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趙銘止特地叫來了胡偉德給柴寧宇診治,就在盧朝暉的書房中,自己和盧朝暉坐在書房外間,威逼利誘叫盧朝暉把柴寧宇交給她,盧朝暉死咬着不鬆口,趙銘止急道:“你根本就保護不了她,留她在這裡,只會引火燒身。”?

盧朝暉道:“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她是反賊?”?

趙銘止道:“那是你不知道這其中利害!”?

盧朝暉卻道:“我知道這其中利害,但是她若留在我身邊,必能幫我平步青雲,她有這個頭腦,也不需拋頭露面,別人又怎知道她是什麼人?”?

“呸。”趙銘止聽到這裡,止不住唾了他一口,盧朝暉不禁氣急敗壞道:“你。。。你,你怎如此粗俗不堪?”趙銘止立刻搶白道:“你是下流無恥,原來你留着她就是想着利用她?不成不成,我非帶她走不可。”?

盧朝暉反脣相譏道:“趙世子,你福窩裡長大的,一天活的糊里糊塗,你就不能體諒一下我們這些小人的酸苦麼。”趙銘止道:“少跟我叫苦,不是我體諒你,縱然立了天大的功,你也不能從一個小都校一步跳成左前將,於情於理你都得讓着我,你貪得無厭。”?

兩人正在這裡爭吵,胡偉德掀簾走了出來,柴寧宇也隨後出來了,胡偉德對趙銘止施禮道:“回世子,這位姑娘我已經看過了,身體並無大礙,頭部傷勢也早已好了,並不能看出什麼後遺症。”趙銘止疑惑道:“那她爲何很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了?”?

胡偉德思忖着說道:“我看她這樣,只怕不是外傷,而是心病。”?

“此話怎講?”?

“我想她昏迷之前必然遭遇大事,是以醒來之後很多事都記不清楚了,記不清楚的這些事恐怕就和她昏迷前遭遇的事情有關。”?

“那會是什麼事?”?

“這個。。。。。小的無能,不能察知,恐怕還的問她自己。”?

“哦?”趙銘止一手捏着扇子,在另一隻手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着,沉吟不語。?

那些事情柴寧宇若還記得,趙銘止也不致找胡偉德來看病了,他還問起柴寧宇吐蕃的事情,柴寧宇都不太記得,趙銘止一腔怨憤,柴寧宇卻道不記得有這麼會事,弄的趙銘止怨恨了半日,她卻跟沒事人一樣。?

趙銘止陪着柴寧宇出來走走,緩緩在街上散步,此時已是晚飯後了,街上行人不多,一邊走着,趙銘止說道:“你如你嫁給我吧?”柴寧宇斜了他一眼,道:“你別以爲我現在神志不清就來哄我。”趙銘止道:“不是哄你,我只是想保護你,你若嫁給我,我直叫人在外面放流言說,你已死了,再有誰敢懷疑到榮王府的頭上來?”?

柴寧宇只是冷哼了一聲,顯見的並不相信趙銘止,說道:“你倒是說得輕巧,你家裡人那一關就過不去,你是什麼身份,他們能答應你娶我纔怪了,再者說,我不需要你庇廕。”趙銘止無奈道:“你何必呈這一時之強,待你全好起來,眼下這風頭過了,你想走想留,我又能奈何得了你?再者說,你嫁給我,就是做場戲,我也不能把你怎樣不是。”?

趙銘止說到這,忽然感嘆道:“哎,我連你一根指頭也動不了,父母那裡,我自有對策。”?

盧朝暉的父親本只是個正四品通政司副使,趙銘止十幾歲的時候,他父親看盧朝暉一副好身手,是個生氣勃勃的少年人,再看趙銘止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樣,心中就來氣,便特意招盧朝暉做趙銘止的伴讀,本想讓趙銘止學學盧朝暉優點,誰想盧朝暉卻教他尋花問柳,出入花巷柳港,然後趙銘止摸熟了地方,無師自通的尋到了“蜂巢。”?

所謂蜂巢其實就是男妓所居之地,蜂巢取招蜂引蝶之意,中國古時男風盛行,而且歷久不衰,歷朝歷代都能數出不少例子來,上流社會更是如此,只不過一直以來似乎登不了大雅之堂而對這些諱莫如深,所以趙銘止和盧朝輝也算是同流合污,狼狽爲奸了,私下裡和盧朝暉稱兄道弟,盧朝暉參軍本就是趙銘止的意思,叫他混些功勞,好爲前程打算。?

柴寧宇年紀已經不小了,在世俗眼裡,已經是嫁不出的老姑娘了。?

一個多月以後,柴寧宇以改名換姓,以盧朝暉庶出的姐姐的身份,嫁進了榮王府。?

新婚之夜,柴寧宇取下蓋頭,摘下鳳冠,一邊喝着酒,一邊仔細研究那鳳冠,鳳冠鑲滿了珠翠,華麗奪目,柴寧宇隱約想起一個人來,穿着錦衣,戴着鳳冠,清麗的眼眸望着自己,臉上卻帶着怒容,柴寧宇想着想着,不覺有些怔怔的。?

趙銘止深夜是纔來,喝的幾分醉,進門就看到柴寧宇穿着一身紅色禮服,蓋頭早被她自己去了,房間裡的人似乎也被她趕走了,此時大咧咧的倚在牀邊喝酒,裙子撩起搭在腿上,露出底下紅色襯褲,鳳冠也摘了,一頭烏髮流瀉而下,襯着大紅的嫁衣,分外豔麗。?

趙銘止輕手輕腳走了過去,說道:“柴兄,客人都走了,也該睡了。”柴寧宇轉頭望了他一眼,說道:“以後別叫我柴兄了。”趙銘止道:“那叫你什麼?”柴寧宇道:“隨便你,我本就比你小兩歲,睡吧。”?

柴寧宇隨手一扔,手中酒罈飛向了桌子,然後穩穩落在桌面上,她人已經拔身而起,趙銘止擡頭看去時,就見她已經翹着腿躺在了房樑上,趙銘止仰頭說道:“喂,你可以睡牀,我睡桌子也行啊。”?

柴寧宇卻合着眼睛,把雙手枕在腦袋下面說道:“不妥不妥,誰知道你想什麼,下面睡不安穩。”趙銘止道:“可是那上面又冷又硬。”柴寧宇聞言,思忖道:“是不舒服,不然在這上面搭個窩倒也不錯。”?

趙銘止無語,和衣而睡。?

柴寧宇也想想起以前的事情,可是不能想的多了,想的多了就頭疼,許許多多事情在她心裡糾結如亂麻一般,混亂一片,遇到趙銘止也不知道是她幸或不幸,趙銘止對她的感情並不是簡單的愛情能概括的,對她其實完全就是崇拜,她可以對趙銘止說一不二,猶如將軍對待士兵一般,卻不能這樣對待他的家人。?

而且婚禮後第二天才發現趙銘止已經有妻子了,雖然這個妻子只是他父母做主娶的,兩人到現在也沒拜堂,出身也是低微,差不多也就是個偏房,柴寧宇忽然想起自己婚禮也甚是簡單,客人都沒請幾個,如此一算,自己大約連偏房也不是,他父母少不了還張羅着給他取個正妻,不過柴寧宇懶得想這些,趙銘止有多少女人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名分之類的東西更是浮雲了。?

只不過一入豪門深四海,趙銘止就算那她當神仙一樣供着,也少不了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就算是最最簡單的那些禮節,早晚請安,見面行禮,柴寧宇都做不到,似她這般人,突然置身在這樣的環境裡,有一種突然從雲端跌落的感覺。?

趙銘止就怕拘束了她,一直不叫她住進後宅,就在前面書齋中住着,就這樣也少不了許多麻煩,沒兩日趙銘止的母親就使了他奶媽來,問柴寧宇怎不去請安,柴寧宇不耐煩道:“請安?我怕他們受不起。。。。。。。”?

話沒說完,趙銘止急忙把她推進了內間。?

就算只是這些小事,還有趙銘止一力袒護着,柴寧宇還是悶悶不樂,這日趙銘止看她鬱悶,便道:“不如你換了衣服,我陪你出去逛逛?”柴寧宇道:“去哪裡逛?”趙銘止道:“你想去哪裡?”柴寧宇卻悶悶說道:“不知道去哪裡?”?

趙銘止想想,忽然擊掌道:“對了,要不然去聽花樓?”柴寧宇疑惑道:“聽花樓?”趙銘止諱莫如深的說道:“你別說你沒去過。”柴寧宇忽然大笑起來,說道:“我還真沒去過,那種三教九流聚集之地,怎堪入目,不如我帶你去另一個地方,叫你開開眼。”?

“那裡?”?

“清樂坊。”?

柴寧宇換了男裝,正欲出門,趙銘止卻又攔住了她說道:“這樣不妥,你這樣出去,被下人看見告訴我父母,又是麻煩。”柴寧宇輕輕一甩袖子道:“那我在外面等你。”話音未落,她人已消失不見,趙銘止少不了又感嘆一番,也就是現在柴寧宇腦子糊塗,才被他哄進門來,等柴寧宇一旦清醒,估計他也根本不可能留得住。?

他一邊想着出了門,到了外面就見柴寧宇早已在街角等他了。?

清樂坊中收了一批姑娘學習器樂,而且個個能歌善舞,清樂坊主人青蓮,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天生麗質,堪稱天姿國色,爲人頗爲清高自負,不過也極聰明,歡場上若即若離,遠不捨進不能的手段倒是玩得嫺熟,所以有不少高門貴族捧場。?

這個地方遠在臨安城郊,周圍一片雅靜,青磚高牆,烏木大門青石街,只從外面看怎樣也看不出這裡是個銷金窟,但是見一面這位青蓮姑娘就要先花上好幾百兩銀子拖老媽子遞詩進去,人家還要看你文采如何,入得了法眼才肯見面。?

柴寧宇寫了首詩託老媽子遞進去,過不多時,老媽子一臉笑容的迎出來,說道:“我們姑娘今日正好得閒,兩位快快請進。”?

趙銘止跟着柴寧宇進去,就看院中極是清淨,眼前是青瓦磚房,地上青石板鋪的小徑,周圍零落種些花草,從後面隱隱傳來絲竹之聲。趙銘止不禁道:“若不是早知道,還以爲這裡是個道觀。”說話間,就見一女子迎了出來,淺笑盈盈,對柴寧宇說道:“果然是你,我剛看那筆跡,就想着莫不是你來了。”?

女子果然生的美極,柳葉彎眉丹鳳眼,膚如凝脂,笑時露出嘴角兩顆虎牙,生動可愛。柴寧宇聞言先是疑惑道:“我以前來過?”隨即又反應過來,自嘲道:“看我這腦子,必然是來過,否則怎知道來路。”?

女子輕笑道:“你都忘了來沒來過,不會連我是誰都忘了吧?”柴寧宇一時未答言,趙銘止怕她露馬腳,急忙道:“你就是青蓮姑娘吧?”青蓮輕輕笑着,說道:“兩位請進屋說話罷。”只是進了屋子,青蓮到不着急叫人看茶,倒是請柴寧宇坐下,這才悄然說道:“奴家雖不太知道外面的事情,但是柴公子的事也略有耳聞,怎今日突然出現在臨安,還來這裡?”?

趙銘止聞言,急忙道:“柴寧宇已死了,青蓮姑娘大約還不曾聽說吧?”?

青蓮微微一愣,隨即道:“原來如此,不知這位公子如何稱呼?”她果然是玲瓏剔透之人,馬上便懂了。趙銘止急忙道:“在下姓趙,她姓盧。”青蓮笑道:“原來是盧公子,小女子這廂有禮了。”?

老媽子很快安排了酒菜擺上桌來,三個人一邊喝酒一邊說話,趙銘止倒是特地帶柴寧宇來散心,柴寧宇卻還是怏怏不樂,總覺得心中還牽掛着何事,總不暢快,趙銘止是放着美女也會視若無睹的人,柴寧宇又不太說話,還好青蓮也算博學,話頭總聊得起來,不止冷場,但是漸漸也無趣起來,也都喝有幾分醉意了,於是提議即興作詩,柴寧宇捏着酒杯敷衍道:“你們寫來,我來評評。”?

青蓮笑道:“盧公子寫得一筆好字,文采斐然,你不帶個頭,我們哪敢露怯?”趙銘止也急忙說道:“來,來,趁着酒興正好。”他說着硬把筆塞在柴寧宇手裡,柴寧宇無奈,看着眼前鋪開的桌子,沉吟半天,思忖中腦海中卻是一片蒼茫雪原,北風淒厲,寒透骨髓。?

她仰頭喝乾了杯中酒,把酒杯扔在一邊,提筆寫道:?

只知前途好風景?

行過方知是江湖?

劍光寒透鐵衣鏽?

淚斷情愁酒知意?

風寒月冷江湖路?

湛盧在鞘鳴悽悽?

血染塵沙蔽雲日?

不值英雄一滴淚?

寫罷扔筆,只覺得心中還是一片連蒼涼,一言不發的拿了酒壺再給自己倒上一杯,那兩人看了詩,再看看柴寧宇,看她的落寞,仿若獨自置身在冰天雪地中一般淒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