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入新的一年,中原大地上迎來了三個不同的年號,滿清的順治元年,退出京畿向山陝而去的大順的永昌元年,以及偏居江南的大明義興元年。三個朝廷,面臨着不同的局面,也同樣面臨着屬於各自的困窘。
至於已經進入四川,建立了大西朝的張獻忠,由於其自身實力和上述三股勢力相去甚遠,同時又在蜀中閉關鎖國,宛如一位山大王的做派,所以便自動被天下人忽視了。
多爾袞將李自成趕出京師,繼而銜尾追擊,在慶都、真定連續重創大順軍。闖軍老營的大將,同時也是李自成的愛將谷英戰死,大順軍不得不加快了向山陝撤軍的腳步,但清軍多鐸和阿濟格兩部左右分擊而來,給大順軍造成了不小的損失。
在此期間,大順軍之前追贓助餉政策造成的惡果顯露無疑。各地原大明的降官降將在大順連續兵敗的情況下,開始成建制的倒向清軍的陣營。這一方面是由於大順的政策使然,另一方面則是由於洪承疇、吳三桂等降將在其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大同鎮將姜瓖便在洪承疇和吳三桂兩人的勸說下,向清軍投降,這也直接導致了山西的門戶大開。
就在大順軍和清軍拼死血戰的同時,江南義興朝廷的北伐之軍卻在河南寸步未動,河南的大順軍劉洪起、劉汝奎所部堅壁清野,拼死擋住了明軍北上的道路。而孫傳庭和史可法則只有三萬兵馬,後勤補給更是時斷時續,軍中上下怨聲載道,要不是孫傳庭麾下虎大威、蔣允儀、周仕鳳、許成名竭盡全力的穩住軍心,以及山東兵馬的策應。恐怕北伐志軍早已不戰自亂。
遠在南京的義興皇帝朱慈烺雖然竭盡全力的支持北伐,但詔令卻是根本走不出偌大的宮城。就在去年的十二月一個月之內,朱慈烺接連用皇帝的詔旨免去了趙之龍、阮大鋮、錢謙益三位內閣閣臣的職務。阮大鋮是當初擁立福王的首腦之一,秋後算賬,爲時未晚。對於他的下場,衆人都是早有預見。但趙之龍和錢謙益的倒臺卻是令整個朝堂爲之震動。
這兩個人,都和東林黨有着千絲萬縷的關聯,更是江南士紳在朝中的代表。他們對於北伐的不合作態度,最終觸怒了義興皇帝,但朱慈烺卻是沒有意識到。他的這個舉動卻是招致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由此帶來的惡果,便是招致了朝堂之上羣臣的不滿。先前,鄭三俊、方岳貢一力主張的效仿山東,在沿海各地恢復市舶司衙門,由朝廷統一掌管的建議便是遭到了朝臣和士紳們的一直反對,但朱慈烺卻是力排衆議。堅持要將這項決策實施下去,爲此他與朝臣劍拔弩張。除了撤換趙之龍和錢謙益,更是裁撤了一批朝廷官員。
爲此,朝臣們不斷上疏彈劾鄭三俊和方岳貢,即便是在文臣中名聲不錯的盧九德和王品等內官居中調停也是沒有絲毫的效果。
朱慈烺爲此心力交瘁。偌大的朝廷,如今連一支三萬人的軍隊都供給不起。新帝登基,不僅國庫空虛。就連自己的內帑也是空空如也。江南土地兼併之風嚴重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各省的土地基本上都歸屬到了朝臣、士紳、豪商、豪族的手中,也因此,想要用糧賦來支撐整個朝廷的運轉都是不可能。
也正因爲如此,鄭三俊和方岳貢纔不得不打算效仿朱平安的做法,爲國聚財,沒有錢真的是寸步難行啊!但誰也沒有想到,朝堂之上和民間居然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時間來到義興元年之後,局面並未有所改觀,朝局依然是一盆漿糊。但升斗小民卻是沒心思關注這些,天下雖然大亂,但金陵之地卻依舊是繁華如昔。
一大早,仙鶴門外的馬道邊,姚七便早早的擺出了店面。他這裡是入城的交通要道,每日裡人來人往,他這座茶寮的生意自然是興隆異常。
眼見着便要到開啓城門的時候,仙鶴門外已經聚集了大批的人潮,此時還是隆冬天氣,不少人便擠進了茶寮,要來一碗熱騰騰的茶水,總算是能夠抵禦寒風的襲擾。手頭富裕的,便再買幾個這姚七茶寮遠近聞名的菜肉包子,那更是能驅散渾身上下的寒氣。
不多時,城門開啓,人潮漸漸散去,姚七總算能鬆一口氣,帶着幾名夥計忙前忙後的收拾,將包好的包子送上蒸籠,空空的茶爐中灌上滾燙的熱水。
忙完了這一切,姚七不由得看看自家後院的土房,大門依然緊閉,裡面的人顯然還沒有談完自己的事情。
正忙着,一個人影卻是匆匆走進了茶寮,姚七擡頭一看,連忙快步迎了上去。來者已經有些年歲,卻是這仙鶴門外有名的道觀太素宮的總管齊嬤嬤。
說起來,其實這太素宮並不是什麼真正的道觀,整個金陵城的百姓都知道,那是如今義興皇帝的妹妹坤興公主朱媺娖的居所。京師陷落之後,崇禎皇帝和周皇后雙雙殉國,原本說好的駙馬爺也投靠了李闖,長公主便成了孤家寡人,萬念俱灰之下,便選擇了投入空門。但義興皇帝卻是堅決不允,便在這南京城外修建了一座道觀,讓朱媺娖安心在此長住,排解鬱郁之情。
朱媺娖爲人謙和,時常賙濟附近的窮苦百姓,因此深得人望,仙鶴門附近的百姓也都是對其敬重有加,當做神仙一般的人物。
齊嬤嬤走進茶寮,卻是氣喘吁吁,吩咐跟來的馬車稍等片刻,便直接問向姚七,“七哥兒,今日可見了曹公公?”
姚七滿面笑容的見禮,“見了,見了,曹公公剛剛入城,還在小人這裡喝了茶、用了點心!”
齊嬤嬤一跺腳,當下便出了茶寮,上了馬車,一溜煙的進城去找尋曹無傷。
姚七卻是看着她走的看不到蹤影了,這才叮囑幾個夥計一聲,自己則轉身進了後面的院子,來到房門口輕輕敲擊幾下。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曹無傷卻是從房中邁步走了出來,身後還跟着一人,卻是四海商號在京師中的總管阿大。
“曹爺,道觀的齊嬤嬤剛剛來找過您,按照您的吩咐,小人回稟,說是您已經入城去了!”
曹無傷點點頭,回身衝着阿大說道:“今日便到此吧,有什麼消息便派人送到道觀來!”
“是!”阿大恭恭敬敬的回答道,看着曹無傷轉身要走,卻是又開了口。
“爺,有句話不知小人當說不當說!”
“直說便是!”
“是!”阿大這才繼續說道:“這次去濟南,大帥也是問起您的近況,夫人更是打聽的事無鉅細,還命小人將一應金銀和吃穿用物都送過來,看得出,大帥和夫人都是有些不放心啊!”
曹無傷心頭一暖,但眉頭卻是一皺,“有話直說,不要繞彎子!”
“是!”阿大笑了笑,“南京的局勢如今也不太平,小人的意思是,爺不妨找機會勸一勸殿下,與其如此,倒不如搬到山東去,至少大帥和夫人都可以多加照拂,也免得在此……!”
曹無傷搖搖頭,“長公主的心思我明白,現如今她是絕對不會離開南京的,皇帝剛剛繼位,現在又和朝臣們鬧得不可開交,她又怎麼能放心離開!”
曹無傷頓了頓,“這也是我今日裡來找你的原因,少爺和皇帝水火不容,這些咱們都是心裡有數。我畢竟已經離開了山東,有些事情再去找陰先生或者少爺有所不妥,但我看着眼下的局面心中卻着實有些不安,所以才請你多費一下心,有什麼消息的話儘快通知到道觀,我也好早作準備!”
阿大躬身施禮,“請爺放心,阿大的這條命是您給的,您的吩咐阿大一定遵從!”
曹無傷拍拍阿大的肩膀,“行了,你我心裡都清楚,但有一點。你是在京師露過面的,很多人都知道你和山東的關係,在金陵不比京師,你一定要千萬小心,有什麼事情都交給下面的人去做便是,切不可輕身涉險!”
阿大感激的一笑,點頭稱是。
曹無傷轉身出了院門,卻是看到了姚七正在烹茶,於是喊了一聲,“老七,回頭將你的茶沫兒給爺送去一些,道觀中的茶水卻是不合爺的胃口,還是你這裡的最有味道!”
姚七頓時苦了臉,“曹爺,您這不是埋汰小人嗎?小人這裡的茶都是給販夫走卒解渴用的,道觀中要麼是御賜之茶,要麼便是山東特意送來的上好茶葉,怎麼反倒相中了小人站這裡的茶沫兒,這要是給殿下知道了,肯定要數落小的不是!”
曹無傷哈哈一笑,“怎麼樣,爺就是好這一口,廢話少說,速速送去便是!”說完,徑直打開蒸籠,手忙腳亂的拿了幾個滾燙的菜肉包子,邊走邊大口猛吃起來。
看着曹無傷漸漸遠去的身影,阿大和姚七不禁相視一笑,曹無傷雖然現在跟在了長公主的身邊,但這性格脾性卻是一點未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