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萬曆年間開始,迄今明清交戰數十載,對於明軍中裝備的火器,清軍早已爛熟於心。,明軍中各種各樣的火器多達百餘種,從鳥銃、三眼火銃到猛火油櫃、五雷神機、迅雷銃,直到神火飛鴉、神威大將軍炮,其中大部分爲守禦之用,野戰中往往不能持久,因此也造成了明軍看似聲勢浩大,實則卻是不堪一擊的狀況。這其實也是裝備與戰術思想脫節的一種表現。
這使得清軍將領也逐漸產生一種認識,那就是,火器華而不實,與傳統的刀槍劍戟相比,實用性和效果遠遠不如。
但在鉅鹿之戰後,清軍卻見識到了火器的巨大殺傷力,由此對重型的紅衣大炮等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此次攻略關內,紅衣大炮等重型火炮也在其中發揮了不可忽視的作用。但其餘的火器,清軍卻是依然未給予足夠的重視。
就如同現如今明軍利用投石機發射而來的這些陶罐、泥罐,其中盛有火油,落地之後即刻四濺,火勢大起,由此造成守城一方的傷亡和混亂。其實早年間,明軍中便裝備有這種火器,不過是“萬人敵”的翻版而已,外皮爲泥制,重達八十斤,其間灌以火油或者火藥,以木箱裝盛,守城時士卒合力將其推至城下,引發爆炸和燃燒。早在李自成當年第一次進攻開封時,陳永福便利用這種裝備消滅了一萬多攻入甕城的順軍。
如同今日這種情況的,往日也有,但卻遠遠沒有現在這種威勢,明軍的投石機一刻不停的將火罐丟進連山關,整個連山關都籠罩在一片火海之中。照這樣發展下去,不用太久。整個連山關便會化爲灰燼,清軍的數萬人馬也會成爲烈火中的焦炭。
對此,何洛會倒是準備充足,城中挖有不少的水井,更是預備不少的沙土,一聲令下。清軍各部士卒着急忙慌的開始四處滅火。
只是吳巴海的死讓何洛會心痛不已。麾下目前也只有寧古塔的兵馬算是僅剩的精銳部隊,統兵大將卻在守城戰開始之初被活活燒死,這對於軍心無疑是一個重大的打擊。寧古塔的部衆由誰來統帶也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躊躇間,城外已經響起蒼涼的號角聲以及密集的鼓點,這令在場的清軍將領都是面色微變,他們清楚這一次前來攻城的可不是什麼朝鮮軍團,而是貨真價實的明軍主力部隊。
由於之前已經分派了各部守衛區域,將領們不用何洛會發號施令,便已經各自離去安排守城事宜。唯一欠缺的。便是主城的鎮將。吳巴海已死,他的副將和幾名心腹部下也同時被燒死,現在鎮守主城的兩萬寧古塔披甲人士卒卻是羣龍無首。
“大人,主城便交給末將吧!”就在何洛會躊躇之時,碩詹卻是站了出來。
碩詹,滿洲正紅旗人,本旗梅勒章京。目前掛職戶部,擔任參政一職。因爲曾參與過崇德元年、三年、五年對於朝鮮的戰事,屢立戰功。對於朝鮮事務頗爲熟悉,因此便被安排在英俄爾岱的麾下,駐守義州,任右翼軍主將。
李定國攻略四衛的時候,濟爾哈朗、英俄爾岱大敗,碩詹的右翼軍主力也元氣大傷。何洛會主政關外之後,碩詹歸於其麾下,但由於其麾下兵將折損嚴重,其人又難以統帶蒙古、海西女真其他各部,因此一直留在何洛會身邊參贊軍務。
碩詹其人。以軍功起家,算得上是正紅旗的一員猛將,深得豫親王多鐸賞識,曾經幾次三番要將其劃歸到兩白旗去,委以重用。此次如果不是關外戰事吃緊,恐怕也早已到湖廣軍中效力了。目前由他來統帥寧古塔的士卒,倒是頗爲合適。
碩詹雖然已經年近五十,但一身勇力還是非比尋常,在軍中也有一定威望,由他鎮守主城,何洛會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如此,就拜託了!”何洛會鄭重一揖。
……
連山關主城牢牢的扼守着北進的道路,依託摩天嶺的山勢而建,居高臨下,夜色中就如同一隻蜷縮於天地間的怪獸,只不過如今卻是沾染上了片片火光,更是照出了城關之上的百孔千瘡。
碩詹抵達城頭之後,二話不說,當即親手斬下了兩名救火不力的牛錄額真,寧古塔的這些披甲人見了鮮血,這才從被蔓延的火勢驚嚇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城頭上的火光漸漸熄滅,但隨之而來卻是從山道上緩緩而來的明軍攻城部隊。
明軍黑色、玄鐵色的鎧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的凝重肅殺,和白日間朝鮮軍散亂的陣型不同,明軍卻是劃分爲數十個方陣,每個方陣約有五百人,沿着逶迤並不寬闊的山道,一步一步向着連山關主城逼來。遠遠看去,這一次進攻,明軍便投入了約兩萬人。
碩詹卻是有些摸不着頭腦了。朱平安、李定國用兵詭詐,這一次攻城卻是有些太過愚蠢了。連山關雖地處平原,但身後卻是依託山嶺,易守難攻,尤其主城更是憑高拒險。剛剛明軍以投石機攻擊,也是這麼多天好不容易給主城城關造成了一定的麻煩,現在,這麼多明軍擁擠在一起攻擊城關,不用說別的,單是城頭的十餘門千斤紅夷大炮便能給予他們巨大的傷亡。
明軍的統兵大將要麼是瘋子,要麼就是傻子!要麼,就是這背後藏着什麼不爲人知的陰謀!碩詹很肯定的想到。
可憑着碩詹的頭腦,實在是想不透明軍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因此他也只能命令城頭的紅夷大炮嚴陣以待,隨時準備發射。
李定國坐鎮中軍,跟隨明軍中軍主力一起來到關前,遙遙看見連山關已經出現在視線之內,隨即便將手一揚。
身邊的親衛即刻便搖動手中的燈籠,緊接着,前進的鼓聲便逐漸放緩,最後直到數十個方陣的明軍全部停下腳步。
於是,天地間便初現了這樣一幕奇特的景觀。朗朗的月光之下,大地一片皎潔乳白,連山關上燃起的火光,加上城關下明軍陣營的燈籠火把,彷彿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一般靜靜的對峙。
兩萬人的明軍方陣,除了來往傳令的士卒大聲叫喊,其餘的方陣竟然是鴉雀無聲,這讓城頭上的碩詹不禁有些膽戰心驚,終其一生,何曾見過這樣令出如山的明軍。
明軍在距離關城一千兩百餘步的距離之外停下腳步,城關上的清軍炮手已經迫不及待的點燃了引線,連山關上的幾門紅夷大炮連續的打響,炮彈卻是隻能落在不到一千步的距離之內,偶爾會有炮彈彈跳着衝向明軍的陣營,但很快便去勢已絕,對明軍卻是構不成什麼影響。
碩詹懊惱的一拍城磚,明軍果然陰險,就停在紅夷大炮的射程之外,不肯再前進半步,這樣一來,城頭上的紅夷大炮還有什麼用,
可如此一來,明軍卻也是無法前進半步啊,難道這大半夜的,明軍就是爲了來城下轉一圈,耀武揚威一番?饒是碩詹想破了腦袋,也猜不出明軍這葫蘆中賣的什麼藥。
忽然,明軍中一聲響箭的尖嘯,剎那間,方陣中的明軍左右一分,立刻空出一條寬約十步的通道來,層層疊得的人羣中,如同箭一般的飛出七八輛雙馬駕馭的馬車來,烏蓬的馬車被遮擋的嚴嚴實實。依稀可見兩名勁裝的騎士在前邊不顧一切的催動馬匹向前奔馳。
同時,明軍陣營中,又有數百騎打馬狂奔,越陣而出。
碩詹大吃一驚立刻命令紅夷大炮開炮,但城下的這些個馬車和遊騎相對於千軍萬馬,卻是過於渺小了。紅夷大炮重達千斤,想要異動瞄準談何容易,還沒等放出兩輪來,那馬車和遊騎便已經抵達了城關之下四百步的位置。
現在這些馬車和遊騎已經停下了腳步,但紅夷大炮卻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再開炮了。由於自身炮體的重量,紅夷大炮便是被炮架固定在城垣之上,短距離的調整射程或許可以,但想要轟擊這麼近的目標,卻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
碩詹一時之間急的抓耳撓腮,四百步的距離,紅夷大炮沒辦法用,弓弩即便換上鑌鐵打造的重箭,也萬萬夠不着那些明軍士卒。滾木礌石更是早已被朝鮮軍消耗乾淨。
而那八輛馬車,在停靠之後,身後的遊騎也即刻抵達,明軍士卒紛紛下馬,從烏蓬馬車上卸下一大堆的器械來,馬車的騎手開始組裝,其中一眼可以認出的便是烏黑的炮管,但明顯要比紅夷大炮的口徑小了不少,重量也輕的多,一名明軍士卒便可以將其搬下來。
緊接着便是一個樣式奇特的炮架,炮管隨即被架在上面騎手忙着敲敲打打的固定,騎兵們則繼續從馬車上搬下幾顆並不算大的炮彈。
“虎蹲炮!”一些清軍中老卒總算有些見識,一眼便認出了這樣物什。但眼前的“虎蹲炮”似乎又和記憶中有所不同。炮管更細,整個體積更小,炮彈更是沒辦法相比。
就在清軍士卒互相猜測的時候,“嗵嗵”,兩門所謂的“虎蹲炮”竟然隨即開了火。
炮口高高揚起,炮彈落下時,遠遠地落在了連山關城門之外。
“混蛋!”隨着一聲口音古怪的喝罵,一名車伕擡手摘下自己的頭盔仍在一邊,卻是露出滿頭的金髮,就連臉上的鬍鬚和眉毛都是金燦燦的。
“再向前移動一百步!既定角度,試放兩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