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氣,驕陽似火,大軍過處,漫天的黃沙撲面而來,沿途走來皆是荒野千里,有時候一天竟然見不到一個活人,反倒是市場見到倒臥於路邊草叢中的腐屍,被成羣的黑鴉啄食,成片的白骨就這樣毫無遮掩的曝露在荒野之中,原先的田地雜草叢生,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機可言。
李自成大軍如今還在河南一帶與官軍激戰,在孫世康的建議下,朱平安便出直隸,走保定府一路向西,經由太原府、汾州、平陽抵達潼關。
出京之前,朱平安單獨拜見內閣首輔周延儒,由他出面,總算從戶部要來了一些存糧,勉強夠大軍支應,但到了潼關之後,軍糧便已告罄。還未進城,朱平安便已經從軍情處得到了消息,傅宗龍已經在月初率領陝西兵馬出潼關,前往河南新蔡,與孫傳庭會師,以解開封之圍。如今留守在潼關的是右僉都御史汪喬年。潼關一帶的守軍目前不到一萬人,軍糧也是頻頻告急,要不是孫傳庭此前曾在渭南一帶屯田,總算積攢下一些,現如今恐怕各部已經陷入斷糧的危險中了。
由此,朱平安也沒有打算依靠陝西來供應自己的軍隊。出京之前,王承恩已經知會了奉賢堂各地的分號,逐步加入到登州軍情處的麾下,各地分號早已開始籌集糧食,等朱平安大軍到達潼關的時候,各地已經不斷的將糧食送到大軍營地。
潼關,位於關中平原的東面。身處秦、晉、豫三省交匯之處。南有秦嶺,東有禁谷,北有渭、洛兩川,西面便是華山。地處山峰決谷之中,蜿蜒縱橫,地勢險要。由於其重要的軍事地理位置,明朝自洪武年間便開始不斷修葺完善,到了現在已經成爲京師西面最爲堅固的雄城。
孫世康常年奔波於各地,身子甚是壯健,連續一個多月的行軍並未能影響他的興致。潼關出現在大軍視野中的時候。孫世康頓時興奮起來。反倒是楊廷麟,已經被連續的行軍折騰的筋疲力盡,臉色也憔悴了許多。
遠處的潼關城樓上,旌旗如雲。看來也是發現了朱平安所部的蹤跡。一時變得緊張起來。順着呼呼作響的風勢,隱約可以聽到城樓上傳來的大呼小叫。
朱平安皺了皺眉頭,顯然是對潼關守軍的水準有些失望。之前早已拍了信使前往潼關送信。言明這些時日將要抵達,潼關守軍卻依然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慌亂,很明顯是對四處出沒的流寇懷有極大的恐懼心理。
不等朱平安吩咐,沈恪已經派人飛馬趕至關前,將兵部的調兵堪和和朱平安的告身等一併送上關去。城頭上這才逐漸恢復了平靜。
不多時,城門大開,一衆軍馬迎接出來。
到的近前,朱平安卻發現爲首的竟然是一名宦官。看品級服色,應該便是如今潼關兵馬的監軍錢頌禮。
這錢頌禮倒是恭謹異常,到得近前即刻翻身下馬,快步走到朱平安馬前,報了自己的名號,臉上笑容洋溢。
朱平安也客氣了幾句,但依然沒有下馬。錢頌禮是司禮監內相曹化淳的心腹,關於配合朱平安清剿山右八家的差使,曹化淳便交給了他全權負責,看情形已然是接到了曹化淳的信函。杜勳如今在宮裡異軍突起,對曹化淳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一職威脅甚大,但王承恩和朱平安卻是將一個扳倒杜勳的天賜良機交到了曹化淳的手上,因此曹化淳也是對錢頌禮千叮嚀萬囑咐,務必全力配合,將差事辦得妥妥當當。
錢頌禮笑容可掬,“朱總兵千萬不要介意,傅總制如今領兵前往河南,並不在城中。右僉都御史汪喬年卻是個不進油鹽的臭脾氣,自持身份不肯出關來相迎……!”
輕飄飄的幾句話便將汪喬年給拋了出來,以此來凸顯自己對於朱平安的重視和禮遇,這錢頌禮的確是在內宮中打滾了多年的人物,也讓朱平安會心一笑。
“不妨事,本官入城面見汪僉憲便是。”朱平安渾不在意的說道。這汪喬年其人,朱平安是瞭解的。雖爲文官,但卻嫉惡如仇、形如烈火,原本在朝中待的好好的,便是因爲其個性得罪了太多朝臣,因此便被遠遠的打發到了陝西戰場,要不然,以他正二品的品級,混些年頭入閣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錢頌禮接到曹化淳的信函,心中明瞭朱平安如今是內閣首輔周延儒和內廷看重的角色,因此這才刻意委身結交,再說,曹化淳還叮囑了有一樁大事要和朱平安去做,萬一出了紕漏,宮裡的這位靠山倒了,那自己的前程也就隨之破滅,所以儘管告黑狀沒有效果,錢頌禮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
大軍緩緩入城,這錢頌禮倒也算得上是心思剔透的人物,如今山陝缺糧,他卻是準備了豬羊酒肉來招待朱平安的部屬,引得駐紮潼關的守軍各個直流口水,原本看到山東兵馬的裝備便是一驚,如今看向朱平安麾下士卒的眼神更是多了些嫉妒和怨毒的神色。
對於錢頌禮此舉,朱平安和楊廷麟交換了一下眼色,楊廷麟頓時會意,當即便私下命令領兵的張定邊和張耀先等人將酒肉分給潼關守軍一些,初來乍到,總不好樹敵太多,這以後的戰事中還如何合作。
潼關中民戶不多,這是源於潼關原本便是作爲軍事設施而存在的。明朝中期之後,潼關衛守軍的親屬家眷逐漸在這裡駐紮下來,由此纔開始形成規模較小的坊市和住宅區域。
傅宗龍奉命駐守潼關之後,便以潼關衛的官廳爲指揮中樞,平日裡便在這裡辦公。如今汪喬年也是借用了這裡。
潼關衛指揮使衙門不過是一所四進院子,現在已經是戒備森嚴。出於對衛所兵馬的不信任,現在的指揮使衙門便由總督的親衛來把守。
安置好了大軍駐紮,朱平安這才帶了楊廷麟、孫世康和一衆親衛趕赴指揮使衙門拜謁汪喬年。
但沒想到的是,汪喬年居然已經在大門口等候了。這讓錢頌禮的臉色不由得一變,沒想到這個食古不化、軟硬不吃的倔脾氣竟然會在大門口等候朱平安。
朱平安也是吃了一驚。右僉都御史,這可是朝中僅次於閣臣和六部堂官的正二品重臣,竟然早早的門前迎候,在大明朝文貴武賤的風氣中可是極爲少見的。
朱平安不敢怠慢,當即跳下馬來,一路小跑着到汪喬年的面前大禮參拜。“山東代總兵朱平安,參見僉憲大人!”
汪喬年,字歲星,浙江遂安人。天啓二年的進士出身,歷任刑部陝西司主事、刑部郎中、工部郎中,此次以右僉都御史的身份巡按陝西。其人四十多歲的年紀,一身大紅官袍,身形消瘦,一雙環眼卻是不停的審視朱平安。嘴角隱隱顯出一絲笑容。
“朱總兵客氣了,本官已經備下薄宴,爲朱總兵接風洗塵!”說着,便將朱平安引領進官衙。卻是絲毫沒有理會跟在後邊的錢頌禮,錢頌禮只得皮笑肉不笑的告辭。
到了後院的一間廳房,朱平安跟在汪喬年的身後進入,才發現,屋中卻是隻有一張圓桌,幾把破舊的木椅。桌上擺着六樣菜品,卻盡是些青菜之物。
汪喬年一笑,請朱平安、楊廷麟和孫世康就坐。“潼關位於軍前,戰時飲酒是大忌,本官便沒有備酒,如今城中物資匱乏,也只有青菜數盤,聊表心意,還望朱大人不要介意。”
朱平安連稱不敢,所謂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汪喬年名聲在外,加上其官位和身份,如今卻是降階相迎,顯然是別有意圖,只是不知道這所圖到底是什麼。
汪喬年果然不適應這種人情交往,剛喝了一杯茶,便直截了當的說出了這次“宴請”朱平安的目的所在。
傅宗龍被任命爲陝西總督,和孫傳庭共同負責征剿李自成,但如今的形勢卻是愈發的艱難。陝軍精銳被洪承疇抽調走了將近一半,孫傳庭的部隊更是乾脆全部用的是招募的民壯,大舉在渭南屯田。傅宗龍手中的兵馬不到三萬人,但即使是這樣,軍糧依然是困擾着官軍的最大問題。
朝廷徵調山東兵馬剿賊的消息傳到陝西,其時傅宗龍和汪喬年正爲軍糧的問題頭痛不已,軍餉緩一緩勉強還算可以,但軍中一日無糧便是要出大亂子的。孫傳庭孤軍前往解救開封之圍,傅宗龍只好引兵前去救援,於是徵集糧草的重擔百年全壓在了汪喬年的身上。
別無他法,汪喬年只好將主意打到了山東軍的身上。山東這些年海貿做的風生水起,山陝的不少商賈都在其中大發其財,這樣的消息自然瞞不過汪喬年,尤其是登州市舶司不停的向京師解送稅銀。任誰都知道,這些年朱平安的山東軍絕對是富得流油。
也因此,汪喬年只得憑着一張老臉向朱平安開口求援,無論如何要將眼前的難關先應付過去,解了開封之圍再說。
朱平安卻是沒想到自己剛一到潼關便被人給盯上了,看着汪喬年滿懷希望的一雙環眼,朱平安也着實無法拒絕,但潼關就駐紮有一萬的軍隊,加上自己的一萬人,那可是兩萬人的編制,要多少糧食才能勉強支應下來。自己的錢是多,可也禁不住這樣的花銷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