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在衆人的眼中,京師中似乎好多年沒有下過如此的豪雨了。天地間彷彿是籠罩了一層目不透風的水簾,偏偏有沒有一絲的風勢,水滴自上而下直直的落到地面,匯成涓涓河流,順着乾清宮宮殿的牆角、臺階之間的縫隙歡快的流向大殿之前的空地上。不大會的功夫,空地上已經積攢了一層水面,倒映出整個蕭索、充滿寒意的宮殿身影。
這場雨突如其來,讓很多人措手不及,往年的這個時候,北京已經是一片黃沙,但今年的春天確實格外反常。躲在廊下避雨的十餘個宦官都在念叨,這場雨實在是來的晚了一些。如果早些年能有這樣的雨量,那麼大明朝也不至於大旱到顆粒無收、赤野千里的地步。司禮監掌印太監和秉筆太監要相繼出宮督軍的消息不脛而走。這在大明朝也是從未有過的先例,司禮監除了王承恩和張雲漢,其他人等全部被派往保定、房山、居庸關這些京師的門戶城池駐守。
闖賊,或許已經不能再稱之爲賊了。昔日的流寇,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國號和年號,幾十萬大軍正在迅捷的蠶食着山陝的疆土,要不了多長時候就會兵臨城下。一天之內,崇禎皇帝練下十餘道勤王詔書,要求各地督撫武官率部馳援京師。
北方各省已經無兵可派,統兵大將不是戰死沙場便是投降了大順軍。如今也只剩下駐守山海關的新晉平西伯吳三桂和執掌齊魯之地的山東總兵朱平安兩支人馬了。剩下的江南之師,恐怕是是指望不上了。而京師中的上上下下也將最後的希望放在了吳三桂和朱平安這兩個大明朝的後起之秀的身上。他們盼望着吳伯爺和朱總兵能如同天兵天將一般降臨京師,挽狂瀾於既倒。
王承恩去司禮監用印,依然沒有迴轉,懷德不由得有些擔心。王承恩密令自己準備的那幾道詔書都在其中,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抑或是方正化發現了其中的端倪?
剛剛,太子殿下奉召來到乾清宮,懷德知道,崇禎皇帝這是要對太子朱慈烺交代一些事情了。也可以說是安排後事。事到如今,崇禎皇帝已經對南遷不抱任何希望了,唯有的希望只能交給自己的儲君。這其中,也包括了對朱平安的安排。
雨水嘈雜的落在地面上,弄出很大的聲響,崇禎皇帝不得不擡高了聲音說話,看着自己還帶着些許稚氣的兒子。他不免有些擔憂,但卻又無可奈何。同時,心中也多了些愧疚之情。中興大明的夙願,歷經了十六載卻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江山陷入到萬劫不復的境地,自己無能爲力。卻要讓自己的兒子來一肩承擔,他能做到這一點嗎?
唯一讓他感到欣慰的便是,朱慈烺瘦弱的身軀卻挺得筆直如鬆,眼睛中流露出來的也是遮掩不住的堅毅神色,讓崇禎皇帝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自己剛剛登基,渴望勵精圖治、大展拳腳的時刻。
“京師中的朝臣暮氣沉沉,各自爲政。黨爭連連,實在是不堪大用了,這些人朕的意思是一個也不要用,可用的那幾人,朕都將名字告訴了你,到了南京之後,便可以委以重任,但還需要南京六部忠直老臣的輔佐。切記不要操之過急。南京東林黨人居多,這些人只可暫時一用,等你穩定根基,這些人務必要清除乾淨,我大明朝黨爭之源,便是這些人,爲了一己之私。於江山社稷於不顧,萬萬不可手下留情。”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崇禎皇帝從身邊的案几抽屜中取出一張紙片,在朱慈烺面前展開。“另外,朕要你牢牢的記住這三個名字!”
朱慈烺看看那紙片。低聲唸到:“劉之存、劉之柄、劉之幹!”
“這三人是……?”
崇禎不動聲色的將紙片丟進香爐之中,看着其慢慢化爲灰燼,這才緩緩說道:“劉之存是前山東總兵劉澤清的長子,其餘二人都是他的堂弟。”
朱慈烺一愣,“劉澤清,他不是早就死了嗎?”
轉念一想,朱慈烺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父皇的意思是,要兒臣依靠這三人奪取山東的軍政大權?”
崇禎讚許的點點頭,兒子的精明和聰敏還真是令他刮目相看,自己只提出了一個開頭,他便能很準確的領會自己的深意。
“山東這些年來很是富庶,朱平安的才幹由此可見一斑。但確實如此,朕的心中變越發的不放心。剛剛朕也已經告訴了你,朱平安是唐王朱聿鍵的長子,只不過是庶出,這些年也始終流落在外。河北之戰後,朕知道了這一點,便着意提拔,也是希望其感恩戴德,爲咱們南遷留下一條後路來。”
崇禎話鋒一轉,陡然間變得肅殺起來,“不過,宗室畢竟是宗室,用可以,但絕對不能放任自流。成祖皇帝留下的祖制便是爲了預防宗室可能的做大,難以抑制。朱平安這些年經營山東,的確是有功勞,只要他交出兵權,就算是朱聿鍵如今有了嫡子,將來的唐王爵位是絕少不了他的。”
朱慈烺冷哼一聲,“父皇仁慈,但那些武人怎會輕易的交出手中的兵權!”
“所以朕才準備了這麼多的舉措。第一,頒下旨意,闡明朱平安的宗室身份,這麼一來,南京的文官武將都不會眼睜睜的看着一個宗室手握兵權。朱平安一旦有所異動,天下將羣起而攻之。第二,便是這劉氏三兄弟,劉家在山東勢大根深。朕當初留下他們三人,也是爲了遏制朱平安。他們和朱平安有不共戴天之仇,朕刻意留下他們的性命,又讓他們在邊軍中歷練了數年。直到前些日子,朕才以你的名義將其調回京師,這兩日,你見一見他們,好生籠絡撫慰,他們一定會對你感恩戴德。之後再命他們潛入山東,聯絡舊部,以爲內應,加上你自己之前下的那些功夫,奪取兵權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啊!”朱慈烺確實吃了一驚。聽崇禎的話語,竟是早已知道自己將手伸向山東的事情,看來封達的目的崇禎是一清二楚,只是沒有聲張而已。
崇禎卻沒有理會他的驚訝,而是接着說道:“朱平安之母不過是一介奴婢,身份低微,他這一輩子都不過是個庶子的身份。朕卻故意跳過了朱聿鍵的嫡子,冊封他爲唐王世子。將來,唐王府之內,也必然是風雨不斷。名不正則言不順,朱平安將來勢必會遇到大麻煩,天下人是絕對不會坐看一個庶子成爲宗室藩王的。”
崇禎將朱慈烺拉倒自己的身邊,語氣中難得流露出慈愛的意味。“朕也知道你和朱平安有些過節。當初朕也曾狠狠訓斥於你,不久之後,你就要成爲一國之君,到了這個時候,你便應該明白,這些朝臣武將,其實都不過是咱們執掌天下的棋子,千萬不要他們脫離咱們的控制,這一點,朕做的不好,所以朕才預備了這麼多,希望你能在南京開闢出來一個新的局面。所謂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其實朱平安不過是一顆快要失去利用價值的棋子,到時候,丟棄還是碾碎他,都在你的一念之間啊!”
朱慈烺長到十五歲的年紀,但聽到崇禎皇帝如此的話語確實第一次。往日裡的那些之乎者也、坦坦大義絲毫不見,迎面而來的卻是這種毫不掩飾的帝王之道。
朱慈烺的眼淚慢慢滑落,情不自禁的跪倒在崇禎皇帝的面前,“請父皇放心,兒臣即便粉身碎骨,也要還大明一箇中興盛世、朗朗乾坤!”
崇禎欣慰的一笑,“你一定會比朕做的好!”
乾清宮外的大雨一連下了三個時辰,這才慢慢止歇。但乾清宮裡依然是沒有絲毫的動靜,懷德不知道崇禎和朱慈烺到底說了什麼,但這才讓他心有餘悸,忐忑不安。
王承恩的身影總算出現在乾清宮外,懷德這才鬆了一口氣,匆匆迎了上去,“皇上召見太子,這已經兩個時辰了,還是沒有傳召人等伺候,義父,您看……?”
王承恩沒有說話,只是簡單的點點頭,將手裡的包裹交給懷德,低聲囑咐道:“將這些好好藏好,以後會有大用!”
懷德點頭應下,擡頭卻發現王承恩舉頭望天,似乎若有所思。
“懷德,再有半個月,山東兵馬應該便會抵達京師,到時候,你便偷偷的跟隨平安回去吧!”
這一句話卻是將懷德嚇了一跳,要不是不遠處還有人在,恐怕他便要跪倒在王承恩的面前。
“義父,懷德不走!”聲音不大,但卻異常堅決。
王承恩搖搖頭,“京師已經是一座孤城,皇上下詔各地勤王,恐怕也猜到了最後的結果。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接下來的事情,就要由平安來做了,你去跟着他,我才能放心離開,難道你連我這樣的要求,都要拒絕嗎?”
王承恩看看四周,小聲說道:“更何況,我還有事情要託付於你,懿安皇后是個苦命人,皇上未必會放她離開京師,我已經寫信給平安,請其多家照看,而你則要負責貼身侍奉保護她,將其安安全全的送到登州,頤養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