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歸途
“當時，前輩便是如此背井離鄉，奔赴戰場了？”
秦問看着尹天正，他此時正撫摸着石壁，一語不發，思緒彷彿跨越了千古，再次回到了那個離別的晚上。
他回過頭，深深的看了秦問一眼，笑了笑。
“鏖戰五年，兵退如潮，節節敗退，天地顛倒，民不聊生。”
“盼兄得還，悠悠五載，未能如願，殘劍敗甲，裹屍而歸。”
“缺臂少腿，無珠獨眼，惡疤纏身，面如獰鬼，卻同解脫。”
“生性膽弱，唯二崢嶸，其一救我，其二歸戰，命喪沙場。”
“唯我得見，淚如山洪，不忍告家，獨自安葬，瞞天過海。”
尹天正讀的很慢，卻很有感情。
但也不得不說或許也正是因爲如此，自己纔會死心塌地的追隨吧。
但不知多久過去.
天正的手下醒了，他竟未死。
同時他也很奇怪，按着石刻所說，天正已經死於沙場了.那面前的聖靈究竟是誰？
他看不到屍體的臉，但他就是能感覺到。
他獨眸未閉，看着家的方向。
結伴而行，一路照顧，最終天生憐憫，讓他們遇到了善心的婦人，有了一個家。
就快到家了.就在山的那邊。
他們步履蹣跚，彷彿再多走一步都會昏迷。
而他睜眼後看到的場景，讓他此生都難以忘卻。
這些人都並不瘦弱，甚至有些膘肥體壯，油光滿面。
戰火和家園的夾縫裡，僅僅一瞬間，一個無憂無慮的男孩，就被迫成長爲了男人。
戰爭持續了五年，五年內，所有人都未停止過等待和期盼。
躺在擔架上的殘缺身影裹着布，並沒有外露，但不知怎麼的。
虛弱的如同枯枝，斷了一腿，被斬了一臂！
天正的身體卻依然屹立這，他獨臂仗劍，脊樑無比的挺拔。
乾糧和盤纏在一開始就送光了，接下來的路，他們能幫則幫，實在無能爲力，或是爲時已晚的，天正也會駐足，將其好生安葬。
他和天正一樣，無父無母，亦無妻無子，因此打算餘生追隨天正。
“生性膽弱，唯二崢嶸，其一救我，其二歸戰，命喪沙場。”
一步三回頭，卻終究沒有後退哪怕一步。
就在這時，一羣山匪出現。
他們終歸是敗了。
但，就彷彿上天開的玩笑。
天正死了膽弱的他，熬過了地獄般的沙場，卻挺直了身子，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一看到這屍體，孩童就楞在了原地。
身爲弟弟的孩童在劈柴回家的路上，率先遇到了送屍的人。
手下並不理解天正的做法，現在的世道人人自危，善良纔是罪過，經歷過戰火的天正竟然還這般幼稚，着實令人失望。
那一天，說來幸運。
身體已經虛弱到即使中刀都流不出多少血來.
這是戰鬥？不這是蹂躪。
多麼渺小，普通，卻偉大的一個人啊.
生來膽小心善，見不得廝殺，又恐懼屍山血海，因此逃離戰場。
可不知怎麼的，他的表情似乎並不痛苦，而滿是安詳。
是一個虛弱的殘兵，面對十餘壯碩山匪的絕境。
就這樣過去了半個月，天正和手下飢腸轆轆，茹毛飲血，甚至啃食樹皮和乾草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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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手握生了鏽的兵刃，甚至有的還穿着殘破的戰甲，上面染着血，顯然是從屍體上扒下來的。
因爲他不像從前一無所有，這一次，身邊有人，這一次，身後有家。
只是那眼睛，個個血紅，不像是常人。
所有士兵撤退，天正也終於可以回家。
這慘烈的戰鬥，即使沒有親眼所見，也能想象出一二。
那是比之沙場都不弱分毫的地獄，那是比之戰鬼都更加令人戰慄的背影。
但天正並不認同。
歸家的執念驅動着天正如同枯柴的身軀，揮舞着刀鋒。
這時的他，不過是瞎了一隻眼而已。
五年過去了，戰爭結束了，他們等到了。
他只留下這麼一句話，隨後，便掏出了所有的乾糧和盤纏，贈予了那些流民。
據那運屍之人所說，天正他，驍勇善戰，表現十分出彩，甚至在將軍面前都留下了極爲深刻的印象。
哥哥，回來了。
戰.戰！
即使離了沙場，也到處都是紛亂和臭血。
但好景不長，戰火重燃，而這次.膽怯的天正，沒再逃避。
天正和手下早已飢腸轆轆，連站立都困難，又怎麼去戰鬥？
手下很快便受傷昏迷了過去，只留下天正一人還在手握兵刃，頑強抵抗。
秦問想到這裡，不由得深感難過。
斷了一臂，缺了一腿，甚至被挖了一眼。
就這樣一路走來，他們遇到了許多被戰爭摧殘的人們，也見到了許多因爲飢餓和病痛而瘋狂的可憐人。
這個時代，人人自危，所謂善者，纔是真的愚蠢。
故事很淒涼，但他卻淡淡的笑着。
這個年頭，哪怕是地主都不可能吃的如此油光滿面，哪來的家畜供他們食肉？他們個個都吃過人！
他們終於體驗了平凡的幸福。
秦問清楚的感覺到了，空氣中的不同，那是聖靈的悲傷。
而結果也是早就可以預料的。
他們一路助人，卻未見什麼人來助他們。
“這段話說的是天正.那所謂的其一救我，難道指的就是聖靈前輩麼？聖靈.是那個險些被殺，當做肉食的孩子？”
天正的手下並不想管這種事，戰爭年代，這種事情實在太過尋常。
多年前的一個逃兵，一個孩子，這一次，主動奔赴了戰場。
送天正屍體回來的，是他最爲信任的手下。
甚至每天夜裡，都會在當時天正離開的那條路上坐着，有說有笑，等他回來。
在他的身旁，十幾具幾乎被剁碎成泥的屍體四處潑灑。
在歸家的路上，兩人路過了一處被戰火洗禮過的荒村。
卻在路邊鼓起勇氣，豁出性命在一羣食人瘋魔手中救下一個孩子，因爲他認爲那是對的。
最終，就在離家還有幾個山頭的地方。
但回來的，卻只是一具殘破的屍體。
這裡被流民佔據，所有人都飢腸轆轆，有的人甚至在看向其他人時都眼冒綠光。
天正一路高歌，每次戰鬥都像是在燃燒着靈魂，在死亡的邊緣狂舞，就像是有什麼執念，讓他如同戰鬼，未嘗一敗！
但戰爭，並不會因爲某個勇猛的士兵而改變結局。
“若人人事不關己，那這世間何處不是地獄？”
由一開始的炮灰雜兵，一路連升，最後甚至統領了上百人的隊伍。
並且和手下駐留了幾日，爲那些傷殘的人們鑄造了臨時的住所，以供遮風避雨。
他嘴角微揚，眼角的淚和血混在一起。
他看着山巒後方若有若無的雲霧。
他看着雲霧裡若即若離的殘陽。
他看着殘陽下形影絡繹的人影。
他臉上沒有面對死亡的恐懼，只有那片陌生又熟悉的土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