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冰涼的河水瞬間充斥全身,慕琉璃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只是,這次身邊有時錦城,所以,她只是放鬆身體,將自己完全交給了他,很快,就感覺到周圍的水壓變小,緊接着,他們的頭就露出了水面。
“小璃,你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時錦城抱着她,在湍急的河水裡,遊起來頗有些吃力。
“我沒事。”慕琉璃意識到防彈衣太重,連忙道:“錦城哥哥,你把我的防彈衣扔到河裡吧!”
時錦城擡頭看了看河面上方,雖然上面的戰火似乎還沒有停歇,但是,上面的人無暇他顧,所以他們在河裡應該是安全的。
於是,他將慕琉璃身上的防彈衣脫掉,攬着她,向着前方的岸邊游去。
直到兩人都腳踏了實地,慕琉璃才徹底鬆了一口氣,她無力地靠在時錦城的胸口,目光緊鎖住他的眼睛。
因爲光線暗了,雨幕中的他變得有些模糊不清,慕琉璃又伸手抹去了眼睛前方的雨水,纔將時錦城瞧着。
他的頭髮溼了,髮型亂了,衣服上還帶着泥點,然而,即使再落魄,他的氣質依舊還是那般矜貴出塵,完美深刻的五官不像平時那麼淡漠疏離,反而有種落拓不羈的美。
就在他將防彈衣穿到她的身上,抱着她穿過生死的時候,她想起了很多。她想到當初她還不喜歡他的時候,他的腳被卡主,他依舊將那個唯一的救生圈給她,溫和地讓她先回到岸上。
她想起當初一起在國外的時候,他抱着她,用身體幫她擋住身後的炸彈。那時候,他第一次說他愛她。
她還想起,他說要分手,僅僅只是因爲公司不行了,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比不過他的事業。
此刻,面臨生死,他又將生機留給她,毫不猶豫,哪怕下一刻他面臨的就是天人永隔。
慕琉璃深深地看着時錦城的眼睛,她說話的時候,有雨水落到她的脣瓣,打了一個旋兒,又順着下巴流了下來:“錦城哥哥,爲什麼,爲什麼總是不顧危險救我?”
慕琉璃沒有等時錦城回答,她又望着他:“你爲了我都不顧生命了,爲什麼三個月前,還要和我分手?在你的心目中,難道公司比我、比你的生命還要重要嗎?”
她本來以爲自己已經在心裡設防,說服自己,他只要後來對她好就行,過去的事情,就不計較了。可是此刻,當說出這些話時,心底的酸楚卻又在瞬間迸發出來,連帶着整個情緒都被提到了邊緣。
慕琉璃覺得眼睛很熱,因爲雨很大,她已然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雨水,只是覺得瞬間眼睛又變得模糊,於是,她又不顧形象地伸手,粗魯地抹掉。
時錦城見慕琉璃黑水晶般的眼睛裡都是水霧,他心尖泛疼,卻又在聽到她的話的時候怔了怔:“小璃,我從沒想過要放棄你,和你相比,我的生命也好,事業也好,都不重要。三個月前,我是爲了做手術,因爲手術風險很高,我怕我一輩子都醒不來,不想耽誤你,你不是應該知道了嗎?”
“做手術?”慕琉璃忘了難過,吸了吸鼻子:“什麼意思,我不知道啊!”
時錦城徹底驚訝了:“小璃,安月彤不是在我醒來的時候給你打了電話,告訴了你實情麼?”
慕琉璃困惑地將時錦城瞧着,許久,想起來什麼,她才問道:“錦城哥哥,你說的是什麼時候?”
時錦城心裡已經有些懷疑了:“就是兩週以前,我剛剛醒來的時候,和苻茗他們一起聚了聚,當時安月彤不是拍了一張我的照片給你麼?”
慕琉璃愣愣地點了點頭,這才猛然意識過來,當時,安月彤打電話告訴她說什麼手術、醒了之類的話,說的是時錦城!
因爲她當時實在是太困了,而且時間又緊,安月彤說了什麼,她一邊換衣服一邊聽,根本就沒有聽仔細。沒有想到,真實竟然是這樣!她竟然錯過了!
雖然她身上因爲今天的擔驚受怕沒有什麼力氣,可是,在一手觸摸到真相的這一刻,她的手緊緊抓在時錦城的手臂上,指甲都幾乎要陷入他的肉裡。
“錦城哥哥,你說,你去做手術了?你和我說分手,是因爲你要做手術?”慕琉璃再次重複出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身體在不停地顫抖:“你和我分手之後,就馬上去做手術了?”
時錦城點了點頭:“是的,就在你離開臨川別墅的第二天,我就去傲華醫院做手術,一直到了兩週前才醒來。”
慕琉璃的眼睛瞬間睜得溜圓,那天,夏澤軒去找她,還用刀捅了他自己一刀。她送他去醫院,那個時候,正巧碰到了薄苻茗,他當時欲言又止,後來,又親自推了一個人從手術室出來。
當時,她在那個手術室門外莫名其妙地難過,原來,不是因爲她同情,人家沒有家屬朋友守在門外,而是因爲,裡面那個人就是時錦城!
她猛地撲進他的懷中:“錦
城哥哥,那天我就在醫院啊,你爲什麼不告訴我?薄苻茗爲什麼也不告訴我?”
爲什麼,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在手術檯上躺着,她哪怕進去看他一眼,對他說一些鼓勵的話,也好啊!
她就在那個門外,他們之間的直線距離,不過幾米!可是,她卻從來都不知道!生生錯過!
“小璃,別哭了,我已經好了,別難過了。”時錦城一手輕擦慕琉璃的眼淚,發現越擦越多,不由伸臂將她抱進懷中。
“錦城哥哥,那你爲什麼讓冷夜去對我說那些話,還有那些股份、還有那張卡……”慕琉璃將眼淚鼻涕狠狠地擦在時錦城的胸口:“你知不知道,他拿出那些東西的時候,我心裡有多難過……”
時錦城輕拍着慕琉璃的後背幫她順氣,對她的難過心疼得無以復加:“小璃,對不起,是我告訴他,如果手術一週後,我沒有醒來,就去找你,說那些話……對不起,我當時真的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錦城哥哥,那你也沒有和米雯雯訂婚對不對?”慕琉璃擡起朦朧的淚眼:“我當時月事推後,我以爲我懷孕了,就去了醫院檢查,結果遇見許沐晴,她說你和米開家族聯姻了,我下了樓,就看到對面的商場LED屏幕上,正直播着你們的訂婚現場……”
時錦城微微蹙眉:“小璃,我當時昏迷着,怎麼可能……”他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性:“難道那個視頻是合成的?小璃,當時我和米雯雯,有過握手之類的接觸麼?”
慕琉璃一怔:“我怎麼忘了這個可能性?你們只是對坐着的,你還背對着她,沒有任何的接觸,而那個直播突然就中止了,我因爲難過,所以沒有發現竟然是合成!”
她想到過往,心裡突然一酸:“錦城哥哥,你知道麼,後來許沐晴把我抓住,她還帶我上船,和她一起的一個男人,正好是在地下工廠看守許沐晴的一個有紋身的男人。他們以爲我懷孕了,給我灌藥,要我把孩子打掉,我當時絕望極了,打你的電話,卻連一句話都沒有說上,就被掛了……”
時錦城斷然沒有料到,竟然有這麼一段過往,他的小璃,竟然因爲當時他爲她好的放棄,而承受了這麼多絕望和痛苦!
還沒來得及安慰,就聽慕琉璃繼續道:“錦城哥哥,當時,我們的船撞上了礁石,船漏水了,開始下沉。我被許沐晴關在艙門外,而她卻被淹死在了船艙裡。我親眼看到,她一點一點窒息而死,我以爲,她的昨天就是我的未來。”
“後來,船徹底沉了,我抱住了船上的救生圈,被衝入了暴風雨裡的大海。”慕琉璃想起過往,靈魂裡刻下的恐懼都還歷歷在目:“幸虧,我家人找到了我,我被救回了慕家。”
時錦城抱着慕琉璃的手臂一直在顫抖,他已然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自責、憐惜,還有令他心臟都快麻木了的心疼,生生翻攪着他的身心。
他緊緊攬着她柔軟的身體,一遍又一遍地吻着她的臉頰:“小璃,對不起,這些我都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沒有見到你,以爲你和夏澤軒在一起了,還說了那麼多讓你難過的話……對不起,我從沒想過要和你分開,我只是不知道如果自己醒不來了,應該怎麼辦纔好……”
“錦城哥哥,你不用道歉,我沒事了,我都過來了……”慕琉璃在漫天大雨中回吻着時錦城:“倒是你,你當時一個人孤零零地躺着,一躺就是三個月,我卻沒有陪你,還怨恨着你,你一定很難過吧?”
“不,我沒有難過,我只是慶幸,我在昏迷的時候,做的每一個夢,我們都是在一起的。我醒來之後,又能娶你爲妻。”時錦城說着,深深地看着慕琉璃:“小璃,不論什麼時候,都要相信,我不論是活着還是死去,從沒有過一刻,不愛你。”
過去,他對她說過表白的話,可是,都不如此時此刻來得震撼!他說,不論活着還是死去,都會永不停歇地愛她!
慕琉璃擡頭望着時錦城,主動勾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他馬上變被動爲主動,深深地迴應着她。
漫天的風雨下,兩人渾身是水,甚至衣衫上還沾了很多泥,可是,即使時錦城有嚴重的潔癖,他還是在沾着泥土的草地裡吻着慕琉璃,恍若一直到天荒地老。
而此時,橋上的一切已經接近尾聲。陸辰溪還是成功逃脫了,不過,倒是抓住了他身邊一個重要的人。
當慕藺娜比着槍,聽完了那人的話之後,她的臉色都變了。接着,冷夜又將時錦宇的事情告訴了慕藺娜。
在短暫的十多分鐘裡,兩人利用關係網,就已經查到了,當初陸辰溪前往華夏國的時候,曾和時錦宇住過同一家酒店。所以,應該在時錦宇出事之前,二人就已經認識了。或許那個時候,時錦宇就已經知道了陸辰溪的身份,二人也許還一起坐下來喝過酒。
之後,時錦宇葬身火海,而當天,陸辰溪曾去過出事地
點附近的酒莊。再之後,陸辰溪失蹤,從此,音訊全無,一直到他有一天前往C國,被皇室的人認出……
慕藺娜聽了調查的結果,脣角勾起一抹自嘲般的笑。怪不得,她覺得越來越不對,怪不得,她和他在一起總覺得缺少了什麼。怪不得,她覺得同樣的一張臉下,舉止言談都有不少的變化。原來,從頭到尾,她都和一個陌生人,甚至可能是仇人同牀共枕!
她背叛了自己的愛情,背叛了她深愛的那個男人!
慕藺娜的眸底滑過一絲決絕,拿起手槍,對着自己的頭,就要開槍!
冷夜一直在她的身旁,見狀,瞳孔一縮,幾乎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一把扳住她的手,這纔來得及喊一聲:“慕小姐,不要輕生!”
只是,慕藺娜的子彈已然上膛,在那麼一瞬間裡,她已經下意識地扣動了扳機。冷夜這麼一拉,混亂之下,她的槍便對着冷夜的腿猛地扣響!
慕藺娜渾身一震,而下一秒,預料中的鮮血沒有飛濺出來,她反而聽到了一聲清晰的金屬碰撞聲。
她怔了怔,看到冷夜根本沒有受傷的模樣,她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伸手一把擡起了冷夜的褲腳!
雖然心裡已經有了預期,可是,當看到一個金屬的假肢時,慕藺娜整個人還是有片刻的怔忡。
這麼多年習慣,冷夜幾乎忘了,他的這隻腳其實不過是假肢而已。所以,他也以爲自己會流血,等來的,卻是根本沒有任何痛感的震動。
因爲他片刻的遲鈍,所以,他掩藏了多年的秘密就這麼被暴露在了他人的目光裡。一瞬間,他突然有種深入骨髓的恥辱。
“你滾!”生平以來,他第一次毫無風度地衝女人這麼吼。
見慣風雨的慕藺娜,卻因爲這一聲吼,猛地跌坐在了地上。
她顫抖地放開了冷夜的褲腳,可是,他的褲腿上有一個洞,她通過那個洞,視線也能看到裡面的金屬假肢上,還嵌着一顆金屬的子彈!
“對不起,冷先生,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樣的,如果知道……真的很對不起!”慕藺娜不住地道歉,可是,她的道歉落在冷夜的耳朵裡,卻是一種刻骨的諷刺!
這麼多年,他一直藏着,從來沒有找過女朋友,從來沒有和別人一樣,參加過什麼戶外運動。他一直都覺得自己藏得很好,這個秘密就永遠沉寂在某個黑暗的角落,久遠得連他自己都快要忘掉了。
可是,今天卻這般被人生生揭開,彷彿將他當初那段痛不欲生的過往,都血淋淋地展示在光天化日下一般!
“夠了,你別再說了!”冷夜的拳頭死死捏緊,站起身來,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假肢中了槍,讓他走起路來的時候,都有一種澀澀的感覺。
可他還是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向着自己的車走去,準備一會兒繞到橋下,將時錦城和慕琉璃接上來。至於慕藺娜,他想,今後都再也不見!
“等等!”慕藺娜見冷夜就要離開,她快走兩步攔在了他和他的車之間。
“怎麼,你想在我的面前證明,你走路都比我快對不對?”冷夜赤紅着雙眸,已經是憤怒的邊緣。
“我不是那個意思!”慕藺娜連忙解釋:“我知道一個秘密組織,他們能夠移植真正的肢體,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介紹!”
冷夜腳步一頓,可是,他隨即又想到,他和時錦城這些年來,何嘗沒有蒐集過類似的信息,又有哪次是真的?時錦城查不到的消息,慕藺娜又怎麼可能查出來?
見冷夜已經拉開了車門,坐上了駕駛室,慕藺娜大聲道:“對,我就是料定,你連我走路的速度都追不上!你這輩子都追不上!”
心底的怒火瞬間被點燃,壓抑了多年的痛苦瞬間化爲毒液決堤:“慕藺娜,你再說一句話,我拿槍崩了你!”
此刻,他再也不是時錦城旁邊那個沉默冰冷的冷夜,他也有自己在意的東西,也有尊嚴和堅持!
“你拿槍啊!你不是知道,我本來就不想活了嗎?你崩了我,我正好感激你!”慕藺娜毫不畏懼地站在冷夜的車前,將槍口再次對準着自己。
“有病!”冷夜發動了車,但是,因爲沒有掛擋,他踩下油門,車還在原地,但是發電機卻發出了巨大的轟鳴。
“你敢嗎?聽說那個手術九死一生,你有種,就去試試!”慕藺娜挑釁地看着冷夜,殷紅的脣角掛着一抹似有似無的嘲諷。
記得,當時時錦城去做那個開顱手術的時候,時錦城就問過他,如果有一天,一個機會擺在他的面前,九死一生,但是,卻可能讓他再次擁有正常的雙腿,他會怎麼做?
當時他毫不猶豫,就算那個希望渺茫得不到一成,他也想要去試試!
而今天……
冷夜猛然拉開副駕駛車門,對着那個毫不畏死的女人冷聲道:“上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