬱的走到案桌邊,提起茶壺咕嚕灌下。
“怎麼看着不大高興的樣子,誰惹到你殷二少了?”殷崇旭打量着弟弟道。
“還能有誰?”殷崇旭哼了聲憤恨道,“在這柴家軍裡,瞧我們兄弟倆人最不順眼還有誰?吳佑那廝,他日落到我手上,定要好好給他些顏色瞧瞧。”
“你有仇必報,大哥知道。”殷崇旭按了按額頭,“自打跟了少主,你那脾氣已經算是收斂許多,也難爲你一直憋忍着李重元和吳佑。”
“也不知道徽城現在如何。”殷崇訣搓着手腕道,“到現在還沒有半分消息傳來...大哥,你覺得少主這次...能否成事!”
殷崇旭眉眼微動,溫聲道:“沒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吧。成敗與否各佔半數,怎麼也不會有十足的把握,殷家堡追隨柴家,不也是賭一把運數麼?一切都看天意。”
殷崇訣環顧四周,“阿蘅去了哪裡?”
殷崇旭泛起暖意笑道:“她哪裡憋得住這裡的閒悶,該是出去溜達散心了吧。”
殷崇訣忽的壓低聲音,湊近兄長道:“大哥,崇訣下頭的話只是胡亂瞎說,你聽過就忘了,可好?”
殷崇旭擡眼注視着煞有其事的弟弟,點頭道:“你說。”
“若是...”殷崇訣邪氣一笑道,“若是少主徽城失利不能回來...你我該如何打算?”
“怎麼會?”殷崇旭搖着頭不滿道,“少主怎麼會不能回來...”
“大哥方纔剛說道凡事成敗都各佔半數,既然如此,少主定然也有可能功敗垂成。”殷崇訣堅持着道,“都說了是胡亂瞎猜,大哥又何必這麼當真。”
殷崇旭想了想道:“要真是如此,你我就帶着殷家堡的人回綏城去。還有...阿蘅...”
“大哥真的只是這麼想?”殷崇訣皺眉不悅道,“殷家堡出人出力,就這樣灰溜溜的回去,未免太可惜,爹何時做過這麼虧的買賣?”
“還能如何?”殷崇旭不解道,“綏城偏安一隅,咱們和從前一樣又有什麼不好。何況要少主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阿蘅又該怎麼辦?南宮家是絕不會留她在世上,我們也一定要把她帶走。”
殷崇訣忽的有些沮喪,指節敲着案桌道:“少主有事,柴家軍就是羣龍無首,這十萬大軍什麼事成不了...大哥?”
殷崇旭頓時明白弟弟所指,陰沉着道:“收起你那些荒謬的念頭!何來羣龍無首之說?且不說還有郡馬爺在,嶽蘅懷着少主的骨肉,柴家還有的是希望。”
“他們?”殷崇訣撇了撇嘴,見大哥臉上露出罕見的不滿之色,擠出笑道,“大哥就當我是胡言亂語,忘了,忘了就是。”
雲修與嶽蘅一前一後走着,嶽蘅瞧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時不時低笑幾聲。
“少夫人。”雲修惱惱的轉過身道,“就知道不該告訴你,這怎麼都笑上了?”
“不笑不笑。”嶽蘅捂住嘴道,“回頭我去和柴昭說,讓他替你尋個將門虎女,巾幗不讓鬚眉那種,你準鐘意的不得了。”
“別!”雲修慌忙道,“求你可千萬別替我惹出什麼桃花債來。此生我就留在柴家了,能看見郡主我已經心滿意足,難得李重元待她也算真心...我替她高興,真的。”
嶽蘅怒其不爭的故意嘆氣道:“罷了,也懶得管你,這一輩子,你就這樣好了。”
雲修撓了撓後腦勺,緩下步子落在了嶽蘅身後,任憑她嘀嘀咕咕的抱怨,也是不吭一聲。
大周,徽城。
澤天大殿
南宮燕端坐在龍椅邊,鳳眼掃過殿上的諸多臣子,紅脣微動默默點着人數——“九,十,十一...”南宮燕脣邊蕩起盈盈笑意,揮了揮水袖道,“諸位叔伯都從各處到齊,本宮和皇上都是覺得欣慰。”
蘇瑞荃見這南宮家一衆皆是酒囊飯袋的無用模樣,也是低低的嘆氣,與太傅洛辛對視着搖了搖頭。
邊上站着的柴逸這幾日愈發病弱,可屹立的身軀卻是一動不動,高聲道:“長公主,既然諸位王爺都已經從四處趕來,老夫也在宮中留了多日,眼下大家都在,也該讓皇上與大家一見吧。”
“嘖嘖嘖。”南宮燕搖頭道,“柴王爺還是太心急了。”
“不是本王心急。”柴逸老辣的掃視着南宮諸王,“皇上病體到底如何,長公主若還是一再回避,可就不要怪本王多想...”
見蘇瑞荃自邁進宮門就一直有些神色不定,不復往日的淡定沉着,太傅洛辛湊近他身邊低聲道:“蘇太尉這是怎麼了?今兒就一副失神的模樣,柴王爺咄咄逼人,怎麼還不替長公主搪塞幾句?”
蘇瑞荃咳了聲道:“你我也多日不見皇上,洛太傅您就毫不生疑?”
“前幾日你可不是這樣說的...”洛辛不解道。
“謎團也到了該示人的時候了。”蘇瑞荃像是說給旁人聽,又像是喃喃自語一般。
洛辛側耳也是聽不大清楚,搖了搖頭走開幾步,見柴逸仍與南宮燕毫不示弱的對峙着,心裡也是有些莫名的七上八下。
南宮燕見柴逸言語愈發激烈,不悅道:“待你侄兒柴昭撤軍回宮再議皇上的事吧。也就是後頭幾日的事,柴昭若真心惦念你這個叔父,自會馬不停蹄速速趕來。”
“若柴昭不願回徽城...”柴逸凹目露出莫測的駭人精光,“長公主就永不打算讓皇上見我們諸臣麼?”
“柴昭不願回徽城!?”南宮燕咯咯笑出了聲,“皇命已下,他不願回來便是抗旨重罪!他以爲手持重兵本宮和皇上就奈他不得?柴昭可別忘了,徽城宮裡還有他最尊敬的叔父在。他犯下死罪,就算是遠在天邊,罪責刑罰也有人替他擔着,只要柴昭不怕被天下人指着脊樑骨痛罵忘恩負義,就讓他在外頭儘管逍遙!”
這一句句話刺耳尖利,聞者面面相覷都是心驚膽戰,洛辛搓了搓手,又退後了幾步。
“哈哈哈哈哈!”柴逸面無懼色竟是痛快大笑了出來,“好一個智謀多計的長公主,挾本王以令柴家!好!實在不能再好!”
南宮燕見柴逸神色自若輕鬆,滿是對自己的嘲諷不屑之意,鳳眼怒睜道:“本宮一字一句都不與你說笑,你衆目睽睽之下笑什麼?可是現在就不想活了!”
——“柴王爺是笑長公主你實在太蠢,蠢到丟盡南宮家的臉面!”
“誰!”南宮燕大驚失色道,“誰敢這樣和本宮說話!”
澤天大殿外,一個身穿大內侍衛服飾的男子緩緩走近,南宮燕映着耀目的日色看不清他頭盔下的面容,可那一雙眼睛閃出的灰色光芒世間唯有一人——也只有他!
——“柴...昭!?”南宮燕急促的喘着氣,拉過身旁宮人指着那來人道,“是不是,是不是柴昭!”
——“柴昭!?”“柴少主來了?”
柴逸合上疲憊的雙目,呼吸均勻平靜,全無風浪來襲前的慌亂動盪。
蘇瑞荃長嘆了一聲,吞嚥着苦澀乾燥的喉嚨。
“大膽柴昭!”洛辛瞪大眼道,“無人傳召你怎麼入得澤天大殿?還打扮成如此不堪的模樣,荒謬,實在是荒謬!”
柴昭沒有迴應任何人,鎮定的踱近身姿不動的柴逸,單膝跪地埋下頭道:“侄兒不孝,讓叔父困在宮中多日受盡委屈,今日侄兒邁進皇宮,就一定會帶叔父平安離開。”
“離開?”南宮燕冷笑道,“你當皇宮是什麼地方?柴昭,看來你腳力也是夠快,比本宮料想的,快了不少日子...”
柴昭輕輕揚起嘴角,對視着南宮燕道:“回長公主的話,柴昭在這徽城...已有三日,在雲都也逗留了一日...這算算日子...長公主沒有料到的實在太多。”
南宮燕心裡是有些怕的,可見柴昭孤身一身進來澤天大殿,雖是神色自若口氣囂張,可似乎也沒有其他可以畏懼,低低的哼了聲伸出酥手來,故作鎮定道:“本宮也不屑與你做這些口舌之爭,快些把虎符交出,還有那十萬大軍,如今已經撤回到了何處?”
“虎符?”柴昭站起身彆着手道,“長公主問我要虎符麼?虎符是皇上欽賜予我,問我要回去的也該是皇上纔是。怎麼長公主如今說話,竟和皇上一樣的分量?”
此話一出,朝堂上竊竊之語不息,南宮家幾位也露出些許不滿懷疑之色。
南宮燕窘怒道:“本宮是皇上嫡親的長姐,先帝嫡親的骨血,自然是大周帝位最尊貴的女人,本宮與你要虎符,有何不妥!”
不等柴昭開口,南宮燕的遠方堂叔南宮訣上前一步道:“長公主,柴少主的話也不無道理,您替皇上收回虎符,確實有些說不過去。虎符乃皇上欽賜,您口說無憑就說要了去...怕是不大好吧。當然,本王也絕非其他意思,不過是...許久未見皇上,甚是掛念,不如長公主去代爲通傳,就說本王這位堂叔...”
“放肆!”南宮燕怒的打斷道,“你們一個個都是要反了不成,待皇上病體大好,定是要將你們一個個重重治罪,一個都不放過!”
“倘若皇上此時就在大殿之上,治我柴昭何罪我都是一一認下。”柴昭褪去盔甲掉落在地,黑衣裹身英武逼人,一步步走向早已經哆嗦不止的南宮燕,“長公主別忘了,還要記得治兩個人的罪...”柴昭幽幽笑道。
——“誰...”南宮燕顫着脣齒不敢直視柴昭愈來愈近的眼眸。
“蘇家...”柴昭泛起叵測暗笑壓低了聲音,“蘇太尉,還有...蘇星竹!”
南宮燕僵在了座椅上,指尖一鬆,手裡攥着的錦帕無力的滑落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