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的大魚很胖,有着水平的尾鰭以及兩條恍若巨漿的腹鰭。它渾身上下佈滿了夢幻般的藍白色符文,符文流轉間,綻放出一道道藍色的波浪,以大魚爲中心向四面八方盪開。
小女巫就躲在這條大魚腹心之處。
她的周身還半裹着那條黑色的斗篷。原本在大魚半透明的皮膚,那抹斗篷的黑色異常顯眼,但隨着小女巫呼吸越來越平靜,包裹在她周圍的藍色也越來越濃郁、越來越耀眼,那塊黑色的痕跡很快便從所有人視線中消失。
留在大廳中的,只有一條半浮在虛空中的藍色大魚。
四位巫師縱身躍到大魚背上。
瀰漫在大廳裡的妖氣與大魚發散出的藍色波浪碰觸之後,彷彿滾油與冷水相撞,被炸的四散濺開,落處燃起一朵朵冰冷的火焰。
被那些火焰粘上,須臾之間便會化作一蓬冰屑。尼基塔就親眼看見一頭老巫妖因爲大意,袍角沾染了一朵冰焰,只是眨眼間,火焰便順着袍角燒到老巫妖的脖子,然後從它那緊湊的五官鑽了進去。
老巫妖哀嚎一聲後,便沒了氣息,臉上泛起一層晶瑩的藍色,彷彿深海玄冰。簇擁在大廳四周的一些巫妖們狼狽的躲避着這無妄之災。
但更多巫妖雙眼間閃爍起兇狠的血色光芒:
“不要讓他們跑了!”
“抓住這些小崽子!!”
“給我留兩斤肋排!”
“我要燉巫—腦—湯!!!”
尖嘯與怒火夾雜在一起,讓整個大廳都有些亂糟糟的。正常情況下,當兩位大妖在場的時候,其他低階妖魔應該表達恭敬與臣服,最起碼不能在大妖面前叫囂。但這裡是巫師塔二層,呆在這裡的老巫妖們都是進階無望、而又精神脆弱的傢伙。
它們真的會發瘋。
血色的藤蔓從四面八方的虛空中探出,彷彿一條條八爪章魚,抓向那條藍色大魚;黑色的火焰彷彿雨點般從天而降,砸向魚背;還有慘白的骨箭、帶着業火的鐵鏈、呼嘯的厲鬼、無形的詛咒,等等,巫妖們召喚出千百道魔法,亂七八糟的攻擊着那條大魚。
但魚背上的幾名年輕巫師似乎與大魚融爲了一體,試圖將他們從魚背拽下來的鐵索、藤蔓,總會抓個空;而魚身又滑溜無比,難以捕捉。
至於咒語或者魔法,落在大魚身上,只會濺起層層漣漪,或者從魚皮滑落下去,看不到一點傷害的痕跡。
單純的能量攻擊,卻像是給那條大魚補充魔力,反而讓它越長越大,長的飛快。
藍色的大魚甩動巨大的尾巴,捲起層次分明的藍色波浪,推着大魚向法師塔外滑去,眼看便要逃出生天。
嗡!!
黑牆前的青銅鼎中發出一聲輕鳴,整個枯黃之地都在應和。
嗡嗡!!
無形的波紋瀰漫在四面八方,彷彿一根根無形的絞索,串出一張無形的大網。而那條大魚就落在網子中心。
這是枯黃之地的法陣。
對外可以隱匿這座巫妖聚居地所在、可以抵禦強敵入侵;對內也能化身天羅地網,網羅一切攪亂規則的存在。
黑色的潮水在虛空中流淌,嘩嘩着,汩汩着,順着每一個網眼涌出。
這是來自深淵的惡水。
可以墮落一切善良與希望。
大魚用力撲打着兩側的魚鰭,甩動身後的尾巴,激起一道又一道藍色的波浪。
藍色的波浪與黑色的潮水相遇,悄無聲息的中和着那些潮水。藍色褪去,黑色消弭,一起化作白色的浪花。
白色的浪花歡呼着,坐在藍色與黑色的潮頭,推着大魚遊的更快。
烏利希爵士眼神微動,寬袍下握着細杖的手指微微緊了緊,然後它輕輕嘆了一口氣,向前走了一步。
迷霧船長擡起眼皮,看了老巫妖一眼。
烏利希爵士擡起了左手。
它的左手像許多老人一樣,枯瘦、沒有光澤、手背上佈滿了時間的瘢痕。但它的手卻與普通老人的手有本質的區別。
隨着大巫妖擡起左手,一道沉重的陰影驟然出現在枯黃之地上空。
尼基塔擡頭看去,只見天空中雲氣、太陽、星光統統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巨大的手掌。那是一隻老人的手,手指枯瘦,手臂只延伸至肘處,肘後則消失在虛空之中。
烏利希爵士的左手微微動彈了一下。
半空中那隻巨手也隨之一動。
女妖悄悄嚥了口唾沫,睜大眼睛。
烏利希爵士把手向下一按,抓向那條大魚。但那道藍色的身影雖然很大,身形卻異常靈活,逃跑的軌跡就像雷雨中的閃電,曲折迂迴,轉向生硬,毫無規律,又迅捷無比。
大手一把抓下,只撈到大魚的尾巴。
然後那尾巴用力一甩,竟從那隻大手中逃了出去。真正像一條魚兒一般滑不留手。
尼基塔假裝專注的看着那隻大手,沒敢看烏利希爵士的臉色。她可以肯定,導師現在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尤其身旁的迷霧船長還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低笑,更讓女妖心底發毛。
這讓她回憶起許久之前,她跟着船長與另外三位大海妖見面時的場景。
一樣的危險。
一樣隨時會沒命。
她甚至連一口唾沫都不敢咽,唯恐一點噪音惹的大巫妖惱羞成怒,把她掛到黑牆上去。
烏利希爵士沉默了幾秒鐘。
那條大魚跑的愈遠了一些。
然後大巫妖將右手中的手杖換到左手,擡起了右手。半空中,那隻大手也隨之出現了細微的變化。
這一次,烏利希爵士沒有直接抓向那條大魚。
尼基塔眼神有些複雜,輕輕吁了一口氣。
整座大廳裡的巫妖們都齊齊吁了一小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