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很心痛。她爲何會突然變成這樣?如果是這樣,她還不如繼續癡傻。好過現在一覺醒來,誰都不敢信,誰都要防着,如履薄冰。
其實從她日漸癡傻,他和大將軍已經警醒,誓要護她周全。大將軍始終不再立正室,不單單是對亡妻的顧悼,更多的,是爲了確保她唯一嫡系大小姐的地位。
只要等她年滿及笄,既已癡傻,幼時與皇室定下的親約必不能再作數。等與皇室解除婚約,大將軍有心,他也有心,不如就便宜了他這個一身輕鬆的混小子。
他自幼跟在大將軍身邊,在府中只是個客。在軍中,他也只是隨軍當個無職的參謀。他不是出身名門世家,對那虛無的名頭不上心。朝廷不會對他過問,大將軍也知他心不在此。
只等到她及笄。他年長她七歲,與她也算青梅竹馬。她再胖再醜,在他眼裡也始終是那個可愛的小妹妹。他不曾對別個女子心動,不如就帶她遠走高飛,護她一世天真爛漫。如果日後有機會,他帶她遍訪隱士名醫,說不定還能治好她後天被害的癡傻之症。他這樣,也算報答了大將軍對他亦師亦友的養育之恩。
但,也怪他和大將軍經常不在,到底還是沒能護她周全。這次是隻死了一個桃子,他和大將軍也是後怕,更不要說,她不再癡傻,更是怕極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她已經被逼迫如此,爲了自保也只能想着法子去剷除了要害她的人。他看得出,她性子還是善良的,真的是被逼急了,不得不狠下心腸。
他只聽到了她和張大夫的後半段對話,但也從她刻意支開環兒,推敲出了這次幕後是二孃害她。想來,這府中最想害她,也膽敢害她的,也只有那一個二孃。
他答應了她不對大將軍多舌。他也是不知該怎麼給大將軍說。說了,大將軍又能怎麼做呢?
嬌娘的身份特殊,大將軍也不是不顧念舊情的人。嬌娘一再迫害珍兒,從珍兒癡傻,大將軍第一個也是查的嬌娘。嬌娘的本領,他和大將軍都是知曉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害珍兒癡傻,除了她,這府中誰能做到?但查不到任何線索,沒有確鑿的證據,大將軍都不能無端地指責嬌娘。
也怪嬌娘身份特殊,原本就不可能做這將軍府的正牌大夫人。但大將軍也有想過,等他告老還鄉,還是要扶她做個側室,讓她好歹能入了牌位,也算報答她多年來始終默默跟在他身邊。
是大將軍的錯?還是嬌娘太過心急?
一個爲了護着已經癡傻的嫡女,更不會提早給了嬌娘更多權利。一個急於上位,大將軍越是護着珍兒,越是妒火中燒要去害了珍兒。
對嬌娘,大將軍始終是手下留情的。爲了大將軍,嬌娘心狠手辣,手上才沾染了那麼多污穢。大將軍又怎能到了現在背信棄義,翻臉無情?
就拿這次,嬌娘蓄意要害的還是珍兒,到頭來卻只害死了一個桃子。珍兒悲痛過度又病重了。大將軍一方面心憂珍兒病情,一方面,不是顧不上,也還是手下留情,只將嬌娘暫時軟禁在了她自己房中,並無更重的發落。
都是他們的錯,卻是逼得珍兒不得不自強起來。桃子的死,對珍兒打擊太大了。
他好心痛。她不再癡傻,本來他應該開心的,卻寧願她繼續癡傻。
除了心痛,爲何他還有一絲心慌?
“樑生!”
“在!”
他猛地回過神來,不曉得何時大將軍已經立於他身前,看樣子已經喚了他好多聲,最後喚出了他的大名來,他纔是如夢初醒。
“子勝,何以出神?”大將軍見他回過神來,語調一軟,換回了對他以字稱呼。
他搖了搖頭,換上一副笑臉道:“珍兒醒了,您快去看看吧。”
待二人急急到她房中,她並沒有換過一套衣衫。本也是個再次支開他的藉口,他並不覺驚訝。
梅子正伺候着她飲了那碗溫熱的湯藥。喝完了,桃子拿着空碗退下。她才甜甜地衝着門口喚了一聲,“爹爹。”
大將軍幾個大跨步坐到她牀沿,一手已經探上她額頭,一邊柔聲問道:“珍兒好些了嗎?可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我吩咐廚房……”
她打斷他道:“謝謝爹爹關心,我沒有什麼胃口,就還是讓廚房送來些清粥小菜便可。爹爹,我冷。”
他立即要轉身吩咐丫鬟再去取些被褥來,卻被她抓了抓衣角。
“爹爹,讓珍兒在您懷中躺會兒可好?”她虛弱地撒嬌。
看着她那張依然慘白的“小”臉,他毫不猶豫地一個翻身,讓她舒適地貼靠在他懷中。
看着這一幕,樑生又起心疼,也有了些安慰。她沒有太逞強,能依靠的,在最無助的時候,大將軍是她的親爹爹,她還是能靠上一靠。不需要多言,就只是撒嬌便好。
只是,他默默看着大將軍擁着她,卻總覺得她的眼神不對。
她這樣一靠,怕是最後一次撒嬌。這次過後,她決心靠自己,不再依着大將軍的庇佑。
說不上來。他既佩服她小小年紀,就如此自強,緊接而來的又是更多的心疼。她還小小年紀,甚至頭一日還仿若六七歲時的天真爛漫,只是一日,桃子一死,她病重,一覺醒來,對她只是眼一閉一睜過了一日,便不得不徹底清醒。
清醒了,便不會如癡傻時無心只懂快樂。癡傻時的任人宰割,他和大將軍有心卻又未能護她周全,清醒了,心思瞬間沉重複雜,卻也是比癡傻時多了自己對自己最可靠的保障。究竟是清醒好,還是癡傻好?他一時間都是沒有了個評斷。
也不需他評斷了。她既然已經清醒,便立即自強。憑她心思一夕通透,冰雪聰明。比起還未察覺的大將軍,他也已經先安心了不少。他決定只看好的。
她不再癡傻,簡簡單單,本就是一件最值得開懷的事情了。
至於她往後心中苦累,他和大將軍必也不會讓她獨自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