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安萬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原本是剽竊古人拿來搏心愛之人一笑的詩詞竟然被陳圓圓發現,朱平安渾身是嘴也難以解釋清楚。加之,他又在大庭廣衆之下即興賦詩一首,這樣一來,才名被扣到頭上,再想摘掉可就困難了。
正當朱平安急的面紅耳赤極力解釋的時候,卻突然傳來了院門被推開的聲音。朱平安這才意識到,不知何時,自己竟然已經踏進了房門,雙手緊緊握着陳圓圓的纖纖玉手不停的擺動。而對面的陳圓圓竟然沒有掙脫的意思,只是一臉紅暈的低着頭,腦袋都快垂到胸脯上了。
這一來,可是將朱平安嚇了一跳,如果被人發現自己與陳圓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那可就是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了。想想陳圓圓身上肩負的歷史任務,朱平安頓時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讓周勉那個市儈的傢伙認爲自己吃了雄心豹子膽與崇禎搶女人,那可就是萬劫不復了。
念及於此,朱平安閃電一般放開陳圓圓的手,迅捷無比的從房間中跳將出來。兩步來到水井旁,裝出一副打水的模樣來。陳圓圓呆呆的站了片刻,也清醒過來,趕忙躲進了裡屋。
不過,周勉卻是被人扶進來的。兩個模樣周正的小廝一左一右,攙着他走進院子。後面還想還有兩個低眉順眼的丫鬟。
喝得酩酊大醉的周勉一眼看見了朱平安,頓時來了精神,一把推開小廝,搖搖晃晃的快步走到朱平安身邊,蒲扇大的巴掌,一掌拍在朱平安的肩頭,“兄弟,你做的好事!”
這一聲,險些將朱平安的三魂七魄嚇跑了一半,朱平安有些顫抖的回過頭來,“周兄,慢慢聽我解釋成不成,小弟,小弟我可不是故意的!”
周勉哈哈大笑,“解釋個屁,老子就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
“不要那麼武斷好不好,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的?”朱平安眼神遊移,很快找好了翻牆落荒而逃的路線。
“嘿嘿!”又是一掌拍的朱平安呲牙咧嘴,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痛快啊!”周勉一咧大嘴,滿口的酒氣幾乎將朱平安掀了一個跟斗。
“不惜千金買寶刀,貂裘換酒也堪豪。一腔熱血勤珍重,灑去猶能化碧濤。”
周勉意氣風範:“哥哥我當年沒發跡的時候,那也是咱們京城五軍營的校尉,兄弟你這一首詩,可是寫出咱們武人的氣概,我聽老段說,今天中午時分,可是將那些個酸臭文人給羞辱的不輕。詩詞怎地,咱們武人照樣作得出來,這意境、這氣勢、這文采,哪一點輸給他們,就憑那些自命不凡、滿口之乎者也的書呆子,作得出來嗎?”
“老段、武人?”朱平安有些糊塗。
“沒錯,段喜年啊!”周勉有些自得,“要說這老段,的確是個知情識趣的人啊。也是兄弟你會做人,要和咱嘉定伯府掛上關係,還沒忘了自己的上司。不過,你可能不知道,你那上司可是個連眉毛都是空心的人物。這不,吃了中午的酒席,下午時分便登門拜訪,送來了五色禮物不說,還非要請我到家裡去吃酒。臨走,還送了我兩個小廝和兩個使喚丫頭。兄弟,你可是有福氣啊,跟着這樣的上官,可是能學到不少東西啊!”
朱平安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兩下。這個段喜年,還真是屬狗的,自己只是在他面前提了兩句,沒想到他倒是放在了心上,這麼快便付諸行動了。也難怪這個人一沒靠山、二沒本事,居然這麼多年在鳳陽一直屹立不倒。
等等,朱平安轉念一想,立刻回過味來。中午的事情,段喜年並沒在場,這麼快便得到了消息,還講的繪聲繪色。那不就是說,自己作詩的這件事情,應該已經傳遍了大半個鳳陽了!
想到這兒,朱平安不禁暗暗叫苦。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嗎?肚子裡的存貨就那麼多,這名聲一傳出去,日後少不得被麻煩找上門。
不成,三十六計走爲上策。打定了主意,朱平安就立刻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看着朱平安落荒而逃的背影。周勉嘿嘿直笑,這個小百戶,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突然間想起了什麼,周勉衝着朱平安的背影大喊道:“兄弟,盧公公那裡的事情不着急,哥哥我還打算在鳳陽多呆幾天歇歇腳啊!”
笑話,這麼急着回京城幹嘛。周勉可不是傻子,段喜年一上門,他的親朋故交都會得到消息,說不定這幾天就會有人找上門來。周勉從蘇州弄來的財貨,被流賊“劫走”了不少。這樣的機會,如何能夠錯過。至於晚歸幾天,也不是什麼事情,正好可以編一個脫險的離奇故事,也好多搏些伯爺的打賞,何樂而不爲呢!
……
一路狂奔到軍營,就連站崗巡視的士卒都很驚奇,朱百戶這是怎麼了,灰頭土臉的就跑回來了,這兩天可是巡撫大人特意犒賞三軍,分賜下酒水肉食不說,還允准各軍休息三日,一衆軍官都忙着進城喝酒做了去了,怎麼朱百戶倒是抱着被褥回營裡來了。
軍戶,出則爲兵、入則爲農,這是洪武爺定下的祖制。因此,平日裡訓練結束後,軍戶們也都各回各家,留在軍營中的都是些沒有家眷的單身漢子,在朱平安的百戶中,也就是嶽錦峰這些人。
陣亡的二十餘名士卒的遺體已經裝進棺槨,有家眷的,連同撫卹銀子,都一併領了回去。只有嶽錦峰麾下的五名邊軍老卒無親無故,棺木暫時還停放在軍營中,準備明日一早便安葬於鳳凰山腳下。
朱平安一進軍營,便直接將被褥扔到了嶽錦峰的房間中。軍營中本來是給百戶軍官留有房子的,都是用了多年的草屋,早已經年久失修。朱平安到任後,用自己的銀子給常駐軍營的士卒修改了十餘間土坯房,條件雖然艱苦,但總比住四面漏風的草屋強多了。
最早的時候,朱平安便是住在這裡。曹無傷因爲身份特殊,朱平安唯恐被有心人察覺,便將他安排在張秦氏的村寨居住。今天晚上,曹無傷等人並不知道朱平安喝多的事情,因此,在中午時分便跟隨洪胖子到張大狗兄弟家裡吃飯熱鬧去了。
正在房中和幾個老卒喝酒的嶽錦峰看見朱平安進來,便是一愣,“大人,這個時辰,您怎麼過來了?”
朱平安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自己則信步出來,直奔士卒們的營房。
凌晨時分的一場惡戰,朱平安麾下的邊軍老卒戰死了五個人,受傷的還有二十多個,如今都全部交給了馬伕王。
軍營中的醫官本就稀少,像高牆衛這般的雜牌軍更是基本沒有配置。因此,醫官的角色一向是由馬伕王來充當。雖說是個獸醫,但也總比沒有強,更何況,馬伕王這一年的時間在朱平安的指導下,慢慢學會了後世的一系列基礎的急救護理業務,在軍營中的名氣也漸漸大了起來。如今,甚至是別營的士卒受傷,也會找到這裡來。
嶽錦峰看着朱平安面色不善,趕忙遣散了幾名老卒,自己也跟着來到了傷號的房間。在一旁解釋道:“傷兵都由馬伕王處理好了,只有兩個斷了胳膊的,估計是沒辦法再吃這碗飯了,其他的只要靜養,沒什麼大問題。”
朱平安點點頭,在嶽錦峰的指引下來到兩名殘疾的老兵牀前。
看到百戶大人過來,兩名老卒掙扎着想要起身行禮,被朱平安阻止。
“大人,我這……!”老卒剛要說話。
朱平安一擺手,“我明白。你們一日是我百戶的人,終身便是。你們的去處我已經安排好了,這點你們不必擔心。村寨還有些青壯,這次咱們還俘虜了不少流賊的民夫,也都是拖家帶口的。一併安置到村子裡,你們兩個,便是咱們百戶所民團的教頭,月例銀子和當兵時候一樣,逢年過節自有錢糧送到家中。廝殺了半輩子,是該好好歇歇了,俘虜的流民中,有不少女子,找到合心意的,便對我說,只要人家女子願意,兄弟們幫忙蓋房子,給你們完婚,讓你們早日傳宗接代!”
一番話說完,老卒目瞪口呆,繼而便是像孩童一般哭泣起來,兩人顫抖着,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在牀鋪上便翻身跪倒,一個勁的叩頭。
朱平安一皺眉,讓嶽錦峰把他們攙扶起來,環視屋中的傷兵,“諸位兄弟也都聽見了。無規矩不成方圓,以後這就是咱們百戶所的規矩,受了傷殘疾的兄弟,一律安置到咱們的村寨。接下來,咱們要置辦不少產業,坐吃山空,就是有座金山也扛不住啊,這些產業的用途便是保障咱們的後路。大家只要記住一句話,只要我朱平安還有一口氣,就絕不會丟下跟我並肩作戰的兄弟!”
屋裡一時鴉雀無聲,繼而,低低的抽泣聲慢慢響起,“謝大人恩德!”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一幫老卒們齊齊的跪下去,恭恭敬敬的行禮。
出的門來,朱平安的心情依然很壓抑,忍不住長嘆一聲。
嶽錦峰勸慰道:“大人,上陣廝殺怎能沒有死傷。這樣已經算是走運的了!大人不必爲此介懷!”
朱平安擡頭看天,明月高掛天空,轉眼間便是中秋佳節了。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只是身處這亂世之中,又何時能人月兩團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