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圈養的魔女

問天下誰主魔道?

就連不會武功,抱小孩的村婦也能一臉膽戰心驚的摟緊懷中的孩子說:當然是魔教教主。

魔教教主叫蒼天。所以,自從他成名以來,已經沒有人在慟哭捶地的時候念那句古往今來最經典的話之一:蒼天啊……

蒼天是不會悲天憫人的,蒼天只會殺人,殺人不眨眼。

二十年前正道各路豪傑齊聚,高舉大旗挺進魔峰山,誓言蕩平魔教,結局是:蒼天重傷,整個江湖受到重創,魔教以一派之力抵抗天下,居然只是兩敗俱傷。

據說,魔峰山上淌下的血讓那些石階在二十年之後依然透着暗紅,魔峰山上的楓葉整整紅了兩個季節。

之後整個江湖各派地位大洗牌,而一些門派甚至直接從江湖上消失。

蒼天重傷,已不復當年的勇武,二十年厲兵秣馬,正道人才輩出。漸漸淡忘當年魔峰山慘烈的年輕人開始主宰整個武林,摩拳擦掌,想要做那個除魔衛道的英雄,只是長輩卻諄諄教誨,魔教,不是輕易可以撼動的。更讓人痛恨的是,蒼天之後,魔女蒼閉月又是江湖的一場噩夢。

蒼閉月的名字未必人人都知道,但魔女這個名字卻耳熟能詳。村婦有時候用她來嚇小孩:再哭,再哭魔女就來了。

魔女時常在江湖上走動,時常光顧一些名門正派,偶爾帶走一點兒什麼做留戀,比如一個人的耳朵,或者鼻子,有時候是整顆腦袋,不過一般她不這麼做,她說腦袋重,麻煩。

蒼天就這麼一個女兒,繼承他所有的絕學,雖然年紀才二十九,卻已經是將魔教破天攻練到了第七重。

魔教破天攻有十重,最後一重是天人合一飛身之境,是理想,是不可能達到的程度,甚至在破天秘籍上,最後一重也沒有修煉記載。蒼天在最鼎盛時期也不過纔剛剛叩響第九重的門扉而已。

蒼閉月是武學奇才,是衆星捧月的魔教少主,所以普天之下敢和蒼閉月說半個不字的人已經不多了。確切的說,只有面前這一個,這一個倨傲慵懶武功高強,又無比神秘的女人。

雪大了,讓對面的人模糊起來。

蒼閉月嘆息了一聲:“還有八個月零五天。”

“你記得可真清楚。”宮非正笑了起來:“能讓閉月少主記得這麼清楚,宮非正深感榮幸。”

“那是我的夙願。從遇到你的那天起,從來不曾改變。非正,你可還記得?”蒼閉月的聲音中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初見你的時候,你十三歲,我二十歲,你一臉世外的超然,我一身魔教少主的囂張。”

“記這些做什麼?你會記得的。到時間,你自然會來找我。”宮非正無所謂的扯了扯衣角。想着天冷,草廬中那隻貓咪會不會被凍死?

輕描淡寫的話,讓蒼閉月覺得自己滿腔的感情沒有着落,或者,自己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宮非正了:“這八個月零五天,我都會謹記我的諾言。”

宮非正嗯了一聲,換了話題:“今天上天山的人都是無名小卒,以他們的武功,能在天山呆上個三五天,你看着,留一個給我。”

被掐斷了話題的蒼閉月臉色微微有些發白,猶如天空中飄然而落的雪花,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輕輕開口:“這一次爲什麼放他們上來了?冒犯聖域,歷來是死罪,爲什麼要留一個?”

天山綿延幾千裡,想要找到宮非正絕非易事。若非如此,自以爲是的正道人物,豈非早已經高舉正義大氣搗老巢來了,他們害怕魔教,卻不見得害怕天山上這個石頭裡蹦出來的,叫龔邪的人。何況今天上這天山的居然是幾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

“今天我毀了藏寶圖,殺了這些人,明天會有更多的人拿着藏寶圖衝上天山……”宮非正的眼中有冰冷的寒意:“我一個世外獨處但求逍遙的人,居然成爲了江湖公敵,自然已經是有心人眼中的獵物。殺人有什麼用?當我手上沾滿鮮血的時候,我就真的落入那個人圈套的時候。”

蒼閉月抿着脣,好一會兒纔開口:“可是南宮月知道來路!你就不怕放他下山之後帶着大幫所謂正派人物進山?”

“沒事,我會告訴他,如果他不聽話,魔教少主蒼閉月會去看望他,以及他全家。”隱藏在面具後的人目光中終於有了點兒笑意。

蒼閉月嘆息一聲:“我被你塑造成凶神了!你想讓他聽什麼話?”

“他帶着半張藏寶圖上來,我當然就讓他帶整張藏寶圖回去,總不能讓他白跑。不過魔教何時在意過別人的眼光?”宮非正說話依然輕描淡寫。

蒼閉月微微斜了身子嫵媚的笑:“你讓我獨闖柳家莊,戲弄了柳道正,周旋了半天,招沒過兩下,倒是讓他丟了寶貝女兒。如今雖然風平浪靜,但是柳道正估計已經吐血了。”

宮非正微微低了低頭,有些意義不明的笑了起來:“說不定,是柳道正想讓我吐血。”

山上越加呼嘯的雪大片大片的飄落,蒼閉月又想起那個被宮非正帶回天山的女人:“爲什麼要留她?你該知道,這也許是養虎爲患。”宮非正親自出手,密室裡月隱七老加上一個柳青顏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爲什麼要殺她?”宮非正擡了擡眉,可是面具遮擋了她的表情:“她只是個可憐人。”

雪花呼嘯,整個世界安靜而喧囂。宮非正擡腳,踏着積雪,離開。

“自古正邪不兩立,宮非正你留下她,就是留下了禍根。你是對她動心了嗎?”蒼閉月在她身後幽幽的問。

宮非正沒有停腳,甚至她的每一步的距離也沒有改變,她輕笑一聲:“動心,可能嗎?”

白茫茫的山野,宮非正在雪地上留下的腳印很快被雪花填滿,銀裝素裹的世界裡,一襲白衫漸漸遠去,呼嘯的風聲中,踏雪的咯吱聲越響越遠……

蒼閉月望着那挺拔的背影,任由雪花滿身……

初見她,是天山偶遇,那時候蒼閉月二十歲,剛入破天攻第五重,自詡雖然並非天下無敵,但已躋身高手行列,這樣的年齡,這樣的武功,那樣的身份,足夠她傲視天下。

見到宮非正的時候,她敏捷的伸手,睿智淡定的目光頓時將蒼閉月吸引:“小孩,以後你就跟着我,等我做了魔教教主,我許你一個魔教天王的位置。”

魔教天王,就是魔教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蒼閉月敢承諾,因爲她確信這孩子不是池中物。

宮非正說:“如果你能證明你比我厲害!”

蒼閉月大笑:“我讓你十招,你若打敗我,兩年之內,我聽你的。”

蒼閉月敗了,那兩年,她遵守諾言,爲這個十三歲的孩子偷靈丹,尋秘藥。因爲宮非正說,她師傅重傷,需要這些。

兩年之後再戰,蒼閉月讓五招,還是敗了。這兩年她幫宮非正下葬了她的師傅,一個在江湖上完全沒有名氣的叫宮決的老人。

兩年之後再戰,蒼閉月已經破了第六重,信心滿滿,一心要收了宮非正,讓三招,卻還是敗了。這一年,宮非正說:你帶我走江湖。

那時候,她十七歲,着白衫,面目清秀,眼神恬淡,身形俊逸,玉樹臨風,她化名龔邪,戴上了銀色面具,她很少出手,因爲能讓她出手的人已經不多,因爲自己在她身邊,而自己這兩年的任務是“保護她”。雖然,她並不需要自己保護,一路江湖,自己不過能給她說些江湖事而已。從那以後,自己沒有再見過她的正面目,只能見到那一張銀蛇藤蔓花紋的面具。

那時候自己二十四歲,父親給自己安排婚事,自己無理由的拒絕了。心裡想起這個人,覺得沒有人比得上她。她的超脫,她的俊逸,她的武功,她的思想,她一切的一切……猶如天山一般崔巍而不可撼動。

到如今她已過二十二歲了。已經不在江湖上走動,安然世外。而自己,依然是她的“隨從”。

蒼閉月,是宮非正的隨從。常年不會呆在魔峰山,卻呆在天山。心裡埋下了這個人的影子,卻無法得到。九年,自己看着她長大,卻居然一直被她控制,輕描淡寫,將天下人畏懼的魔女圈養……

雪花呼嘯着將蒼閉月包裹,可是她的目光依然望着宮非正離去的方向:得到她,是自己的夢!爲了這個夢,自己甘願放下所有的倨傲,放下所有的張狂,拋開少主的身份,呆在她身邊,爲了打敗她,自己突破到了第七重,爲了得到她,信守諾言,爲她做任何她要自己做的事情。

“不會放棄!”蒼閉月說。然後抖落一身雪花,翩然離開。

宮非正踏雪而歸。小木屋很快到了。

輕輕推開小屋的木門。屋內的人裹着被子,躺在牀上蜷縮着身子,瑟瑟發抖。

風聲中,木門輕輕的吱嘎聲並沒有驚動牀上努力抵禦寒冷的人。宮非正輕輕走到牀邊,只見牀上的人緊閉雙目,牙齒碰得咯咯響,嘴脣已經凍得青紫,嘴裡卻有些模糊的叫着:“宮非正,宮非正……我拜你爲師了還不行嗎……”

宮非正就那樣靜靜的站在牀邊,突然涌起一些模糊的兒時的記憶來,似乎,自己也曾流落在荒郊野外,也曾這樣蜷縮顫抖,等待被凍死,是那個溫暖的懷抱將自己抱離,從此之後之後,有了宮非正。

宮非正釋然一笑,那時候多大?四歲?還是多少?想不起來了,於是放棄,只是心裡泛出一些溫暖來。她和衣上牀,伸手將柳青顏摟在了懷中:“怎麼,想要拜我爲師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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