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三個月,漫長的冬季已經進入尾聲,一家開放式的咖啡廳,孱弱的陽光鋪滿整個露臺。
石謙新一個信封放在樂靖晟的面前,“希望你說到做到。”
樂靖晟悠然的放下咖啡杯,拿起信封看了一眼,裡面是一沓香豔的照片,“你放心,我比你更不願意看見她受到傷害。”
“可我們都在不斷的傷害她。”石謙新扭頭看着五十樓以下的風景,人車都變得很渺小。
“你真的要走?”
“不走又能怎麼樣呢?她極盡所能的避開我,甚至連公司都不敢去,難道真要眼睜睜的看着她爲了逃避我,心甘情願的放任你將樂世易主嗎?”
石謙新不自覺的苦笑,整整三個月,他一次都沒見過婧虞。哪怕他已經追進她家,她也可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幾天幾夜都不出來。
杜純那一鬧,讓樂家狠狠的火了一回,最重要的是讓婧虞背上第三者的罪名。
石家和杜家都是部隊出身,小時候給杜純和石謙新定下娃娃親。後來杜家沒落,杜純父母過世,杜純出國,這件事就再沒有人提。而石謙新原本不知道這件事,他從小到大喜歡的都是婧虞,直到杜純迴歸,跟婧虞一起出現在石家的時候,蔡曉雲才悄悄告訴他。
他那麼喜歡婧虞,而杜純在他們面前也從來不提這件事,他以爲那時候他們都還小,現在已經是自由戀愛,不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根本沒放在心上,他沒想到,她竟然會來攪亂婚禮……
“那你這次走,什麼時候再回來?”樂靖晟自己也沒想到,有一天他竟然可以跟石謙新這樣心平氣和的坐在一起聊天。
“我也不知道,如果前景好,我想留在那邊。”石謙新起身站到露臺邊,隨意的將手插進褲袋。
“我聽說你之前不是申請調回來嗎?”樂靖晟從後面看着他的側影,他最近瘦很多,站在那裡,風拂動他的衣袂褲管,好像只要微微用力,就能將他折斷。
“是啊!原本想結婚以後留在這邊,雖然升遷的機會少一些,但是可以離家近一點,我媽年齡也大,身體也不太好了。”石謙新將目光投向遠處,眼底盡是無奈,“可惜……”
“唉!”他嘆了口氣,又自嘲的笑笑,“這樣也好,反正調令還沒下來,而且我爸也希望我能更上一層樓。”
“其實,你不用把所有責任都歸咎在自己身上,在這件事上,我們都有錯。”樂靖晟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時間回治癒一切的。”
石謙新搖搖頭,長長的嘆了口氣。
與其說是時間治癒一切,不如說是刻意的埋藏,就像他們三個人的糾葛,怎麼揭都揭不去,粉飾太平不過是自欺欺人。
“總之,我走之後,你遠遠看着她就好,不要騷擾她,不要傷害她,讓她自己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石謙新鄭重的拍拍樂靖晟的肩膀,“她不是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
“你還對這句話念念不忘?”樂靖晟笑起來,沒什麼心機,也沒有嘲諷,“也難怪,那大概是婧虞第一次真的跟你發脾氣吧?”
“其實,她那個樣子也挺好,只可惜是最後一次看見了!”無論是什麼樣子的婧虞,他都是發自內心的喜歡。
石謙新看了看時間,“不早了,我還有事要辦,先走一步。”
“喂,明天用不用我去送給你送機?”鬥了那麼久,分別的一刻竟然有幾分惺惺相惜的味道,大概是因爲他們都曾深愛過一個人。
石謙新沒回頭,只是遠遠的擺擺手,舉手投足都是瀟灑,可樂靖晟知道,那是放不下。
“少,少爺?”柳媽開門,看見是樂靖晟,下意識的想關門。
樂靖晟連忙從門縫裡塞進半個身子,“柳媽,我有幾句話跟婧虞說,說完就走。”
他居然沒發脾氣,柳媽這纔想起來,說到底自己只是個外人,樂靖晟纔是這個家的主人之一。
“對不起,少爺,我真是老糊塗了。”柳媽一面給他讓路,一面道歉。
“沒關係,你是對的,謝謝你這樣保護婧虞,保護這個家。”樂靖晟給她一個和善的微笑,是發自內心的,“家裡的人都在嗎?”
經過這段時間跟石謙新接觸,他更懂得寬容,一個男人不但要有聰明的頭腦,還要有能人所不能的寬容。
“太太帶小少爺一起去醫院複診還沒回來,小姐一個人在花園畫畫。”柳媽見樂靖晟這麼客氣,反而不好意思起來,“我帶你過去?”
“好啊,謝謝你!”
家裡沒什麼變化,就是冷清了。樂靖晟從和楊子嬌舉行婚禮之後也再沒回過這個家,孔夢琳更是不用說,樂靖晟幾乎能想象到除夕的時候,家裡是怎樣寂靜的氣氛。
他對這裡忽然變得很陌生,比四年前來的時候還要陌生,因爲他都不知道,婧虞是什麼時候學會畫畫的。
“小姐,少爺回來找你。”柳媽大概是怕婧虞心裡有牴觸,遠遠的就開始通報。
可婧虞好像沒聽見,連身子都沒動一下,仍舊專注的繪着手中的素描。
“柳媽,你去忙吧,我就在這兒等她畫完。”樂靖晟臉上毫無怒意,他隨意的坐下,淡淡的看着婧虞。
她的頭髮高高豎起,在後腦上盤成一個丸子,穿着一件寬鬆的鵝黃色毛衣,脖子上圍着一條波西米亞風格的圍巾,歪坐在花亭的欄杆上,捧着雪白的畫籤,沙沙的描繪着。
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樂靖晟細細的打量她。夕陽的餘暉照在她身上,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在溫和平靜中。不過短短兩三個月不見,她飛揚的棱角好像都收斂了,五官更柔和細緻,最重要是她張揚活潑的氣質變成成熟內斂,她身上多了一份真正的女人味。
“你找我有事?”畫完了,她從欄杆上滑下來,有條不紊的收拾東西。
語氣中沒有厭煩也沒有吃驚,嚴格來說是平靜得沒有任何語氣。樂靖晟的目光一直追隨着她,她真的變了,變得他不認識了。
“對,我來想問問你,公司你還要不要?”
“你想要?”
“你知道我一直都想要。”樂靖晟也不避諱,走到這一步,他們在彼此眼中都是赤-裸-裸的了。
石桌上的水晶茶壺裡,花茶咕咕的冒着熱情,婧虞給自己斟了一杯,“那到底是你想要,還是孔夢琳想要?”
“我們都想要,但目前是我想要。”她過得這樣淡定,樂靖晟有點後悔今天的來意,也許真該如石謙新所說,不要再打擾她的生活,每個月固定給樂家支出一筆費用,讓她們過自己的生活就好。
“那不好意思了,”婧虞這纔是第一次擡頭看他,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我媽咪去複診,如果醫生覺得情況允許,明天她就會回公司銷假,正式上班。”
對這個回答,樂靖晟並不感到意外。這幾個月,婧虞一直把自己藏起來,可樂瑤沒有。雖然她因爲腿傷需要長期臥牀,可她還是經常聯絡公司的董事和高層,極力對公司的一舉一動都做到心中有數。
“那你呢?你又準備什麼時候回來?”這纔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我嘛,再看看!”她揚起頭,迎着陽光眯起眼睛,一臉的輕鬆,“也許明天,也許後天,或者永遠都不回來。”
她的笑容刺痛他的眼睛,她是如此的平靜,平靜得異於尋常,樂靖晟不甘心,他覺得這不是真正的婧虞,這是僞裝,他想要撕開她的僞裝,找出曾經的那個婧虞,只有那個,纔是真正的婧虞。
“那你就準備眼睜睜的看着你媽咪一個人在公司掙扎?”
“掙扎?”婧虞挑挑眉,笑得無懈可擊,“樂家一直以來都是我們的產業,我媽咪一輩子都致力於樂世的發展,怎麼會是掙扎呢?”
樂靖晟從她笑容裡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希望你是真心這麼覺得。”
婧虞回頭吹滅小爐子裡的燭火,準備回屋子,“你還有別的事嗎?”
“石謙新要走了。”她既然能這麼冷靜,相信這個消息對她來說也不算什麼。樂靖晟隨着她的頻率起身,“他坐明天上午的飛機回部隊,相信你也不在乎了,是吧?”
他原本是想用激將法,可看到婧虞如他所願無謂的聳聳肩,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像個跳樑小醜,費盡心機的走到今天,依然不能撼動她的眼波。
“他讓我別打擾你的生活,讓你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他說他很遺憾不能當面跟你說聲對不起。”樂靖晟的聲音極盡溫柔,似乎在力圖複製石謙新的心態,“他說,他可能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
“如果你沒有別的比這更重要的事,那就這樣吧!”婧虞一直保持着微笑,淡淡的看着他,“柳媽一直在哪兒站着,怪冷的。”
樂靖晟這才發現,原來柳媽折回去根本沒有進屋,而是站在後門邊注視着這裡的一舉一動。想來經過那麼多事,這個家裡的人對於他,已經沒有任何信任可言。
樂靖晟忽然感覺到一陣無力的悲傷,他再也融不進這個家,連帶林美薇也融不進了。
“不管站在很麼位置,我都希望你、你們好好的!”樂靖晟忽然伸手,大力抱了抱婧虞,然後頭也不回的轉身走掉。
婧虞在花亭裡站了很久,知道夜風襲來,她覺得有點涼,才縮着身子裹上斗篷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