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西元1925年深秋的某天下午,細雨剛停。枯黃的落葉被雨水粘貼在略顯骯髒的路面上,平添幾分蕭瑟。

在南京市光華門大街的一幢安逸豪華的小樓的書房裡,大漢帝國總統候選人之一,國家國民委員會副委員長兼帝國建設部部長羅濟時放下手中的筆,把寫滿了整齊美觀的字跡的記事本放進西裝外套的口袋裡,從辦公桌旁站了起來。

他身材高瘦,前額微微隆起,蓄着優雅的小鬍子。他年紀約有50歲左右,濃黑的頭髮中已經有了幾許華髮。放到口袋的記事本里面寫有他對李飛耘修憲的最新看法和抵制方案。

這時羅夫人和女僕走進屋來,請他下樓到餐廳吃飯。

飯後羅濟時還要到位於玄武湖東北面的盛意飯店參加一個會議,主要議題是討論如何在即將召開的國家國民委員會全體會議上,阻止委員會通過李飛耘要求修憲的提案。羅濟時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塊金懷錶看了看,時間已經不多,於是他說:“夫人,時間不夠了,我隨便吃點東西就可以了。”說着他匆匆下了樓,在餐廳裡面隨便吃了點東西,然後就戴上寬沿的帽子,拿過女僕遞給他的公文包,匆匆出門了。

羅濟時走出大門,向等候在門口旁邊的侍衛問好後,便坐進了黑色的轎車裡面。侍衛替他關好車門,自己坐到了司機的旁邊。汽車發出一陣吼叫,碾過溼漉漉的馬路,向盛意飯店駛去。

盛意飯店坐落在美麗優雅的玄武湖畔,是一座具有古典風格的大廈,爲明代留下的建築。現在是大漢帝國建設部的辦公所在地。

羅濟時邁着輕快的步伐走進了盛意飯店,他心情很愉快,經過他和支持他的委員們的努力,在他周圍已經是團結了一股比較強大的力量,就是三民黨中的委員們也不是鐵板一塊,有部分委員也開始支持他,反對李飛耘的修憲提案。如果能夠把握好時機的話,一舉否定李飛耘的修憲提案也不是沒有可能。

大理石砌成的樓梯通向長長的走廊,寬闊的走廊上鋪着厚厚的地毯,堅硬的皮鞋踩在上面,沒有一點聲音。羅濟時獨自走上了三樓,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他是要到辦公室取一些文件,然後再到二樓的會議室開會。這時候,羅濟時發現往常寸步不離的侍衛,今天不知道爲什麼沒有跟上來,但他也沒有很在意。他走到辦公室門前,伸出手準備開門。

就在這時候,羅濟時身後突然響起了低悶的槍聲,他身體搖晃了一下,轉過半個身子,一頭栽倒在地上。他的帽子被掀落,恰好蓋在脖子的傷口上,殷紅的鮮血從帽子下泊泊流出。

長長的走廊裡,靜靜地一個人影都沒有。

依然是昨天的陣地,但人事全非。

昨天和劉峰部一番血戰,近衛團損失慘重,主力一營陣亡大半,方雲所在的一連,全連156人,到今天還能完整的呆在陣地上的只有方雲一人。方雲離開醫療隊後回到了部隊參加整編,馬上被提升爲上士,擔任一連一排的排長。

實事上,他可以直接離開前線部隊去找伍墨涵的,有調令在手上,而團部都知道這件事情,再加上他已參加了昨天的血戰,沒有人會說他的閒話的,可方雲不願離開,他要留下來完成黨中央給近衛團的任務——狙擊敵人,堅持到今天天黑。

用方雲自己的話來講就是:調令是在中央給近衛團的任務後才下的,作爲近衛團的一員,應該是完成了任務後,才執行調令。

經歷了昨天晚上噩夢般的白刃戰後,方雲發現了大砍刀的好處,特意到軍需處領了一把,倒插在背後,憑添了幾分霸氣。

深秋的陽光照在陣地上,給人一種懶洋洋的感覺。敵人的空軍也就是早上點來了一次,隨便扔了幾顆炸彈就走了。湘江東岸暫時看不見敵軍的影子,不過,大家心裡都清楚,敵人很快又會貼上來的。

巡視了一遍自己控制的戰壕地段後,方雲看看天上的太陽,大概已經是下午三四點了,再看看殘損的陣地已經修復得差不多了,方雲留下必要的觀察哨,就讓排裡的其他戰士到隱蔽點休息,自己靠在戰壕裡的一個防炮洞裡閉目休息。

在這裡,革命軍難得打了一個小勝仗,繳獲了一批軍火物資,也讓急需補充的近衛團和教導團感到很滿意。

人一安靜下來,方雲的不由又想起了自己答應了伍墨涵的事情。

對於這件事情的過度考慮,讓他的思緒開始患得患失起來。他思考着事情的得失,互相比較着。很快他就發現人的思想是天馬行空的。他嘆了口氣,心想船到橋頭自然直,就把這個有點煩人的問題拋到腦後了。換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方雲假寐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聽到對岸傳來一陣陣的喧譁,人聲馬嘶亂成一片。

“排長,對岸發現敵人的騎兵部隊。”觀察哨的戰士找到方雲,把他叫醒了。

“哦?”方雲一下清醒過來,和那名戰士趴到了戰壕上,往湘江東岸望去,只見對岸擠滿了敵人的騎兵部隊,深潢色的軍裝特別顯眼。喧鬧了十幾分鍾,騎兵又向後面退去,把靠岸的空地全空了出來。就在方雲感到有點莫名其妙的時候,對岸響起了突突的聲音,一個令方雲目瞪口呆的情景出現了:沿着江岸開來了五輛鐵甲怪物,然後是突然轉頭對着方雲他們防禦的陣地,吐出一團團火焰,跟着陣地上響起了爆炸聲。火力密集而猛烈。

“難道這就是坦克裝甲車?”方雲看着對岸噴着火舌的鐵甲怪物,眼裡冒出異樣的光芒。這種光芒猶如一個守財奴看見一大堆寶藏,充滿了赤裸裸的yu望。對於這種現代的戰爭利器,方雲在歐洲留學的時候都聽說過,但是實物今天還是第一次見。看着不斷噴着火焰的鐵甲怪物,方雲在心裡不經意地冒起一個聲音:有一天我也要有一支這樣的部隊。

從最初的震撼中清醒過來後,方雲開始觀察敵人的坦克裝甲車的表現,發現對方雖然火力猛烈密集,但實際上對深蹲在戰壕裡的士兵造不成什麼傷害,但對錶面的火力覆蓋是驚人的,極具威懾力。。。。。。

近衛團團指揮部觀察口,林傑上校放下望遠鏡,對身邊的付明、周大成說:“這應該是中央軍的裝甲車了。果然是火力驚人啊,給部隊下命令,只要敵人不架橋,就讓他們發泄好了。”

付明毫不掩飾對那些鋼鐵怪物的好感,有點嫉妒地道:“你們看看,彈藥不要錢啊,浪費啊。”林傑、周大成不由笑了起來。

“我說付政委啊,人家李光頭有錢啊,沒辦法啊。”一個宏亮的聲音在他們背後響了起來。原來是教導團的陳洪也過來看熱鬧。林傑他們回過頭來,和陳洪寒暄起來。

“總指揮,教導團已經做好撤退準備了,傷員已經開始運走了。”陳洪接過警衛員遞過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嗯,我這裡也是這樣,傷員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昨晚打得好啊,現在敵人一時半刻找不到足夠的架橋材料。我們運氣不錯啊。”林傑心情也是很好,他指着正在隔岸瘋狂射擊的裝甲車,打趣地說:“讓我們頭痛的是那些鐵傢伙,你看看,在公路和平地上,眼下它們對我們來講幾乎是無敵的。看來,我們以後要多多跑山路了。”

“對的。這個要好好研究一下,要不以後我們會吃大虧的。”陳洪點點頭。

林傑掏出懷錶看了一下,說:“通知部隊,晚上七點半準時撤退。大家都去準備一下,不要在臨走的時候出什麼紕漏。”

是夜,完成了殿後狙擊任務的革命軍中央近衛團順利地與敵脫離了接觸。

南京的這個夜晚註定不是個平靜的夜晚。隨着三民黨中央政府的公告國家國民委員會副委員長兼帝國建設部部長羅濟時遇刺身亡後,這條消息通過無線電波傳向帝國各地傳播。在帝國各地引起了巨大反響。

頭腦聰明的人知道作爲總統候選人之一的羅濟時在這個關鍵時候遇刺身亡,立即就想到了羅濟時的競爭對手李飛耘身上。但是馬上有人出來反駁,李飛耘委員長出任總統已經是無可動搖的事實,以李飛耘的政治頭腦他不會在這個時候殺掉羅濟時的。

就在大家互相猜測的時候,李飛耘連夜發表了通電,譴責殺害羅濟時的兇手,並要求國家內務部開始着手調查這件事情,力爭早日抓住兇手。

中央縱隊繼續按照預定路線快速地行進着。在身後,帝國的四十多萬大軍也正在日夜兼程尾追而來。薛毅的快速縱隊只在湘江東岸耽擱了半天,立即用充沛的物資搭起了三座浮橋,次日早上,他麾下的四萬中央軍精銳部隊,全部渡過了湘江。而在他的部隊身後的另一支中央軍部隊,在周渾源的帶領下,亦在薛毅的部隊過江後的半天時間內,趕到湘江江畔宿營。

中央軍的追擊速度同樣驚人。

薛毅率部經過劉峰部和革命軍殿後部隊激戰的地方的時候,也不由爲戰況之慘烈感到吃驚,對已打得損兵折將劉峰頗爲器重,溫言安慰了一番,並將自己所聞所見向南京的李飛耘做了彙報,重點提了劉峰部的英勇奮戰精神。

這讓李飛耘頗爲高興,中央政府的嘉獎隨之而來。李飛耘兌現了他的許諾,把劉峰的獨立旅(甲級)升爲獨立師(甲級),並給了一箇中央軍建制的番號。這讓劉峰感激涕零。

夜色漸深。

方雲坐在小凳子上默默地抽着老旱菸。本來他已經是戒了煙和酒的,但是回國參加革命後,又開始抽上了。酒他還是基本不喝,除非在必要的時候。他還在回想自己剛從湘江前線回來後,伍墨涵請他吃飯時的情形。

伍墨涵的經歷頗有傳奇色彩。十九歲的時候,他和一百多個青年去蘇聯學習。學習期滿後,他回到大漢帝國江西蘇區參加革命。他和許多回來的革命青年一樣,對黨是無限忠誠的。對共產國際派來的李克,他有過盲從,但後來的種種現實,讓他不得不開始思考。

“我們內部選了一些人,全是在政治上經得起考驗的。我們讓你加入的原因,是要找個人來替代我的位置。而你就是這個人選!我要回到瑞金蘇區去協助王猛同志展開工作,李克點了你的名,要你回去當他的翻譯。”

原來如此!方雲明白了爲什麼中央會把調令發到了湘江前線,是有了這一層門道。同時,他也明白這時候回蘇區是什麼意思,那裡現在是敵佔區,正在進行白色恐怖,情況是極其危險的。這是李克、博波是變相地把知道真實戰況的人調開。

古老的大漢民族自明代中期後,開始慢慢的衰落了。隨後而來的閉關自封,使大漢民族的發展脫離了世界舞臺,在近百年的歷史中只有屈辱的血淚。也由於近百年的屈辱,造就了近幾代人的奴性、麻木。

帝國內的那一個強權軍閥的背後沒有帝國主義列強的身影?包括現在的社會黨革命軍,一樣得到蘇聯的支持。但方雲是不會忘記的,也正是同樣一個國家,割走了大漢帝國幾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

通過近兩年的革命軍戰士生涯,方雲深刻了解貧苦農民對土地的渴望。這點他是比較佩服蘇區的土改政策的。他明白了伍墨涵的意思,他不只是簡單接替伍墨涵的工作,而且要起到耳目的作用。這讓他心底感到有點噁心,可他還是理解了伍墨涵。事實上如果不是革命軍損失慘重,也許革命軍內部外來勢力和本土勢力矛盾還不會這麼快激化。

帶着這種複雜的心情,方雲回到了李克身邊。

李克對他的到來是非常高興的。重要的是,他知道方雲是一個地道的中間派,不會摻和到他和華澤民之間的鬥爭中去。

對於李克的熱情,方雲有點慚愧。他知道自己回到李克身邊是揹負有秘密使命的。但現在,方雲也不知道自己能發揮什麼作用。對於間諜方面的知識和覺悟,他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門外漢。

伍墨涵只告訴他要把李克的日常行動給他們作個報告,同時還有二三十個對黨對周衛國無限忠誠的人在執行這個命令。這二三十個人是些什麼人,方雲不知道;伍墨涵也沒有告訴他要這些報告到底有什麼目的,他也一無所知,難道僅僅是普通的監視嗎?方雲不是社會黨黨員,有很多東西是他不能瞭解的。

在這支隊伍裡面,他看到了民族的希望,也看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一種爲國家爲民族崛起而奮鬥的精神。其實在他看來,革命軍內部有兩大派系在鬥爭,以李克爲首的蘇俄派和以華澤民爲首的本土實幹派在互相爭權。剛開始的時候,華澤民他們對李克、王明山的蘇俄派是真心歡迎的,愉快的交出了權力,是希望能在共產國際的幫助下,能爲大漢帝國找到一條光明之路。但後來的事實無情的嘲笑了他們在政治上的天真和幼稚。

從蘇聯歸來是同志都是知識分子,因爲長期在蘇聯學習(當時蘇聯正在向全世界輸出),對自己國家這幾年來的風雲變幻沒有親身經歷,他們也只是鍍了層蘇聯的金,這層金的精華部分就是如何與資產官僚主義進行鬥爭。因此他們更熱衷於在鬥爭中引用馬列的理論,用外國人的思維和方式來指揮革命。對華澤民等這些本地的革命者,私下裡斥爲“官僚”。不能說親蘇派不愛國,只是愛國的方式有點激進,容易把事情理想化。

方雲不排斥新的思想,在他看來,新的思想離開大漢帝國的事實和現狀太遠。蘇聯是好,但不要忘記蘇聯的革命是建立在資本主義工業化的基礎上的。列寧十月革命的成功,讓蘇共獲得的是已經成型的國家大型基礎工業,這也是蘇共奪權後能迅速平定內亂和擊敗國外武裝干涉勢力的重要保證。而目前的大漢帝國,基本上還是處在半封建半殖民化狀態,封建勢力很強,根本就沒有什麼民族工業。而幾個資本主義強國幾乎把大漢帝國當成了他們工業化產品的傾銷場。連年內戰,生靈塗炭,民不聊生,近百年的屈辱、奴化,已使大漢帝國遠離了世界顛峰。

這是一個殘酷的現實。

方雲看來,華澤民在蘇區推行的土改政策,很好的解決了廣大貧民的生存問題,他給了農民土地,讓農民能夠依靠土地生存下去。至少到目前爲止,這個政策是最好的。大漢帝國的老百姓,對土地有着深厚的眷戀。自打有大漢民族建國立朝那一天起,一直都把農業作爲國家經濟的命脈來抓的。農業是國家經濟的基礎。

當前,在大漢帝國的戰爭其實打的就是錢。

打土豪分田地,其實就是錢和糧。“槍桿子裡出政權”是不錯,沒錢那有槍?地主、土豪是封建制度的產物。但方雲不贊同把所有地主土豪都列爲打擊對象的做法,並不是所有的地主土豪都是敵對的、反動的,一刀切的作法只能是把他們推到三民黨那邊,造成了嚴重的對立情緒。

經過幾年的觀察磨鍊,方雲把自己腦中的思想和大漢帝國目前的現實狀況初步結合了起來,逐漸形成了自己的思想體系。作爲一個旁觀者,他自己認爲能夠更加清楚地透過現象看到事情的本質。

湘江之戰已經是結束了。高層雖然沒有公佈具體的損失,但實際參戰的部隊的指揮員還是猜到了一些。比如在水街鎮的戰鬥中,革命軍三十四師除了師長几個人突圍出來以外,其餘全部在水街鎮犧牲了。氣得李克想把三十四師師長拉去槍斃了,後來是華澤民和周衛國出面把事情攬了過去。

火炮等重型裝備的損失巨大。由於沒有足夠的彈藥支持,許多打完最後一發炮彈的火炮全部被破壞後,扔到了荒山野嶺之中。

一些真實的損失情況也在部隊裡面悄悄流傳着,畢竟,一支近十萬的部隊還剩下三萬多人,減員是明顯的。很多團營都是成建制地犧牲了。

“頭痛啊。”方雲把已經燃燒完菸絲的煙鍋子在腳底敲了敲。他躺回了“牀”上(所謂牀,也就是幾堆枯草鋪平,在上面鋪了一牀軍毯),把雙手墊到後腦勺上,雙眼望着屋頂,還在消化這幾天看到的、聽到的消息。湘江之戰後,中央革命軍迅速的翻越了西延山脈的老山界,再次進入湖南境內,駐紮進了苗、侗族少數民族地區休整。伍墨涵已經回敵佔區去了,走的那晚方雲去送了他。臨走的時候,伍墨涵告訴他有什麼重要情況可以直接去找周衛國主席。

李克讓方雲繼續擔任他的翻譯,但他不是黨員,所以中央另外又配了一個是黨員的翻譯,叫吳華,開會等等都由吳華出面,而方雲只能替李克和博波處理點日常事務,成了兩人的秘書。方雲根本沒有什麼機會接觸有價值的東西,難道要把李克、博波的日常生活寫成報告嗎?這樣也太。。。。。。所以,方雲雖然答應了伍墨涵,但這幾天來,一份報告都沒有往上遞交。現在,明眼人都已經看出來,李克、博波已經失去對軍事的絕對控制權,而周衛國在這幾天中逐漸把處理軍事的權力慢慢收攏起來。

該怎麼辦呢?方雲有點迷茫了。

也許是心裡有事,方雲在牀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最後,他乾脆爬起來,決定到外面走走,透透氣。

中央縱隊休整的地方叫龍坪,是侗族居住區。龍坪是通道縣外圍的以一個大鎮。以侗族爲主,是個人口有近三千人的大鎮(相對於侗,苗族而言)。物質生活落後,基本上還是刀耕火種。有些窮苦人家全家只有一條褲子,很多都是“幹人”。

中央縱隊前幾天以令人難以想像的速度,翻山越嶺,暫時擺脫了敵人的追兵,在這裡獲得了寶貴的幾天時間進行休整。

可是,這幾天,部隊駐地有個奇怪的現象,就是連續失火!給部隊造成了一定的損失,最後是中央軍委下了嚴令,要各部隊注意夜間防火。

方雲走出簡陋的大院,和門口的警衛對了口令後,就走了出去。夜色已深沉下來,大約是晚上十點半左右。不知不覺中,方雲漫無目的地走到了附近的一座山上。山中溼氣深重,有點涼。果然,方雲就感到身上的軍服有點潤潤的,看了看黑漆漆的山影,方纔醒悟自己已經走了好遠。理了理紛亂的思緒,方雲深深吸了一口氣,決定回去了,按照他的估計,部隊也就在這一兩天結束休整,馬上就要開拔了。

這時候——

前方不遠的地方騰起一股紅黑的火焰,看方向剛好是位於鎮西新成立沒有幾天的農會所在地。方雲先是一愣,隨即想起這幾天發生在駐地的怪事,暗道不好,拔腿就往火焰騰起的地方跑去。

真是看山跑馬累死人,方雲連續高速奔跑了十幾分鍾後,終於開始氣喘起來,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一下。鎮上的火勢是越來越大,敲鑼報警的聲音響了起來,隱隱的喧譁聲飄了過來。剛歇了不到兩分鐘,對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黑暗中有幾個人往他這邊跑過來。

方雲馬上警惕起來,掏出手槍,拉開保險,靠到了山路旁一顆大樹的背後。說來也巧,向方雲跑過來的幾個人也是氣喘吁吁地在離他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喘氣聲在靜謐的夜空中傳得老遠。

“組長,累死了,跑不動了,歇一會兒吧。”一個要死不活的聲音響了起來,接着就聽到一個人坐到地上的聲音。

“媽的,你想找死啊?快起來!”一個喘着粗氣的聲音兇狠地說着,緊接着就聽見“哎喲”一聲,有人體在地上滾動的聲音。

“哎呀,組長,你別發火,老李也是好意。大夥兒忙了大半夜的,也夠累的,再說了這段時間也夠寒慘的,一天到晚都是往山溝裡鑽,都沒有吃飽過,你看。。。。。。”另外一個聲音趕忙在一旁打圓場。

沉默了一會兒,那個兇狠的聲音再次響起來:“那好,大夥兒休息十分鐘,馬上趕回去。要不然就誤事了。”

方雲聽得有點疑惑,這半夜三更這幾個人跑到這裡來幹什麼?前面聽他們說忙活了大半夜,不會是去放火吧?想到這裡,方雲心頭跳了一下,當下沉住氣,悄悄地在那棵大樹背後蹲了下來,準備跟上去,看看這幾個人往那裡走。

過了約十分鐘左右,只聽到一聲低喝:“快走!”,就聽見幾個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聽腳步聲,對方有三個人。方雲怕跟丟人,也急急忙忙地跟在他們後面。

那三個人腳步很快,在黑夜裡悶頭走着路。他們似乎對附近的地形非常熟悉,這讓跟在後面的方雲感到很吃力。

走了約有十幾分鍾,方雲失去了目標。

“媽的!”方雲低低罵了一聲,有點惱火地打量着四周,放棄了徒勞的尋找,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喘着氣休息了一會兒,然後是實在沒有什麼好辦法,就按原路返回了。

在方雲離開不到三分鐘的時間,從周圍黑暗的陰影中慢慢地跳出三個人,聚到了一起。那個兇狠的聲音低低地說:“時間來不及了,回去肯定暴露了。這該死的王八蛋!”

“組長,現在怎麼辦?”

“去,剛纔那傢伙只有一個人,我們回去把他殺了,提着他的腦袋回去領賞好了。”

“好,幹完這票就走。”

三個人抽出了隨身帶的兇器,是三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悄悄地摸着方雲的去路追了上去。

龍坪鎮的大火染紅了黑暗的天空,數十里外都能看到這場大火。

大火席捲了半個龍坪鎮。

方雲遠遠看了一眼熊熊的大火,心裡有一股懊惱的情緒,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剛開始的時候就開槍射擊好了。他現已能夠百分之九十地肯定逃脫的那三個人和鎮上的大火有關。

“哎?!”方雲身形微微一頓,一種危險的感覺向他席捲而來。他馬上身形一閃,隱沒到周圍黑暗的樹影中。

“糟糕,他好像有點察覺了。你們兩個從前面上去,我繞到後面去,快!”下命令的依然是語氣兇狠的那位組長,另外兩人點了一下頭,一齊向前掩護前進。

方雲看見悄悄摸上來的兩個人影和手裡不時閃着寒光的匕首,背後冒起了一身冷汗。當下方雲再也不敢遲疑,擡手連射了幾槍,全打到兩人身上。清脆的槍聲在黑夜中發出巨大的迴響。

看看兩人倒在地上沒有什麼動靜後,方雲從隱蔽點走出來,把手槍插回腰間,蹲到被他打死的兩人身邊,準備看看他們身上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突然——

方雲身後響起一陣風聲,他急忙往旁邊一閃,左肩頭一陣火辣辣的,整個肩頭都有點麻木起來,跟着腰間一痛,一股大力把他踢飛了出去。還沒有等他反應過來,一個如小山一樣的黑影兇猛地朝他撲了過來,手中的匕首帶着一抹寒光直刺向他的頸部。

方雲就地一滾,站了起來,大喝一聲和他對打起來。對方搏鬥技術不錯,根本不給他拔槍的機會。方雲吃虧在雙手沒有武器,身上馬上又添了幾道傷口。傷口不深,鮮血飛射出來。

隨着體力和血液的大量流失,方雲身體感到有點疲憊起來,對方的攻勢異常猛烈,很快他就被對方壓在身下。對方手中的匕首直直地往他的心臟狠刺下來,方雲用雙手死死地頂住對方握住匕首的手腕,不讓匕首落下來。

對方也是雙手用力,匕首在方雲的眼前一點一點的下落。他左肩先前被刺中了一刀,力量自然比不上對方。對方似乎很欣賞這種以強凌弱的感覺,大滴的汗水順着他的鼻尖滴到方雲臉上,眼裡閃過一絲嘲弄的神色,聲音嘶啞地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很快就死去的,我要讓你一點一點地感覺到刀尖刺進自己心臟的感覺,那種感覺是非常美妙的。”

他一邊說着,一邊加大力量。方雲雙手緊緊地抵抗着對方的壓力,雙腳在地上亂蹬,已是用盡吃奶的力氣在抵抗,仍然不能阻止匕首一點一點的下落,刀尖刺破了他的軍服,輕而易舉地劃破了他胸口的肌膚。

“啊!”方雲大聲地叫了一聲,在生死之間爆發出來的力量讓他把已刺進他肌肉裡的匕首帶到了一邊,鋒利的匕首瞬間就在他的左胸口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傷痕。對方也是有點粹不及防,被方雲爆發出的這股大力帶得一個踉蹌,往一邊閃了幾步。

這就夠了,方雲馬上從腰間掏出手槍,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拉開保險,對着重新撲過來的對手就是兩槍。子彈近距離射擊帶起的衝力讓對方後退了幾步。匕首掉到了地上,他用手指着方雲,久久才崩出一句話:“我好恨!”隨後倒地氣絕。

方雲看着他倒地斃命後,精神一陣鬆懈,吐了一口血水,罵道:“你就是廢話太多了。”說完,他身體一陣搖晃,慢慢地撿起對方掉在地上的匕首,做工精緻優美,刀身寒光閃閃,一點血跡都沒有留在刀上。

“好刀!”方雲讚了一句,接着身體一陣疲累,跌坐到地上。他不由苦笑了一下:“我只是出來散步的,他媽的。”說着,用匕首割**上的軍服,自己給自己包紮起來,要不然光是流血就會讓自己喪命。

等方雲替自己基本包紮完畢後,他的意識也模糊起來,在他附近出現了喧譁聲,是遁着槍聲過來察看的革命軍士兵。當方雲看見火把的光芒逐漸接近,他終於是暈了過去。

昨晚的大火燒了大半個龍坪鎮,損失慘重。從被方雲擊斃的三個人身上,中央特高科搜出了一份混進革命軍特務的名單。身上帶有名單的那位就是帝國政府內務部湘西分站的一個行動小組的組長,軍銜是中尉。中央特高科根據名單提供的情況,抓捕了這些混入革命軍隊伍中的奸細。根據被逮捕的特務們交代,這段時間的發生的失火,都是他們乾的。中央革命軍在龍坪鎮召開了公審大會,把這些混進來的、給人民羣衆造成重大損失的奸細公審後,就全部拉出去槍斃了。

這是在非常時期的一種非常有效的震懾手段。

這樣的處理結果直接融合少數民族(苗、侗)和革命軍的關係,也有不少苗、侗青年加入了革命軍。

而爲破獲這起縱火案立下頭功的方雲,卻不得不躺倒了擔架上。

據給方雲處理傷口的醫生說,方雲還真是命大,拋開身上二十多道傷口不算,就是左胸那道傷口再深得半公分,就可以直接刺破他的心臟了。

在這種微妙的時刻,不管從那方面說,中央縱隊都需要一個英雄來鼓舞士氣。

於是,方雲的出現剛好符合這樣的條件,先不說湘江狙擊戰的優異表現,就是得了黨中央的調令後仍然堅持在前線完成作戰任務這一點,就值得宣傳部門大力宣揚了,更何況他還不是一個社會黨黨員,就能夠有這樣的思想覺悟和高尚的精神操守,說明了黨中央的深得人心和凝聚力。

破天荒的,李克、博波他們在宣傳方雲這件事情上沒有製造障礙,反而要求黨中央儘可能派出最好的醫療專家組成一個醫療小組,全面負責方雲的治療和康復。不光是周衛國、朱承德、華澤民等人來看望他,李克甚至直接對醫療小組的組長說明,這是一項政治任務。

對於方雲這樣一個左右逢源的人,自然是會讓人惦記在心裡的。

於是,很少用的縫合手術用在了方雲身上,當主刀醫生把方雲身上所有的傷口全部縫合的時候,有一種虛脫的感覺:他在方雲身上縫了差不多有一百二十針。

也許是失去了潛伏在革命軍中的特務準確的情報,革命軍中央縱隊居然得到了將近大半個月的時間進行休整。在黨中央的關懷下,方雲恢復得非常快,身上的傷口順利地拆了線。

西元1925年12月11日,革命軍攻克通道縣城。12日馬上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討論革命軍的出路。會議是爭吵的很激烈,李克、博波把革命軍的慘敗歸咎於周衛國將軍的組織不當,繼續堅持北上與革命軍二,六軍團匯合,開闢新蘇區,而華澤民和周衛國則要求繼續西進,去敵人防守比較薄弱的貴州。13日晚,中央軍委下了急電,命令革命軍第一,九軍團相機佔領黎平!

久經戰鬥的革命軍指揮員經過湘江一戰的慘敗之後,個個義憤填膺。這種憤慨將化爲要求改變現狀的強烈情緒。而通道會議,幾乎是宣告“三人團”統治的結束。

12月15日,革命軍佔領黎平,並在黎平召開了會議,史稱黎平會議。周衛國主席替代李克、博波主持了會議。在激烈的辯論後,否定了中央在蘇區時制定的北上與革命軍第二,六軍團會合的進軍路線,轉向貴州進軍的戰略決策。

“他們是在搞陰謀詭計!”李克回到住所,對着警衛員大發雷霆。警衛員看着暴怒的李克,目光冷冷的。他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朋友了,博波也開始和他疏遠了,周衛國將軍還要直接,連見都懶得見他。至少在李克看來,他自己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刀。他命人叫來了剛剛康復沒有多久的方雲。

“方,你滿意現在的身份嗎?”李克招呼他坐下後,就把警衛員全部罵走,問了他一句令人意外的話,當然是用德語。方雲嚇了一跳,他自從答應了伍墨涵後,雖然沒有做到什麼(主要是局勢變化太快了,他是想不到李克這麼快就被剝奪了軍事指揮權),還是有點心虛的,間諜?說出去都不好聽啊。況且,李克、博波在他這次負傷的時候,對他非常不錯,不管他們是出於什麼目的,方雲還是承情的。所以,私下他還是有自己的盤算的,對給周衛國主席的報告能拖就拖。

“李,我很滿意我現在的職務啊,最少我不用上前線去拼命啊,呵呵。”方雲情急之下,用開玩笑的口氣說。

“方,我有種預感,我要倒黴了。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去見馬克思了。”李克顯然是想到了權力被剝奪後的結果,神情有點沮喪。

“李,也許你把責任承擔下來,情況會好點。我個人認爲,你不應該把責任推給周。那對周不公平。”方雲顯然是知道了黎平會議的內容。

“公平?周在背後向我使陰謀。”李克見他提到了周衛國,臉漲紅了起來。

“至少周有勇氣承擔責任,你說對嗎?”方雲眉頭微蹙,眼前這個德國人還真是蠻橫。

“哦,方,你應該知道,我是共產國際派來的代表,是共產國際大漢帝國處任命的軍事顧問。我對所有的事情只是建議,也只有建議權。是他們把事情搞糟了。受譴責的應該是他們!”

“博、王他們利用了我,利用我去對付華澤民他們。現在又把過失推到我頭上!這些強盜、陰謀家,他們都應該下地獄。我是沒有錯的。”李克幾乎是衝着方雲揮着拳頭吼叫道,似乎要把內心中的恐懼通過吼叫的方式來驅散。

“李,你到中國也有一年多了,你敢說你的所作所爲都問心無愧嗎?我看是問心有愧吧。你嘗試過去了解大漢人需要什麼嗎?不,你沒有,你熱衷於權勢,熱衷於政治鬥爭,熱衷於教條的軍事作戰計劃!就是知道陣地戰、陣地戰,知道有多少戰士爲你愚蠢的命令犧牲了嗎?你應該和週一樣,承擔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而不是把什麼都推諉給別人!”方雲當下也沒來由的一陣激動,不假思索地反駁了李克。在他的腦海裡又出現了革命軍戰士炸碉堡的情景:機槍對水泥碉堡沒有用,只能從射擊孔把手榴彈和zha藥包塞進去。這樣戰鬥的代價是慘重的。

“那是敵人在裝備和人數上強過我們,他們有源源不盡的後備支援。。。。。。”李克有點無力地辯駁道。

“可是,同樣一支軍隊,在華的手裡爲什麼就可以戰勝佔盡優勢的敵人?”方雲長久積攢下來的不滿在這一瞬間爆發了,他有點粗暴地打斷李克的說話。“在廣昌戰役之前,我軍有將近三十萬的武裝力量,有一大塊可以依託和補給的根據地,這些都是華他們一點一點積攢下來的家底!可是,自從你們來了之後,我們得到了什麼?蘇區丟了,部隊也減員到了只有十分之一!廣大的蘇區革命羣衆慘遭屠戮!這些難道不是你們的責任嗎?”

方雲逼視着李克,臉色通紅。

李克張了張嘴,想分辨什麼,結果還是沒有說什麼。

“光有先進的理論是不行的,還要結合當地的實際情況。十月革命的輝煌勝利就是偉大的列寧同志把和當時沙俄現實互相結合後取得的成果。大漢帝國有自己的特殊環境,華有豐富的實際經驗,但是缺乏系統的理論指導;你所代表的共產國際有豐富先進的理論,但是你們不瞭解實際情況。我的想法大家應該是互相促進互相學習的。如果當初大家都抱着這個目的,我想我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方雲喘了一口氣,看了臉色尷尬的李克一眼,心裡的激動慢慢平復下來。“權力能讓人矇蔽了眼睛,它是一把雙刃劍,能傷得了別人,也能傷了自己。李,事情發生了,就要勇敢的面對。”

“李,我的意見你考慮一下吧。希望你能堅持德國人特有的堅實、務實的品質。”方雲實在是不願意和他多說,起身告辭了,留下李克一個在屋裡發呆。

方雲離開了李克的住所,被外面的涼風吹醒了,內心有過一絲後悔,但是很快就消散了。他知道自己剛纔的一番話,把他一直以來小心翼翼維持的中立派形象給推dao了。該來的還是要來的,他並不感到害怕。從他走回自己住所的腳步聲裡就可以聽出,他的心志逐漸堅定起來。

既然已經開始了,就讓自己努力成爲“那個人”吧!

這是方雲在心裡給自己下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