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怔怔地望着簫忘書,他的眼睛裡倒映着自己的身影,恢復了往日裡的溫柔。
“忘書?”
簫忘書脣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嗯。”
所說的話,所呼喚的名字終於有了迴應,孟夏伸手抹了一把淚想笑,但是淚水卻又怎麼都止不住。
倒是簫忘書先開了口:“孟夏,你聽我說,因爲我也不知道自己能維持清醒到幾時,所以有些話我必須現在就說清楚。韓非他重病,活不長了,他一心想着速戰速決,告訴陸尋韓非肯定會很快就發起進攻要他注意。還有百草堂裡還有一批藥人,我身上的蠱是蠱王,對那些藥人體內的蠱有吸引的衆人,剛纔我的毒性發作,那些藥人一定會很快就向着這邊來。藥人兇猛,你們不要分散亂走。還有,你告訴張欣,我懷疑藥人的弱點是在這三個位置,但我不能確定,你們抓了藥人回來,大可一試。”
簫忘書說着用手在孟夏的身上比了比那三處位置,哪想就在這時卻是被孟夏一把抓住了手。
“怎麼了?”簫忘書見孟夏面色不好,不由得動作一頓開口問道。
“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那你呢?你要去哪裡?”孟夏幾乎是一瞬間就聽出了簫忘書話裡那股決絕的意味。
簫忘書怔了怔,卻沒有移開自己的視線,只是慢慢地伸出手來覆在了孟夏抓着自己的手腕上,輕聲道:“抱歉。”
“我要的不是抱歉,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如果到這個時候孟夏還不懂簫忘書的打算,那她也枉爲簫忘書的朋友了。
簫忘書依舊笑得溫柔,那雙眼睛裡的情緒卻是讓人有些看不懂,似是悲傷,似是不捨,似是解脫。
孟夏聽到他低聲道:“唯有這個我只怕答應不了了,你知道的,我不想騙你。與其變成別人的傀儡傷害你們,我寧願死。”
“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忘書,你不要這樣。”
“孟夏。”他輕聲喚道,一雙眼睛直直地望入她的眼眸:“沒有辦法了,我是大夫,我的身體如何我自己最清楚。而且,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只要你願意,爲什麼會沒有回頭路?!我們一起想辦法好不好,當時我的蠱毒無解,你是怎樣鼓勵我的你忘了嗎?難道你自己現在就要放棄嗎?”似乎是害怕簫忘書從自己的面前消失不見,孟夏緊緊地抓着他的手,言語裡已經有些激動。
“孟夏,孟夏。”兩聲一重一輕地呼喚,這才讓孟夏沒有再繼續說話:“對不起啊,我要食言了,我當時說一定會治好你,可是現在……只怕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
“我……”
孟夏還想說些什麼,可是簫忘書卻是在自己的頭顱上按了按,下一刻卻是取出了一根細細的金針。
“我現在能勉強保持神智,也是多虧了這個,但是孟夏,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代價的。”簫忘書的表情帶着一絲淡淡的苦澀:“我的神智已經保持不了多久,接下來毒素也會壓不住,我終究還是會死的。”
孟夏怎麼也沒有料到會是這麼一個狀況,一時間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
,一臉不可置信和悲慼:“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所以,孟夏,幫我一個忙好嗎?”
“什麼忙?”
簫忘書的嘴角勾了勾露出一個釋然的笑意,孟夏很少看見他笑的這麼燦爛的樣子,彷彿期待着什麼美好的事情一般。
可是他說出的話卻與這個燦爛美好的笑意一點都不符合。
他說:“殺了我。”
孟夏抓着簫忘書的手下意識地鬆開,整個人怔在了原地。
“我不想死了還成爲他們的工具,孟夏,你幫我。”簫忘書說完卻是主動拉起了孟夏的手抵在了自己的腹部:“蠱王在這裡,你知道該怎麼做。”
“我不能!”
“你可以。孟夏,你不是在殺我,你是在救我。總歸是要死的,與其毒發痛苦的死去,這樣乾脆利落地死去至少還免受一些痛苦,而且……”
而且如果死在你的手上,你會不會就一直記着我?你的心裡會不會一直有我一個位置?
這句話簫忘書卻是沒有說出口。
因爲他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體裡的毒素開始橫衝直撞,已經壓制不住。
“孟夏!”幾乎是在喊出這個名字後,簫忘書的眼角便流出兩行黑色的血淚。
孟夏見狀身子驀地一頓,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便看見簫忘書的口鼻都滲出了黑色的血。
毒性擴散,已經壓制不住!
“殺了我,孟夏!”
那張俊逸的面上滿是血痕,因爲痛苦簫忘書的身子一直在微微抽搐着,可他那雙眼睛卻一直定定地望着孟夏,滿是祈求。
孟夏一咬牙終是下定了決心,猛地轉頭過去大喊一聲:“把劍給我!”
陸尋他們一直關注着這邊的情況,此時聽到孟夏的大喊,陸尋幾乎沒有猶豫施展着輕功奔了過來,將自己的佩劍遞給了孟夏。
他幾乎是在看見簫忘書此時的模樣時,便已經猜到孟夏會做什麼,他下意識地望了一眼簫忘書,卻不曾想簫忘書對他笑了笑道:“阿尋,以後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孟夏。”
“好。”陸尋太過了解簫忘書的性格,他不需要聽對不起這樣的話,他要的只是一個承諾而已。
果然聽到陸尋這麼說以後,簫忘書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對着孟夏說道:“來吧。”
話音落下,簫忘書便笑着張開了雙臂。
彷彿迎接的不是死亡,而是擁抱一般。
孟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長劍出鞘,鋒利的劍刃閃爍着森寒的銀光,下一個瞬間長劍驀地沒入簫忘書的腹部。
孟夏心裡難受,卻強迫自己不能手抖,不能再增加簫忘書一丁點痛苦。她感覺到簫忘書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溫熱的呼吸輕灑在自己勃頸處,他的聲音低而沉,卻帶着一股別樣的溫柔繾綣。
他說:“謝謝你。”
還有——“永別。”
孟夏的眼睛頓時睜大,可簫忘書卻趴在她的肩膀上再沒了氣息。
“你們在做什麼!?”張欣直到看見孟夏拔劍這才反應過來,滿心的悲傷和憤怒使得他根本無法思考,只想將這股情緒宣泄出來,所以他奔跑過來後第一個動作就是去扯了孟夏的後衣領。
可是他卻在看清孟夏的表情時,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那張臉上全是淚痕,一雙眼睛裡滿是死寂和悲痛。
那樣的眼神,那樣的表情。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什麼。
孟夏的手緊緊地擁抱着簫忘書的後背,可是懷裡的人卻再也不能給他任何迴應了。
世上再也沒有那個驚才絕豔、醫術了得的俊逸青年。
世上再無簫忘書。
“厚葬了吧,這筆仇我們一定會報。”良久,陸尋終於開了口,即使強迫自己隱忍,可是聲音裡的憤怒卻怎麼也無法忍下去。
張欣一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對!這筆賬我們要和齊國好好清算清算!”
孟夏慢慢閉上眼睛,半晌才輕輕睜開,輕聲對着懷裡已經沒有氣息的簫忘書鄭重道:“忘書,如果你的靈魂還在這裡,可以聽說我一句話嗎?我,在此立誓,此仇不報,誓不罷休!”
說完,孟夏這才一咬牙將劍抽了回來,溫熱的血液噴灑而出,打溼了孟夏的衣裙,可孟夏卻根本不在乎,只是緊緊地抱着懷裡的人,不讓他摔在地上。
“我來吧。”陸尋說完扶過了簫忘書的遺體:“葬了吧。”
張欣沙啞着聲音道:“……火化了吧。”
一句話落孟夏和陸尋都轉過了頭來,面上皆是抗拒。樑國的習俗都是讓死者入土爲安,不可損毀遺體,因爲他們相信破壞了身體便是對死者的褻瀆,會驚擾死者靈魂,讓他們成爲孤魂野鬼。
張欣的眼眶泛紅,卻還是強迫着自己開口繼續道:“他體內的毒太多,哪怕已經……已經死了,也很危險,而且誰也不知道齊國那幫畜生會不會搶了忘書的屍體,繼續利用他。唯有火化才能避免最壞的情況發生,雖然……我並不願意,可是我們已經別無他法。”
孟夏沉默着沒有說話,只是依舊很抗拒。
“忘書以前和我說過,他最大的願望是看看這天下的大好河山。燒了也好,至少讓我們帶着他回到樑國,那片他深愛的土地,將他的骨灰撒在山川之間,隨着清風去看看那片大好的河山。”陸尋輕聲說完,然後將目光落到了孟夏身上。
孟夏的手慢慢握緊成拳,終是止了眼淚輕聲道:“好,我們帶他回家。”
將士們很快將一切準備好,火焰繚繞,簫忘書漸漸被火光吞噬,他的身影再也看不真切。
“永別了,忘書。”孟夏輕聲道,似是對簫忘書最後那句話的迴應一般。
一陣清風襲來,仿若誰的手輕撫過面龐。
孟夏擡起頭來望了望天,紅着眼睛露出一個溫暖的笑意來。
至少,讓我笑着陪你最後一程。因爲你肯定不喜歡我哭的樣子。
喃,忘書,下輩子,還要做朋友,好嗎?換我來保護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