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誠哈哈一笑,道:“隊長,咱們是夜衛,不是神都府衙的狗腿子,不是兵馬司的小流氓。咱們夜衛,都是打出來的。當然,您是隊長,我可不敢挑釁您,不過您要是想跟我搭把手,我奉陪。就算打的我鼻青臉腫,我洪誠要是喊半聲求饒,就是狗攮的。”
洪誠說完,咧着嘴,露出雪白的牙齒,身體輕輕晃動,全身上下的骨骼發出爆豆般的脆響。
外露的關節處彷彿有蚯蚓在輕輕蠕動糾纏,雙手的骨節鼓出大包,散發金屬色澤,彷彿戴上厚厚的手指虎。
李清閒盯着洪誠。
洪誠滿面笑容道:“我們練硬骨功的,別的不行,打架很行。”
說着,兩拳橫在胸前輕輕撞擊,金鐵交鳴。
“李隊,這都是小事,我都沒在意。”韓安博笑道。
李清閒點點頭,道:“也是,只是小事。我本來準備請新來的隊副吃個酒,聯絡一下感情。不過,周大人剛給咱們甲九隊安排了一件差事,你既然在這裡,一起去辦。”
李清閒轉身離開向外走去。
洪誠愣了一下,看着韓安博與於平擦身而過,猶豫片刻,邁步跟上。
一路上,李清閒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洪誠笑眯眯的,偶爾說幾句話,無人迴應。
連問幾次去哪裡,李清閒恍若未聞。
路過萬平街街口,韓安博愣了一下,望向於平。
於平也面露疑惑。
這條路,很熟。
當日就在這裡,李清閒被龐明鏡逼上馬車。
四個人繼續前行。
直到邪神雕像隱現在樓宇之後,韓安博面色微變,小跑幾步緊跟李清閒,壓低聲音道:“不要衝動。”
“我是隊長,聽我的。”李清閒道。
韓安博走在側面,望着李清閒的稚嫩的面龐,心中熱流涌動。
“爲了我,不值當……”他低聲道。
李清閒一言不發。
於平擡頭看了一眼雕像,想起那天發生的事。
一開始,洪誠還自說自話,隨着離戶部街越來越近,隨着邪神雕像越來越大,他不在開口。
龐明鏡的事,夜衛人盡皆知。
所有人也都知道,爲了救李清閒,周春風動用了戶部的人脈。
洪誠狐疑地看一眼雕像,再看一眼李清閒,越發猶豫。
對大多數人說,戶部街、刑部街和夜衛街,和妖族地盤沒有什麼區別。
不多時,四人來到戶部街的臨街,敬神街。
黑石鋪地,家家戶戶高掛白底紅字燈籠。
沒有叫賣聲,沒有討價還價聲。
人來人往,寂靜冷清。
兩側店鋪的貨架上,擺滿了香、燭、酒、果、紙、表書、黃旗、令牌、彩繩等祭祀之物。
走到一家香燭鋪前,李清閒停下,道:“韓副隊,買份九香,走公賬。”
韓安博輕嘆一聲,道:“是,李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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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誠望着冷冰冰的李清閒,不知爲什麼,手臂冒出一層雞皮疙瘩。
但想到韋庸鼓勵的目光以及陶直的狠話,他一咬牙,笑道:“李隊,韓安博早就不是副隊,你這樣亂叫,亂了夜衛的規矩。”
李清閒彷彿沒聽到,靜靜站在那裡,看着韓安博掏出銅錢,數給掌櫃。
洪誠一臉尷尬。
掌櫃接過錢,包好九支淡黃一尺香,一邊遞給韓安博,一邊道:“願神保佑你。”
韓安博拿着香,跟着李清閒繼續前行。
洪誠猶猶豫豫跟在最後面,四處打量周圍。
右拐,穿過小巷,踏上寬敞的戶部街。
臨近正午的陽光,白花花的晃眼。
五尊邪神雕像沒了遮擋,無形的氣息壓在衆人心頭。
不遠處,戶部標誌性的血金色雙條紋牆壁格外醒目。
空蕩蕩的戶部街,明明什麼都沒有,卻讓人心慌。
洪誠停下腳步,雙腿發軟。
李清閒扭頭望向洪誠,臉上浮現一抹譏笑,道:“怎麼,怕了?”
“我們來這裡做什麼?”洪誠硬着頭皮問。
“要錢啊,來戶部除了催款,還能做什麼?”李清閒一臉詫異。
“你……你是不是要找對龐明鏡那樣害我?”
“你到底是練硬骨功的,還是練軟骨功的?”李清閒問。
洪誠嚥了一口唾液,喉嚨滾動,看了一眼戶部高牆,深吸一口氣,道:“我在外面等着就好。”
李清閒笑了笑,道:“你確定,你一個人留在戶部街?”
“我在敬神街等。”洪誠道。
李清閒盯着洪誠雙眼,緩緩道:“當隊副的第一天,違抗神都司司正周春風的命令,知道後果嗎?”
洪誠沉默着,想起自己打殘財司士兵面臨懲罰,想起陶直臉上的微笑和話語中的威脅,最後想象自己被趕出夜衛的後果。
他咬了咬牙,道:“我去!你若害我,韋司正不會善罷甘休!”
“跟上。”
李清閒說完繼續前行,四人來到南院側門,李清閒拿出夜衛的腰牌,請侍衛去找羅井。
不多時,羅井身後跟着段橫,快步趕來。
“小李大人,這才幾日不見,便入了品,恭喜恭喜!”羅井客客氣氣拱手。
“自己人,不用這麼客氣。”李清閒語氣冷淡。
羅井收斂笑容,詫異看了一眼李清閒,又掃視身後三人,最後目光落在洪誠身上,正十品的人跟在隊伍最後面?
洪誠全身僵硬,心臟狂跳,這羅井身穿金邊黃鸝補子,正八品文官,怎麼對李清閒這麼客氣?
他見羅井望過來,慌忙彎腰躬身道:“夜衛巡街房甲九隊隊副洪誠,見過大人。”
羅井只聽到是隊副,看了一眼韓安博,若有所思,隨後看向李清閒道:“是周大人委派你來的?”
李清閒道:“先帶我拜神,這次不能亂了規矩。”
“好。”羅井帶領衆人,橫穿戶部街,進入戶部北院。
走進門,一座巨大的廣場鋪展眼前。
大廣場的正中,那五尊神似在雲上,高如肩天,不可望頂。
李清閒不再擡頭看,只隱隱看到眼上餘光堆疊層層烏雲,烏雲之中,無數眼睛抖動張望。
李清閒打量附近,血金漆鋪滿整座廣場,乍一看彷彿乾枯的血水糊在地面。
雕像兩側的廣場邊緣,衆多神靈的小雕像排列,宛如五尊神靈的侍衛。
李清閒彷彿失去空間感,這地方明明在神都之中,應該不大,可不知爲什麼,總覺得一望無際。
前面不遠處擺放着整整三十張彩紋紅衫木供案,每張供案上擺着豬牛羊三牲、雞鴨鵝三禽和梨橘柰三果。
供案正中的黃銅香爐中,長香豎立,白煙嫋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