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中發現範氏家族在鳳陽的與韃子勾結的線索,讓朱平安很是興奮了一陣,來自於後世的他,自然明瞭這個家族對於明帝國的危害性。不過,陰世綱的提醒也沒有錯,現在的自己與整個範氏家族在朝野之間的勢力相比,實在是太過微不足道了,要想和他們鬥,還需要好好的思慮和斟酌一番。
打鐵還須自身硬,這個道理朱平安牢記於心。沒有實力,便妄圖挑戰手握權勢的上位者,那不是勇氣,而是自尋死路。
朱平安在王金髮的陪同下,走遍了萬餘人的俘虜營地。之前已經由王金髮挑選了流民中的各色工匠三百餘人,全部補充到千戶所中。現在,朱平安正式榮升爲高牆衛的指揮同知,更是可以大張旗鼓的招兵買馬。
鳳陽一戰中,流賊大軍遭受重創,僅是在營嘯中陣亡的便有幾千人,但大部分是右營和後軍民夫營。中軍大營潰敗時,官軍已經出城,因此大多數人都做了俘虜。
護陵新軍、班操軍雖也有招兵的需要,但其指揮使們卻不是傻子,這些年吃差額空餉,個個吃的滿嘴流油,如今雖然想擴充下人手,但招入人手來,還要向兵部報驗。編制就這麼多,人數是多了,可到手的餉銀和糧草卻會大幅減少,思來想去,各位指揮使還是打消了主意。
於是,龐大的人力資源便便宜了朱平安。不過,以朱平安現在的實力和身家,想要一下吃掉這麼多人也是不現實的。再者說,真能吃得下,恐怕路振飛和鳳陽闔城文武都會覺得不對勁。一個小小的從四品指揮同知,哪來的如此實力能夠養活一萬多人!
因此,朱平安在王金髮的協助下,從流民中選了八百人的精壯補充到自己所管轄的千戶所中。這些人,其中絕大部分都是來自於九邊以及山陝的逃跑軍戶,在本地是在混不下去了,這才加入到流賊中。跟着流賊飢一頓飽一頓,勉強混條性命,而且大多還有家眷隨從。
朱平安沒有將這些軍戶自成一軍,而是將原有的三百子弟打亂重編,編爲三個百戶所。嶽錦峰、張大狗和他自己各領一個,以三百子弟兵爲骨幹。一面開始屯田,私下在鳳凰山附近納入無主田地,交給軍戶和家眷種植。反正目前鳳陽衛是段喜年在當家,只要有了人、有了荒地,他樂得從中分一份利潤。而另一面,朱平安則大張旗鼓的開展新兵集訓。
這些個新加入的軍戶,雖然戰場經驗、個人體質和戰鬥技巧都沒得說,但個個都是老兵油子,大明軍隊中的壞毛病也一樣沒落下。恃強凌弱、各組山頭、無利不起早、配合生疏、吃軟怕硬,擅打順風仗等等,不一而足。
整合集訓的第一天,八百人的隊伍鬆鬆垮垮的站在了校場的點兵臺前。鳳陽衛的這塊校場,目前已經成了高牆衛,也就是朱平安千戶所的指定專用校場。其他的如護陵新軍等各部根本也沒人來此訓練。
一大早,天上的雲彩便如同墨汁一般,黑壓壓的堆積在頭頂,校場寬闊平整,風勢很是強烈,看架勢是要有一場豪雨來臨了。
八百人一大早便被嶽錦峰等軍官趕出了營帳,此時已經是怨聲載道。鬆鬆垮垮的站在較場上,三五成羣,根本沒有什麼陣型可言。
反倒是朱平安的三百子弟兵,此時已經單獨結成方針,規規矩矩的擺出了所謂立正的姿勢,動也不動的站在臺前,各個眼觀鼻、鼻問心,挺立如鬆。
嶽錦峰等人得了朱平安的吩咐,也不理會新兵們,整隊完畢,便回到子弟兵方陣前立正站好。
朱平安和洪胖子、張二狗、王金髮等人騎馬進入校場,到得點兵臺前,便是微微皺眉。
下馬後,陰世綱從臺後轉出來,跑的略有些氣喘,“大人!”
“何事?”
“有件急務回稟。最近這兩三天,大人的府邸、村寨還有咱們的田莊附近都出現了一些不知底細的人,看來是衝着大人來的!”
陰世綱帶着些欽佩的表情說道:“還是大人深謀遠慮啊,附近的車店、酒館、茶肆、工匠坊都有咱們的眼線在,這些來歷不明的人一出現,咱們便得到了消息!”
朱平安一笑,“那些可不是眼線,那是咱們軍戶們實打實的親眷,都被安插到各個地方做工,有一些還是千戶所的產業,有了消息自然會第一時間通知!”
陰世綱恍然大悟。
朱平安湊到陰世綱跟前,“陰先生,來的這些天,對咱們千戶所也有了瞭解,你認爲如何?”
知道這是朱平安對自己的考校,陰世綱趕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回大人的話。學生也算走南闖北,見過不少各地衛所,但像咱們這千戶所這般情景的,卻是第一次見到,感觸良多啊!”
朱平安擺擺手,“這不算什麼,以後千戶所的事情,還要陰先生從旁協助本官處理。這些天,你多走一走、看一看,將觀感弄出一個章程來,咱們再斟酌斟酌!”
陰世綱一愣,立刻明白朱平安這是要大用自己,當下便是深深一揖,“學生一定竭盡全力,不負大人所託!”
朱平安豎起一根手指。“當下的第一要務,就要陰先生來主持!”
“請大人吩咐!”
“千戶所中武事還是由本官全權負責。但我們需要儘快建立一個組織。怎麼說呢,說白一點,便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們現在尤其需要一隊可以弄到各種消息的人馬!不知道,陰先生對於這件事情有沒有興趣?”
陰世綱心頭一凜。“弄到各種消息的人馬!我的天哪!在大明朝,除了廠衛能夠偵緝天下,還有什麼人馬能做這種事情!這位大人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
察覺到陰世綱的臉色有異,朱平安輕笑一聲,“不必着急,陰先生可以仔細考慮一下!”
“此人所圖非小!”這是陰世綱繼震驚之後的第一感覺。但轉瞬間,他又被一種莫名的興奮所包圍。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煙消雲散,這種人生被一刀斬斷的感覺曾經讓陰世綱覺得生不如死。之所以答應在朱平安麾下做事,起初完全是因爲朱平安已經掌控了自己的未來。畢竟陰世綱曾經從賊,這種事情一旦傳揚開去,那天下之大,便再也沒有了陰世綱的容身之所。
可現在,朱平安輕飄飄的一句話,又讓陰世綱憑空多了幾分對於未來的幻想。
如今朝廷、天下是個什麼局面,陰世綱一路走來,比誰都更加清楚幾分。流賊、韃子已經成了大明朝廷揮之不去的噩夢,朝中權貴紙醉金迷,諾大一個天下烽煙四起。陰世綱不止一次的揣測,難道這就是所謂要改朝換代的氣象?
投奔流賊之初,原也想做出一番事業,可那一幫泥腿子,見識短淺,只求今朝有酒今朝醉,自己根本無法一展所長。
而朱平安的出現,讓陰世綱在被迫嚥下苦果的同時,又彷彿發現了一線光明。年紀不大,但卻殺伐果斷,做事有板有眼,雖然新奇,效果卻是令人驚歎,如今他向自己拋來正式招攬的誠意,自己接還是不接呢?
看着陰世綱苦苦掙扎的樣子,朱平安則是一臉輕鬆,他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站在陰世綱的面前。看着他的臉色由猶豫慢慢轉向堅定。
打定了主意,陰世綱也不擡頭,徑直雙膝跪倒在朱平安的面前,“得蒙大人不棄,學生願效犬馬之勞!十天之內,學生將依據大人所言,奉上章程!”
朱平安哈哈大笑,雙手將陰世綱攙扶起來。旁邊的張二狗和王金髮、洪胖子則面面相覷,不知道兩人這是在打什麼機鋒。
朱平安指指王金髮,“金髮出身江湖,市井之間的事情他可以協助你,抓緊時間,儘快將整個框架堆起來,這便是大功一件!”
陰世綱點頭應是一掃數天以來的頹廢和迷茫,代之以信心滿滿的笑容,告辭之後,立刻和王金髮飛馬出了校場。
此時,校場內卻一片驚呼,原來竟是下起拇指大小的冰雹來。要說,這剛過八月十五,天氣還未到感覺寒冷的時候,此時卻出現這種極端天氣,看來,明末階段處於小冰河期的確是不爭的事實啊。
朱平安來不及感嘆,臉色卻隨着校場中四散奔逃的那八百士卒而瞬間陰沉下來。
而朱平安麾下的三百老兵卻站在校場內絲毫未動。
“軍中執法官何在!”朱平安大喊一聲。
“在!”嶽錦峰快步跑出來,臉上籠罩着一層殺氣,向朱平安拱手施禮後,手掌便按上了佩刀的刀柄,眼神不自覺的瞥向在樹下躲避冰雹的士卒。
“傳令集合,三聲鼓聲不到場中集合的,即刻趕出軍旅,家眷亦逐出村寨,再不續用,任其自生自滅!”
嶽錦峰大聲將朱平安的命令傳達了一遍。躲避冰雹的士卒們這纔不情願的從樹叢中走出來,但還是用氈帽、頭盔等物件遮住了頭部,陣型也是凌亂不堪。
朱平安並沒有訓斥他們,將馬鞭丟給張二狗,信步走上點兵臺,頂盔貫甲,亦是站在冰雹中,昂然直立。
大約半柱香的功夫,冰雹漸漸停歇,士卒們這纔看清楚朱平安的稚嫩模樣,不由得有些驚訝,於是乎,四下交頭接耳的人更多了。
朱平安大喊一身:“嶽錦峰,剛剛最先跑出隊伍的十個人可看清楚了!”
“回大人的話,看清楚了!”
“未得允准,擅自離開隊列。雖然罪不責衆,但領頭者罪無可赦!即刻拿下,每人二十軍棍,以儆效尤!”
“是!”嶽錦峰帶領身穿紅衣的執法隊士卒,站到新進千戶所的八百名士兵面前,逐一點出剛剛最先跑出隊列的十個人,執法隊立刻上前拿下。
這下,便等於捅了馬蜂窩,衆新進士卒頓時亂了起來。
嶽錦峰也不說話,將手一招,執法隊二十名士兵立刻整齊劃一的退後五步散到點兵臺兩邊。
朱平安右手一舉。
張大狗的聲音立刻響起,在他的指揮下,老兵方陣一個轉向,齊刷刷的面向新進士卒的隊列。再一聲令下,老兵將手中的長槍平端,張大狗喊着節拍,黑壓壓的一個槍陣便向新進士卒們緩緩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