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斷臂人和瘸腿人並肩而行,威廉和凱瑟琳跟在後面。可能是斷臂人有意賣弄,又或是想考驗一下,兩個殘疾人在前面走的時快時慢,有時乾脆撒腿狂奔。而威廉和凱瑟琳就像是掛在火車頭後面的車廂一樣,你快我即快,你慢我則慢,始終保持了大約10來米的距離。大約半個鐘頭後,斷臂人和瘸腿人終於停下腳步,回頭再看,薩洛克郡的城堡和流民營地已經變成了一個模糊不清的黑影。
“你們到底是誰?看你們的行爲舉止,倒是有點像軍旅中人。”首先說話的是威廉,三更半夜在荒郊野外,又是面對着兩個來歷不明的神秘人。在這一時刻,威廉潛意識裡的大男子主義陡然放大,似乎早就忘記了凱瑟琳的戰鬥值其實並不比自己差。
斷臂人聞言目光驟冷,瘸腿人更是翻出藏在衣服裡面的匕首,一手持棍,一手持匕,用身體擋在斷臂人身前。
呃……是不是有些緊張過頭了?威廉如是想着,攤開雙手聳了聳肩,做了個其實與我無關的無辜表情。倒是身邊的凱瑟琳有些看不過去,上前走了一步,用後腦勺擋住那張略顯討嫌的臉。
“你們不用緊張,他沒有惡意。如果真要想對你們不利,在營地的時候只要喊一嗓子就行了。”
斷臂人點了下頭,伸出僅剩的右手拍了拍瘸腿人的肩膀,示意他靠後。又向前走了兩步,站在凱瑟琳的面前,忽然嘆了口氣苦笑道:“我是哈肯瑟郡的郡守伊莫金·沃頓子爵,不過現在,已經不是了。”
“什麼?你就是沃頓子爵!那你爲什麼會……”凱瑟琳大驚,神色立刻變了數變。而威廉則在一旁不以爲然的撇了撇嘴,小聲的嘀咕着:爲什麼會在這裡?自然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了。
威廉說這話的時候用的是漢語,凱瑟琳沒聽清,也沒在意,雙目直直的盯着自稱是沃頓子爵的傢伙,彷彿要把他看穿一樣。在說出自己的身份之後,沃頓子爵反而一身輕鬆,朝不遠處一個背風的土丘一指,示意凱瑟琳和威廉一起過去。再然後,土丘的背後升起了一堆篝火。
篝火前,沃頓子爵用匕首在土丘上掏了幾下,扒出幾個土豆,拍掉上面的泥塊,扔到火堆裡,旋即又自嘲的笑了笑:“這是我前兩天藏在這的,沒想到我伊莫金·沃頓,也有吃豬食的一天。”
若是以往,聽見有人說土豆是豬食,凱瑟琳肯定要出言爭辯幾句,但是此刻不行。哈肯瑟郡的陷落對索恩人來說還一直是個謎,如果沒有遇到沃頓子爵也就算了,既然碰上了,如果不把這件事搞清楚,凱瑟琳肯定寢食難安。
用木柴扒開一個淺坑,把土豆全都撥進去,再在上面架上兩根燃燒的烈柴。沃頓子爵這才深吸了口氣,看着凱瑟琳道:“如果我告訴你當初攻打哈肯瑟郡的草原人不是外界傳聞的2萬人,而是整整10萬人,你信不信?”
“10萬人?”凱瑟琳明顯被嚇了一跳,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要知道如果真的有10
萬草原人,別說是打下一個小小的哈肯瑟郡,就算是阿格尼斯城都有可能拿下。可是10萬人畢竟不是小數字,草原人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的運動到哈肯瑟郡,然後又全身而退的?
這些別說是凱瑟琳,就連威廉也感覺有些不可思議了。與凱瑟琳這個純粹的武者不同,威廉可以算是預備役軍人,接受過正規的軍事訓練,甚至還差一點就上了戰場。在訓練營的時候,教官曾經詳細的介紹過不少瞞天過海的經典戰例。可是這些戰例都具有特定的背景環境,而且規模也遠不如10萬這麼龐大,就算太祖當年在陝北的時候,也只不過是帶着少量的警衛部隊,利用地形和敵人兜圈子。
“10萬人,嗬……”
威廉微微搖頭,心說怎麼可能,就算掩飾的再好,10萬人的部隊也不可能做到全無蹤跡可循。更何況這10萬人一旦展開戰鬥隊列,那得是多大的場面,更不要說在這10萬人的身後,還有無數的輜重物資。
“我知道你們不相信,其實我也不相信,但事實就是如此。我是郡守,但同時也是一個步兵團的團長,在哈肯瑟郡,當時駐紮着一直500人的步兵團,那是我的團。只可惜,戰爭只打了不到10分鐘,他們就全部陣亡了。不是他們不能打,而是面前的敵人實在太多了,鋪天蓋地的衝過來,四周全是人,根本擋不住。如果不是布蘭登,我也肯定活不下來……”
沃頓子爵朝瘸腿人看了一眼,目光很平淡,不帶有任何色彩。似乎所有的感情,還有他的魂,全都丟在了那場實力極度懸殊的戰鬥中。
“……我是個可恥的逃兵,我背叛了當年許下的同生共死的承諾。可是我不能死,沒有找到草原人來去無影的真相,我又怎麼能死!於是我帶着布蘭登悄悄的跟在草原人身後,想要看看他們到底是如何瞞過所有人的眼睛,潛入到哈肯瑟郡的。沒想到,還真被我發現了。只是真相,原來是那麼的可笑……”
沃頓子爵極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努力的不讓自己的淚水流出來。可是隨着一聲撕心裂肺的的嚎叫響徹天際,這位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漢子終於還是哭了。
“對不起,我有些失控了。”哭累了,沃頓子爵很優雅的行了個禮,這才繼續道:“10萬草原人南下,當然無法完全掩飾行蹤,可是如果有人幫忙,那就……”
其實真相,一點也不可笑。不用沃頓子爵往下說,威廉也能大致猜到究竟是怎麼回事。歷史上已經無數次證明,不管堡壘有多麼堅固,總是最先從內部攻破。不管是另一個世界,還是荒古大陸,從來都不缺乏帶路黨。爲了滿足自己的私慾,不惜視國家與民族於不顧,引狼入室,並且爲其掩飾蹤跡的,就是盤踞在北方邊境上長達數千年之久的幾個貴族世家。因爲年代太過久遠,這幾個貴族世家已經很難從血脈上說清楚他們到底是索恩人還是草原人,即便原本是純正的索恩人血統,但是與北方草原人做了千百年的鄰居,血脈這東西也早就說不
清道不明瞭。
沃頓子爵沒有說出到底是哪幾家出賣了哈肯瑟郡,因爲他已經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如果凱瑟琳不是剛剛受封的薩洛克領主,甚至都不會讓凱瑟琳發現。
“沃頓子爵,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是繼續隱姓埋名過着逃亡的日子,還是把事情的真相捅出來,替哈肯瑟郡死去的8萬軍民討個公道?”
同爲領主,凱瑟琳對沃頓子爵的遭遇亦是心有慼慼然,對哈肯瑟郡死去的8萬人,也多有同情,因此在詢問對方接下來想怎麼辦的時候,便有了一點暗示的味道。可實際上,就凱瑟琳本人來說,倒不覺得邊境上的那幾個古老貴族世家做的有什麼不對。貴族與皇室之間本就是一個鬆散的聯盟,爲了利益,可以走在一起,爲了利益,也同樣可以分道揚鑣。立場不同,看問題的態度自然也就不同。
討個公道?沃頓子爵笑了。這是他從哈肯瑟郡敗逃以來,聽到的最讓他開心的一句話。可是沃頓子爵又不是傻子,索恩北方一直就不是皇室的勢力範圍,這個公道,未必就那麼好討。
“凱瑟琳伯爵,謝謝你的好意,這件事我自己會處理……”沃頓子爵一邊說着話,一邊從火堆裡扒拉出一個烤的外皮有些焦糊的土豆,用衣服包裹着拿在手裡,用牙齒咬着撕開焦糊的表皮,咬了一小口。其實土豆還有些夾生,但沃頓子爵已經顧不了那麼多,微眯着雙眼,細細的咀嚼。沃頓子爵吃的飛快,但不缺乏優雅,只從這一點來說,沃頓子爵應該受過良好的貴族教育。
“沒想到烤土豆也這麼好吃,不過數量不多,就不請你們了。”沃頓子爵微笑着道歉,又從火堆裡扒拉出一個,用腳尖踢給了布蘭登。
烤土豆又有什麼好吃的,作爲從另一個世界過來的人,威廉當然知道土豆並不算有多美味。可就是因爲如此,沃頓子爵纔會說出不請你們吃這樣的話。這是沃頓子爵僅有的一點尊嚴,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點破。
沃頓子爵又踢給布蘭登一個土豆,自己也拿了一個,剩下的則全都小心的埋進灰燼裡,這是準備留着下頓吃的。
“凱瑟琳伯爵,這一次是我們哈肯瑟郡遭了毒手,但下一次,未必就不是你們薩洛克郡。我在來薩洛克郡之前,特意在草原上轉了一圈,發現今年的草原,與往年有了很大的不同。幾個原本就很強大的部族,已經開始在尋求整合,用不了多久,一個新的草原霸主就會出現在我們面前……”
此言一出,威廉的反應還好點,凱瑟琳卻像是突然掉進了冰窖裡一樣,全身一顫。身邊多了一個強大的鄰居,這對對薩洛克郡來說,只可能是壞事而不是好事。凱瑟琳和紫羅蘭商會的所有人,已經把全部身家都砸在了這個地方,一旦草原人整合完畢,下一步的動作不用問,肯定是策馬南下。這對還在襁褓中的薩洛克郡來說,無疑是滅頂之災。
可就在這時,威廉卻突然冒出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話:“沃頓子爵,你有沒有興趣留在這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