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暫時後撤,但之前的戰鬥並未讓其遭受多麼重大的損失,一旦清軍得知李巖增援的虛實,便會在此緊逼而來,這一點是得到了大順軍所有將領的共識的。因此,就在當天夜裡,劉宗敏和一衆將領便做出了向洛川撤退的決定。
此時的陝西,順軍的總兵力達到了驚人的五十萬。但這個數字背後,卻是藏着極大的水分的。但從補給方面來說,地盤急劇縮小的大順軍便負擔不起這樣巨大的消耗。五十萬兵力中,賀錦和白旺的兵馬佔據了十萬,賀錦向西安靠攏,協助李自成守衛城池,而從湖廣遠來的白旺則直奔潼關,抵禦多鐸的南路軍。
其餘的兵馬中,有大半都是前明官軍的降卒以及四方聚攏而來的流民,這些部隊的戰力可想而知,前明官軍相繼叛逃,流民兵馬不能久戰,一旦沒了吃食或者佔據不利便會四散奔逃。所以,陝西的順軍主力也就在二十萬上下,和清軍的兵力其實是差不多的。
面對來勢洶洶的清軍,雖然李巖暫時逼退了多鐸和阿濟格兩路大軍,但暫時的這些勝利遠遠不足以改變整個戰事的進程。
五月初五,劉宗敏所部退至洛川堅守。李巖也隨軍來到洛川,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未曾參贊軍機,整個人無所事事,但他卻是一副超然世外的模樣,似乎對於自己的未來並不擔心。
但沈策卻是不能掉以輕心。沒了兵權,牛金星和劉宗敏又必殺李巖而後快。如今山東軍情處在北方的勢力卻是急劇收縮,雖然連續向自己隸屬的河南千戶所發出數封告急文書。但倉促之下,距離最近的河南方面能不能及時安排救援事宜,做出應對還是一個未知之數。
但該來的終歸要來,就在五月初六,也就是剛剛抵達洛川的第二天夜裡。劉宗敏忽然下令全城戒備,午夜時分,大批的兵卒便將李巖的住處團團包圍。
喧囂一時的馬蹄聲、呼喊聲很快靜謐下來。燈籠火把將整個李巖居住的這座小院照的亮如白晝。
就在兵馬圍困的時候,李巖已經吩咐手下的親兵將院門大開。他也推算到牛金星和劉宗敏會在自己的戰術方略上做文章,講一個抗旨不遵的罪名安插給自己。但無論如何,陝西的戰局是因爲自己穩定下來的,李巖不相信李自成看不到這一點。.更不相信李自成會效仿崇禎皇帝,自己也絕不會重蹈當年袁崇煥的覆轍。
袁宗第和田見秀都沒有來,和李巖並肩作戰多年,私下裡也是多有交往,他們也實在是不願意做親自上門拘捕李巖的勾當,因此兩個人一併向牛金星告了假,置身事外。牛金星也樂得他們兩人部參與此事,因此欣然允准。
只有李過,因爲其身份是李自成的義子。所以,在以永昌天子的名義緝拿李巖時,他卻是必須在場的。因此在牛金星和劉宗敏的逼迫下,他也不得不來到了這裡。
火光映照着雪亮的刀劍,牛金星和劉宗敏一衆人等殺氣騰騰的進入到李巖的住處中。
就在正堂的前邊,李巖一身便服,卻是已經等待了好一會。看到牛金星和劉宗敏聯袂而來,不由得輕鬆一笑。
“罪臣李巖……!”牛金星取出密旨。就要當堂宣旨。李巖卻一擺手,“丞相大人。不必再宣讀旨意了,無非是解送巖去京師罷了,無須多費口舌,一切公道自在人心,見了陛下,巖自會解釋!”
牛金星愣了一下,隨即獰笑起來,將密旨收起,卻是又取出了另一份旨意。“不好意思,制將軍,事情又起了變化,今日午間,剛剛收到陛下的另一份旨意:查後營制將軍李巖,私下與前明餘孽勾結,意圖叛亂,着即捕拿歸案,無須審問,當場斬首,以儆效尤!”
“啊!”一時之間,除了劉宗敏和牛金星之外,衆人都是驚呼出聲,李過卻是出了一身的冷汗,連忙上前說道:“丞相大人容稟,制將軍有功於社稷朝廷,雖是……,這個,雖是犯有小錯,但罪不至死,更何況他追隨陛下多年,萬萬不會與前明餘孽有什麼瓜葛,還是按照之前的旨意將其解往京師當着陛下的面再行論處吧!”
牛金星冷笑一聲,“李將軍,難道你在質疑陛下的這份旨意嗎?”說着,將密旨遞給李過,李過匆匆看完,卻是震驚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巖萬萬沒有想到等來的居然是這樣一個結果,一時悲憤滿腔,氣急反笑,“牛金星,你欺瞞陛下,陷害我李巖,就不怕日後遭了報應嗎?”
牛金星冷然回答道:“一切都是陛下的旨意,我牛某人何德何能,能左右陛下的主見!”
劉宗敏斷然大喝道:“有陛下的旨意在,還不快拿下叛臣李巖!”
但周圍的兵卒卻是面面相覷,李巖在軍中的威望頗高,加之體恤士卒,因此大順軍中對其都是格外尊敬。
劉宗敏喊了一嗓子,周圍卻是無人響應,不由得勃然大怒,當即抽出佩刀來,“怎麼,爾等還想抗旨不成!”
士卒們無奈,只得瑟瑟縮縮的各執刀槍,逼上前來。
此時,沈策帶着一衆親衛將李巖緊緊的衛護在中間,“牛金星妖言惑衆、矇蔽聖聽,定是矯詔抓捕忠良!”
沈策一把拉住李巖的胳膊,“將軍,我早已經給楊翻將軍送了信書,他一定就在來洛川的路上,將軍在軍中威望甚高,只要振臂一呼,定然能聚集起軍卒殺出城去。只要咱們出了城,楊翻將軍他們一定能及時趕來支援……!”
李巖慘然而笑,推開沈策的攙扶,“陛下要我李巖死,事到如今,還出城去做什麼!我李巖自詡一身經世之學,本以爲投得明主,能匡扶華夏,振我漢人雄風,卻沒料想到,最後竟然是這樣的一個結局!”
“當年在杞縣,陛下救我李巖滿門的性命,今日裡,我李巖便將這條性命還給陛下便是!”
李巖猛然抽出佩劍,衝着牛金星高聲喊道:“牛金星,但凡你還有一點良知,便請轉告陛下,我李巖對他忠心耿耿,不勞陛下親自動手,這便自我了結,但我在京師中的家眷族人,還請他高擡貴手,放其一條生路!”
說完,橫劍便要向自己的脖子抹去。沈策嚇了一跳,但李巖的身手甚是迅速,再想救援已然是來不及了。
牛金星大喜過望,一雙眼睛牢牢的盯着李巖的舉動,心臟怦怦而跳,幾乎要跳出胸口來。
但一聲弓弦響過,李巖的寶劍卻噹啷落地,一枚細細的弩箭射穿了他的右手手腕。
驟生變化,心已提到嗓子眼兒的牛金星險些一頭栽倒,正氣急敗壞的搜尋這弩箭的施射者時,脖子上卻是感到一股沁人的涼意,低頭一看,險些魂飛魄散。
一柄明晃晃的鋼刀利刃赫然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周圍一陣驚呼聲中,牛金星戰戰兢兢的慢慢扭頭看去,卻是那個一直跟在李過身邊的紅臉義子李赤虎。
“赤虎營何在!”李赤虎的嗓音嘹亮,話音未落,牛金星和劉宗敏身後的士卒中已經有百餘人紛紛扯下披在身上的黃色戰袍,露出一身黑色勁裝來。
“赤虎!你這是幹什麼!”一晚上連遭突變,此時見到自己的義子竟然挾持牛金星,一時間險些暈倒在地。
李赤虎卻是沒有理會李過的責問,而是緊緊的盯住牛金星,話音中卻帶着一絲戲謔,“丞相大人,煩勞你下令,讓周圍所有人等放下兵器再說!”
牛金星不敢說話,生怕一開口,那鋒刃便會劃開自己的脖子,忙不迭的揮手,震驚的劉宗敏等人只得聽令放下了兵刃。
此時,後堂和廂房中又跳出幾十個黑影,爲首的一個人,徑直來到李巖的身邊,一躬身,“將軍莫怪,情急之下,不得已施射弩箭,萬望見諒!”
這個時候,沈策已經扯下自己的衣襟,手忙腳亂的將李巖的傷口包裹起來,看到那由後堂走出的黑衣漢子,卻是驚喜莫名,“兄長!”
黑衣漢子擺擺手,衝着李赤虎點點頭,李赤虎挾持着牛金星慢慢走到這邊。一衆赤虎營的手下將衆人圍攏起來。
李巖看到那黑衣漢子,卻是感覺有些面熟,只是總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只能客氣的點點頭,此時的他求死不成,心亂如麻。
黑衣漢子低聲說道:“將軍,楊翻的兵馬已到城外,咱們要即可出城與其會和,遲則生變!”
木呆呆的李巖只能點點頭,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再做出什麼抉擇了,只能渾渾噩噩的跟着沈策這些人出城。
黑衣漢子朗聲對着劉宗明說道:“很簡單,讓開道路,讓我等出城,我便放了牛丞相!”
劉宗敏本欲發作,但牛金星在他們手中卻是讓他投鼠忌器,牛金星如果出了岔子,李自成是萬萬不會善罷甘休的。因此,他只能沉着臉一揮手,吩咐手下的士卒讓開道路。
院外,李赤虎的手下來扮作李過親衛來的時候,便帶了不少的戰馬,此時又將劉宗敏等人的坐騎搶奪過來,衆人翻身上馬,向着洛川縣城的南門疾馳而去。
坐在馬背上的李巖此時才慢慢平靜下來,看着不遠處前方那黑衣漢子的背影,腦海中卻是猛然間想起一個身影來。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