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週二上午十點鐘。
主教樓東附1001的教室裡一片安靜。
所有的學生都靜悄悄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用餘光小心打量着講臺上那位瘦削的占卜課教授。
雖然這並不是天文08-1班的學生第一次被老師在課堂上扣掉學分。
但這是天文08-1班的公費生,第一次被教授在課堂上扣分。
易教授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打破了籠罩在公費生身上的某層神秘光環。
這讓許多人感到新奇。
要知道,在注重考試成績的九有學院,教授們對成績優秀的學生總有這樣或者那樣的優待——所有人都覺得理所應當,幾乎沒有人認爲這是一種歧視。
而現在,教授用他的權力爲他在課堂上的權威做了一條強有力的註解。
鄭清把腦袋埋在課本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如果不是教室內禁止學生戴兜帽,他甚至想把整個腦袋都蒙的嚴嚴實實。
他敢打賭,自己的耳朵紅的快要冒煙了。
易教授似乎非常滿意自己對課堂紀律的掌控程度。
他清清嗓子,喝了一口茶水,滿意的對小精靈校工豎起大拇指。
“在繼續深入瞭解占卜體系之前,你們還有一點小小的準備工作要做。”
易教授翻了翻講義,屈指在講桌上扣了扣,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鄭清低着腦袋,沒有擡頭。
他打定主意,從現在開始,易甲子教授的課堂上他再也不說話了。
不回答問題。
也不再提出疑惑。
他惡狠狠的抓着筆,咬牙切齒的做着筆記,手下的每個字都浸透着他的憤怒,一筆一劃間的力道能夠把講臺上那隻‘大馬猴’戳出七八個窟窿。
“當你們試圖用魔法攫取他人信息之前,需要提前考慮命運之河的反噬。畢竟那條河流裡的每一朵浪花,都代表一個生命最燦爛的光輝。”
“沒有人能隨隨便便褻瀆這種光輝。”
“如果說,在第一大學正式成立之前,魔藥、魔文、符籙、鍊金等等這些憑藉經驗積累的學科已經有了一定發展,那麼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預言類魔法,仍舊停留在荒古渾沌年代,巫師們只能憑藉天賦與直覺窺探命運的一鱗半爪。”
“阻止這門學科發展的唯一障礙,就是天譴。”
“……我又看見地大震動。日頭變黑像毛布,滿月變紅像血。天上的星辰墜落於地,如同無花果樹被大風搖動,落下未熟的果子一樣。天就挪移,好像書卷被捲起來。山嶺海島都被挪移離開本位……”
這番恐怖的描述令所有人坐立不安,雖然占卜術的威力很客觀,但沒道理爲了那些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去觸怒無所不在的蓋亞。
易教授話鋒一轉,語氣變得輕快了許多:
“值得慶幸的是,你們生活在新世紀。”
“在第一大學成立後,無數大巫師摒棄前嫌,互相交流心得,成功拿到了‘大衛的鑰匙’,打開了命運卡在巫師脖子上的枷鎖,衝破了亙古的迷霧。”
“那聖潔,真實,拿着大衛的鑰匙,開了就沒有人能關,關了就沒有人能開的。”
最後一句話,他說的如此歡快,以至於鄭清都忍不住擡起頭看了這個‘小老頭’一眼。
更多人則是伸長脖子,想要努力看清易教授拿着的‘大衛的鑰匙’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就是‘鑰匙’。”
易教授把手高高舉起,手指間捏着一粒被磨得發亮的木珠。
“這把鑰匙是我的。”
“每個人都應該尋找真正切合自己心意的鑰匙……每個人都被命運的枷鎖束縛了,你脖子上的鎖鏈,並不是隨便一把鑰匙就能打開的。”
“也許有人會問,這把鑰匙該怎麼使用呢?”
易教授睜大眼睛,詢問的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最後點起了坐在教室第一排中間的劉菲菲同學。
“介質,教授。”九有學院的首席生細聲細氣的解釋道:“在使用魔法提取他人信息的時候,需要被占卜者的某些介質。比如頭髮、衣服之類包含宿主氣息的物品,當然,最有些的介質是血液。而這些‘鑰匙’是用來承載介質的工具。”
“非常完美。”教授滿意的點着頭,手中枯黃的竹鞭用力揮了揮,把空氣抽的咻咻作響:“劉菲菲同學加一分……這是你應得的。”
女首席生害羞的坐了下去。
鄭清的心情愈發沮喪。
“就像劉菲菲剛剛提到的,只有找到你們自己的‘鑰匙’,才能避開天譴,通過魔法正確描繪出那些介質中所蘊含的信息。”
“那麼,鑰匙在哪裡?”
“鑰匙無處不在。”
“你們在占卜術中使用的‘鑰匙’可以是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事物。”
“比如一塊烤黑的骨頭、一片枯葉、一朵鮮花、甚至一段棉線、一塊破瓷,任何事物。我記得曾經有位大占卜師,他的鑰匙是一頭蜣螂滾出的牛糞球。”
教室裡響起幾聲輕笑,然後在教授巡視的目光下迅速消失不見。
就連一向喜歡吐槽的辛胖子都鼓着嘴,一本正經的看着教授,完全沒有開口的衝動。
易教授滿意的點點頭。
“尋找屬於你們的鑰匙……這是涉足占卜術的第一步,也是最困難的一步。”
“因爲這個世界如此廣闊,誰能從蒼茫萬物中找出那枚契合自己心意的承受物呢?有的占卜學徒終其一生,都沒辦法找到適合自己能力發揮的鑰匙。”
許多人都露出爲難的表情。
對於這些生活在象牙塔中的大學生而言,想要滿世界去找自己的鑰匙,就像在沙漠裡篩選一粒特殊的沙子、大海中提取一滴特殊的水珠一樣不可能。
不僅沒有時間,而且也沒有能力。
“但是,這也是你們的優勢!”易教授昂着腦袋,眉毛擡的高高的,似乎想要每個人都記住這一刻。
“這裡是哪裡?”
“第一大學!”
“我是誰?”
“你們的占卜課教授!”
他自問自答着,手中竹鞭的鞭尾用力頓在講桌上,發出‘咚咚’的聲響,竹梢隨之一顫一顫,顯得非常激動:
“作爲你們的教授!”
“作爲你們占卜課的教授!”
“知道了你們的名字、給你們上了三節占卜課,如果還不足告訴你們點什麼,那簡直是第一大學的恥辱!”
說到這裡,他放下手中的竹鞭,端起水杯,咕嘟咕嘟連灌幾大口。
當教授重新開口時,已經不那麼激動,語氣平靜了許多:
“就像我以前的占卜老師,對自己的學生總會簡單看一看,算一算,不僅僅爲了給你們驚喜,也爲了讓我們安心。”
“現在……你們每個人輪流到講臺上,我告訴每個人,屬於你們的‘鑰匙’到底是什麼。”
劉菲菲的手高高舉起。
幾乎戳到易教授的臉上。
“有什麼問題嗎?”教授溫和的看着她。
“我記得您說過,”女首席站起身,侷促不安的問道:“占卜是有反噬的……教科書也寫了‘解掛有風險,占卜需謹慎’……您爲這麼多人卜算,沒關係嗎?”
教授感動的笑了笑,用力擤了擤鼻子。
“哦,就像我之前提過的,在觸摸命運之線的時候,你必須小心翼翼。”他晃了晃自己枯瘦的手指,眼睛閃閃發亮:“但這也需要看對象。”
“如果你們試圖偷窺我們那位偉大的老校長藏在命運之河裡的暗淡印記,很可能會被他不自覺的反噬鎮殺。”
“但是,如果作爲教授的我,如果只是簡單的看看你們下節課使用什麼承受物,順便對你們做出一點點提示,頂多會打個噴嚏罷了。”
幾句輕描淡寫的話,讓每個人都敬畏的看着這位苛刻的教授。
就連鄭清也不例外。
在陽光下,他那矮小瘦削的身影,彷彿一下子高大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