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巫師世界擁有高度發達的文明。
他們的足跡跨越星河的阻礙,他們的目光穿透時光的迷障。偉大的巫師端坐虛空,垂釣諸天;弱小的巫師調製魔藥,延年益壽。
相比之下,同在一顆藍星上的白丁文明,就顯得遜色了許多。
他們沒有能夠砸碎虛空的強悍肉體,沒有能夠看透虛幻的清醒目光;他們的壽命只有短短百年,而且他們的世界也只有這顆藍星這麼大。
雖然同出一源,但終究已經分道揚鑣。
司馬先生的聲音在空曠的教室裡顯得有些清冷:
“經歷了多次失敗的嘗試之後,巫師們逐漸放棄了重新與白丁們合二爲一的選擇,開始隱匿自己的行蹤。”
“這個時候,在對待白丁的態度方面,巫師世界逐漸形成了三個主要的派別。”
“頑固巫師、保守巫師、激進巫師。”
“頑固派提倡巫師應該與‘凡人’徹底隔絕,認爲凡人們屬於‘不可接觸者’。”
“這個派別的巫師中有很多血統至上論的支持者,他們認爲人類與巫師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生命,過多的接觸會導致巫師力量的流失;當然,也有部分學者認爲,一些頑固巫師純粹是怠於與凡人打交道,希望把有限的時間投入到無盡的魔法探索之中。”
“這一派別的擁躉主要集中在一些傳承悠久的古老勢力中,比如血族中的密黨、東海的蓬萊,等等。他們在當前巫師界並不是主流——事實上,這些頑固派的巫師甚至多次在巫師聯盟的大巫師會議中提案,希望能夠解散第一大學,徹底迴歸中古世紀的封閉傳承體系中。”
看得出,司馬先生並不喜歡這個派別的巫師,語氣中充滿了濃濃的嘲諷。
鄭清非常理解這種不滿。
在他看來,頑固巫師們的選擇無異於閉關鎖國、自戮雙目。
即便在普通人的歷史課本里,這種落後的選擇也被認爲是歷史的倒退,何況更加發達的巫師世界呢?
“保守派認爲巫師可以與‘白丁’保持有限接觸。”
“他們認爲白丁與巫師同出一源,作爲更發達文明代表的巫師世界,有責任與義務指導白丁世界向更文明的階段進步。”
“當然,根據立場不同,保守派中也有許多不同的聲音,但無論如何,保守派的觀點屬於當今巫師世界的主流。包括第一大學、月下議會、巫師議會等巫師世界主要力量,都屬於這個派別。”
“激進派的巫師則希望巫師世界能夠重新開放,再次嘗試與白丁文明融合。【】”
“這個派別認爲,白丁與巫師作爲雙子文明,冥冥中自然可以互相促進,共同進步;隔離政策是一種落後的歧視性政策。”
“那麼……你怎麼認爲?”司馬先生停止解說,按着自己的講義,目光緊緊盯住鄭清。
“聽上去,似乎激進派對普通人更友好一點。”鄭清猶豫着回答道。
“錯!”
司馬教授重重拍了一下手中的講義,將教室裡的學生們都嚇了一跳:
“這就是我要讓你們記住的——在探究歷史的過程中,永遠不能武斷、儘量不要下結論!”
“不要用你們小腦瓜裡那種簡單的邏輯來思考這個世界上最複雜的關係!”
“實際上,許多頑固派巫師希望保護人類文明的獨特性,他們認爲巫師的介入會導致人類文明喪失進取性;而也有許多激進派的巫師在憧憬着諸神時代的榮光。”
所以,所謂保守派巫師,就是在頑固派巫師與激進派巫師之間和稀泥罷了。
鄭清暗暗吐槽着,頗爲不齒——難怪這個派別的力量最爲龐大。
說到底,只是角度不同罷了。
這樣想着,他的思緒又忍不住飄回巫師隱匿那個問題中去了。
從白丁的角度來看,巫師們的確從這個世界中隱匿了自己的行蹤。
而在大多數巫師看來,他們只不過紮緊了自家院落的籬笆,掩上了院落前的大門,阻止門外不速之客的訪問而已。
就像一個村子的兩戶人家。
一個富家大戶,自然會高築圍牆、緊鎖院門,不喜歡與另一家窮酸打交道。
角度不同,看問題的方式就不同,結論自然不是同一個意思。
鄭清心底明悟着,手指不由自主拂過一小段話。
那是《世界近現代史》中引用的巫師界著名通俗讀本《文明的道德》中的一些句子。
“這個世界是巫師的,也是白丁的,但歸根結底,還是屬於巫師的。”
“巫師擁有更加更加廣闊的視野、更加豐富的資源。我們的世界,從廣度與深度上,都囊括了這顆小小的藍星。”
“各甘其食,各美其服,各安其居,各樂其俗。”
“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此乃道德也。”
他終於明白,這本書爲何被稱爲‘文明的道德’——對於有巨大代差的文明而言,保持距離,就是最美的道德。
當鄭清回過神,司馬先生仍在講臺前侃侃而談,卻不知把話題已經延伸到哪裡去了:
“理念不同,想法各異,自然會誕生許多不同的派別。”
“在今天的巫師世界,這種事情相當普遍。”
“比如針對銀河議會態度不一就有銀河巫師與本土巫師的區別;針對巫師教育的方式又有學院派、血緣派、師承派的區別;針對巫師出身又有貴族巫師與平民巫師的區別。”
“在學校這個簡單的小社會中,如果你們細心體會,就能感受到不同羣體之間方方面面的矛盾與妥協——這也是大學教育的一重含義。”
“我希望我的學生們,每個人身上都有自己獨特、自由的烙印,而不是被這些籠統繁雜的派系所影響。”
“我思,故我在。”
“沒有自己思考的人生,不是獨立、完整的人生。”
“這個問題到此結束,下一個同學。”
司馬老師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釦了扣講桌,將教室裡神遊的學生們喚了回來:
“我希望後面同學提的問題能夠更契合我們這門課。”
鄭清微微嘆口氣,揉揉眼睛,將發散的思緒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