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蛙鳴,小草屋前。
地上的火燒得柴枝畢剝叭響。
柔軟的笛聲稍歇,武藏將酒斟了一大碗。
“這次我出門,又打敗了一個非常厲害的傢伙。”
他滿足地喝了一大口,將碗遞給阿通。
“他很強嗎?”阿通也輕輕喝了一口。
“在我這裡留了一道疤痕呢。”武藏掀開衣服,露出精實的肌肉。
一道從胸口斜斜橫下、直至肋骨下方的新鮮疤痕。不只如此,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刀傷,全都是同一把刀刻下來的。
從受傷到結痂的時間,就是武藏從京都慢慢走回小河邊的旅程。
阿通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順着那些還燙着的刀疤,檢視着,關心着。
“這次我學到了,光是依賴刀氣跟氣勢還不夠,我腳上的速度還得更快才行。”武藏接過碗,貪心地又喝了一大口:“還有砍出的角度,控刀的手腕精細度也很有意思,那傢伙只是瞬間調整了一下,我就沒辦法跟他刀碰刀,而是白白捱了一下,嘖嘖……他是個天才,我得用更多的練習去學會他本來就習以爲常的技巧,真不公平,真的很不公平。”
然後武藏又說了很多。
交手瞬間應該怎麼佔據最佳的位置,如何用身法補足速度的不足,怎麼用地上的影子確認敵人來刀的方向,不可避免一定要挨刀時用身體的哪個部位承受、較能在瞬間發動反擊等等……
阿通似懂非懂。
只是看着那條可怕的刀疤,看得出神。
武藏好久沒有受到這麼讓她心疼的傷。
“武藏啊……”
“嗯?”
“你可曾通過向你下跪求饒的敵人?”
“一次也沒有。”
武藏看着吞噬柴枝的地火,呼吸着那原始而灼熱的空氣,說:“在決鬥時喪失性命也是意料之事,甚至是每一個追求極致武道的男人最好的死法。”
“倘若有人向你下跪求饒呢?”
武藏皺起眉頭,想了想,說:“我會在他膝蓋着地前,一刀結束他的性命,讓他光榮地用武士的身份死去。”
“原來是這樣。”
“怎麼了嗎?”
“我突然有種,害怕你會死去的感覺。”
以前沒有過的預感嗎?武藏沒有不安,反而將阿通纖細的身子摟得更緊。
真好啊,有人擔心自己是生是死。
雖然肯定會妨礙修行,在關鍵時刻有所眷戀,但……那又怎樣?
他喜歡此時此刻的感覺。
阿通的手指經過武藏身上疤痕的時候,武藏感覺到一股鼓脹的疼痛感。
這可是在激烈互砍時從未感覺到的深層疼痛。
“求饒很丟臉的嗎?”阿通幽幽說。
“我想都沒想過,那算什麼?要求饒的話,一開始就別走這條路。”
武藏斬釘截鐵。
能夠爲了我,在快要失去生命的時候,跪着向敵人祈求苟活嗎?
阿通這麼想,可是卻不敢說。
當她越來越愛武藏時,她就知道,越不能阻礙這個男人去追尋他的夢想。
拿刀互砍纔是這個男人的快樂。而自己,不過是這個男人尋求安慰的港口。
這樣也好。也很好。
躺在懷裡,阿通滿足地呼吸從武藏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臭味。
如果這種甜蜜能夠成爲永恆,不知道該有多幸福。
“武藏啊……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阿通看着火光。
“要成爲天下無雙!”武藏大叫:“一定!”
粗魯的吼聲,就連地上的柴火也怕得發起抖來。
“還有……另一個小小的約定呢。”
“啊?”
“……就是,輪迴到下一世的時候,要記得阿通的臉喔。”
“哈哈哈哈哈!沒問題的,到時候還請阿通多多指教。”
“不是開玩笑的。”阿通有點煩惱,小小的臉蛋揪成了一團:“我好怕武藏你忘了阿通的模樣,到時候茫茫人海的,找不到武藏,阿通一點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想幫武藏洗衣服、吹笛子,都沒有辦法……”
武藏很感動。
比起天下無雙——
想成爲天下無雙的理由重要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