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夫人通知我們見面的地方,在醫院附近。我在過去的路上想,恐怕最近這段時間,夏夫人都是在醫院裡守着夏天佑的。
想起夏天佑,我的心情多少有些沉重。
雖然對於夏天佑今天的下場,我是完全不同情的,但是到底要見夏夫人,親眼目睹過陸暻年殘暴的我,還是有些忐忑,畢竟傷了人家的兒子。
到了約定的咖啡館。
我跟紀清一同進去,夏夫人顯得很憔悴,是那種像是受了巨大打擊之後的憔悴。要不是我之前對他的印象深刻,恐怕一時半會兒的,我還會有些認不出她來。
眼角低垂,眼下眼袋以及黑眼圈特別的重,看起來像是老了十歲。身上的衣服是暗色調的,人靠衣服馬靠鞍,她這個年紀的女人,其實是很需要衣服來承托出氣質跟氣色的,之前幾次見夏夫人,她都穿着非常的得體漂亮,看起來完全就是貴夫人的樣子。
但是此時的她明顯不是這樣的,好似在幾天時間內,她就老了好幾歲。看一個人是否年老,或者說是看一個人心理年紀是不是來了,除了看長相、穿着之外,還要看體態,一個人的精神頭,從體態上就能看的清了。
夏夫人從前是很有傲氣的女人,加之我每次看到她,多數都是跟夏亦寒在一起的,所以她每一次都是挺直了脊背,看起來趾高氣昂的很,但是此時,她躬着腰坐在咖啡店的雅座上,那樣子看着就能讓人感覺到她身上的落寞。
一個落寞的女人.......
我難以估量離婚、還有兒子受傷,這些事情堆加在一起,對夏夫人的傷害,也許這傷害的力度遠遠超過我的想象。
內心裡,我其實早就明白,對於上一代人來說,離婚是非常非常不被接受的,很多夫妻寧可一輩子成爲怨偶,也不會選擇走上離婚這條路。而夏富與夏夫人之間,顯然還沒有到怨偶的程度,他們曾經一起創業,一起走過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我對夏天佑的確是非常有成見,但是此時看到眼前近乎是變了一個人樣子的夏夫人,我還是有些震撼。
在心裡不禁會問,婚姻對一個女人,有時候的影響力,可以說是毀滅性的。
夏夫人手中拿着咖啡杯裡的湯匙一圈又一圈的轉,動作機械的有些木然。
我走到她面前,先一步開了口,“夏夫人?”
她看到我,手中的湯匙‘叮’的一下掉落在茶杯中,人這才醒過神來,擡頭盯着我看,她看着我的眼神有點怪,到底是哪裡怪,我也說不清楚,總之我覺得她是用一種審視的目光在看我。
想想夏天佑的情況,她審視我,也是我可厚非的。
我坐下來,儘量逼着自己用坦然無畏的樣子面對她,我說:“很抱歉打擾到您,我今天來找您,主要是爲了AM集團的股份,據我們的瞭解,您現在手上持有一部分AM集團的股份。”
現實有時候就是這樣的荒誕,無論我跟夏夫人,或者說夏家有多少的恩怨,但是面對利益,更可以說是面對我要有求於夏夫人的這一刻,我還是不得不擺出非常恭敬的態度,然後非常虔誠的跟夏夫人說話。
夏夫人聽到我的這些話,默了幾分鐘之後才說:“是有這麼回事,我拿我個人的錢買過一些,想要將來給我兒子娶媳婦的時候,做聘禮。”
我自動忽略了她後面說的那些關於夏天佑的信息,只是專注於她說確實有這麼一件事。
只要她承認她的手上的確有股份,那麼我的工作纔好開展。
我說:“那麼現在請問您願不願意將這些股票出售?”
這話其實是問的有些心急的,我看着夏夫人明顯有些變色的臉,就知道自己說的急了。不該這樣,我在心裡反省。
然後我盡力的補救說:“是這樣的,目前AM集團的情況想必您也是知道的,我們在盡力爭取股東的支持。不過考慮到您的情況,如果要您出席AM集團的股東大會,顯然是不行的,所以我纔想着,問問您,可不可以將這些股份出售?”
夏夫人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
她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少女,其實這些年雖說夏富纔是夏氏真正的掌舵人,可是夏夫人作爲妻子,還是曾經扶持過丈夫的妻子,她的見識並不比夏富差。
很快的,夏夫人就問我說:“如果我希望你來做我的委託人呢?”
我驚訝住。
心說這些人怎麼沒有一個按常理出牌的。
夏亦寒突然的給了我那麼多股份,已經很是令我意外,夏亦寒說的對小戶進行收購而不是規勸,也已經讓我長了見識,怎麼這會子到了夏夫人這裡,她又說出了我們完全沒有準備的方案。
我餘光看紀清,她也是完全傻住的模樣。
這種時候,我想要給陸暻年打電話商量已經是來不及,有時候有些事情,還是當機立斷來的好,所以我當下就拍板說:“沒問題,我可以做您的委託人,您的具體要求,跟我說一下可以嗎?”
夏夫人很公事公辦的說了她的要求。
也不外乎就是她不想露面,所以一切事情都是由我來處理,當然包括出席AM集團的股東會議。
來不及起草協議,我用手寫的方式寫了一份協議,最後我們兩個都在協議的下面簽了字。
我看着她毫不猶豫的簽下自己的名字,多少還有些不敢相信,要知道我此前幾次跟夏夫人的見面,沒有一次是愉快的,每一次都只能用爭鋒相對來形容。
這一次她突然給予我這麼大的信任,我想不管是誰,都會心中打鼓的吧。
難免我還是問了一句,“爲什麼您要選擇我來做您的代理人?”
比我有經驗有能力的職業經理人何其多,只要夏夫人願意,她想找什麼樣的沒有。而且現在這個時局,不可能只有我們一家找上夏夫人,想要收購AM集團的公司集團對夏夫人手裡的股票恐怕也是覬覦的,到時候,如果是那種特別精明的職業經理人,就能在這中間找到最有利的方案,讓夏夫人的利益最大化,而我顯然並不夠這個資格。
不是我看衰我自己,而是我對自己的能力其實還是很有自知自明的,而且我的導向這麼明確,就是要支持陸暻年。
夏夫人讓我當職業經理人,不可避免的就上了支持陸暻年的這條船,如果最後失敗,她又要怎麼辦?
爲什麼現在這麼多的股東態度搖擺不定呢,還不是都保持着一種觀望的態度,等着看到底誰纔是最後會獲勝的那一方,然後纔好支持誰,這樣就能獲得最大的利益。
人總是趨利的,這無可避免。
夏夫人這麼找就定下要站的隊伍,實在是有些冒險。
夏夫人對我的疑問,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我說過這些錢我是打算給未來的兒媳婦的,給你也算是應該。”
兒媳婦?!
我被這三個字震驚了下,想想夏天佑的樣子,真的是要噁心的吐出來,“您可別開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夏夫人卻不在多說,站起來,說:“今天就到這裡吧,我還要回去守着天佑呢。”
她剛纔的話好似晴空下吹過的風,過去了就沒有了。但是我卻還是有些擔心,看着她的背影好半天醒不過神來。
等夏夫人走了,這才扭頭看身邊的紀清問她說:“剛纔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啊?”
紀清笑着說:“恐怕是看着顧小姐你太漂亮,想要你給她去做兒媳婦呢。”
再一次聽到兒媳婦三個字,我只覺得毛骨悚然的。
紀清不知道我跟夏天佑的那些恩怨,這麼說情有可原,但是我心裡對夏天佑,那可真是恨到了極處,想想那個曾經綁架我,對我施暴的男人,我只覺得頭皮發麻。
我喃喃的跟紀清說:“希望這次的事情趕緊過去,然後我好把股份全部交還給夏夫人,沒道理我給她做代理人,忙前忙後不給聘金也就算了,還要當牛做馬的賣身吧。”
紀清呵呵笑起來,“顧小姐你真會開玩笑。”
我怎麼一點都不覺得是玩笑呢。
到這時也已經的夕陽西下了。
時間竟然過的如此的快,我跟紀清回到AM集團總部,在頂樓,碰到了一個個垂頭喪氣的同事。明明昨晚都是信心滿滿的人,今天卻都跟打了敗仗的公雞似的低垂着腦袋。
一問才知道,原來今天大家都有些出師不利。
都碰了壁。
那些股東各個難纏,哪裡是一句兩句話就能說的通的,而且我們給出的那些好處,聽說對方的公司也給出來差不多的好處,所以這些人都無動於衷,坐等着雙方加價,讓他們得到更多的利益。
有同事抱怨說:“都是修煉成精的老狐狸,根本就騙不了他們。”
都是AM集團的股東,何止是老狐狸這麼簡單,恐怕他們早已經想到陸暻年的人會找上門,現在的拒絕也不過是爲了逼陸暻年放血而已。
我招呼大家,“別那麼沮喪麼,人是鐵飯是鋼,大家都忙了一天了,我請大家去吃飯怎麼樣?”
太明白對於一個團隊來說,信心與團結代表着一切,現在陸暻年還沒有回來,我自己就有了一種我需要肩挑起大家信心來源的衝動。
聽到是我要請大家吃飯,衆人自然是沒有拒絕的。
一同出去吃飯。
有人提議去吃火鍋,纔剛說出來,就有同事打斷他說:“吃什麼火鍋,顧小姐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跟着咱們去路邊攤吃火鍋!”
這話怎麼說的我跟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似的。
我當然是不贊同的,吃火鍋就吃火鍋,怕什麼的。
於是一羣穿着定級制服的商務精英們,就這樣齊刷刷的擠進了似乎地板都是油膩膩的火鍋店。我們坐下來的時候還在討論,爲什麼好吃的火鍋店,都是這樣人非常多,然後感覺桌面地面都不是很乾淨的地方。
有同事笑着說:“那種特別高端上檔次的火鍋店,必然不好吃。”
這麼說也對,那些人少裝修好的火鍋店,有的味道的確是不錯的,但是總是少了那種吃火鍋的氣氛,讓人覺得不香吧。
這頓飯自然是吃的很愉快的。
經過了一天高強度的工作,能在晚飯的時候放鬆下來,紅紅火火的圍在一起吃火鍋,也算是一種另類的發泄了。
我習慣了照顧人的工作,並不那麼容易更改,所以當我給同事涮菜的時候,看到他們吃驚的表情倒是我有些不適應。
也正是這一頓飯的時間,讓我看清了,原來這些平時看起來高冷又嚴肅的金融人才,其實也有私底下胡鬧的一面,調侃起人來,半點都不留情,有時候說的我的瞠目結舌,原來他們損起人來,是這樣的。
吃完飯,大家原本的那種如喪考妣似的表情都散去了。
甚至有同事豪言壯語要明天拿下三百股東的話,我看着他們,心裡有些暖,有這些無論什麼時候都跟陸暻年一條心的人,對陸暻年來說,也是一種幸福吧。
當晚的會議,特別的怪異。
在陸暻年頂樓特別大氣上檔次的辦公室裡,圍坐着一羣散發着火鍋味道的人。
並且各個西裝筆挺,看起來在正經不過的了。
陸暻年晚上有應酬,回來的時候喝了酒。他的臉頰有些紅,我能看出他喝的不少。見到我,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給我煮杯咖啡,就要你親手煮的。”
這就是有些撒嬌了。
我左右看看,確定沒人聽見他這樣的軟語柔情之後,才點點頭麻利兒的去煮咖啡。
其實並不是我真的煮的比誰煮的好,而是我在網上查過咖啡的煮法,因爲對糖的嚴格把控,我特地買了麥芽糖來,放了麥芽糖在咖啡裡,所以我煮的味道與其他人的並不一樣。
很多時候,這種事情並不是靠天賦,而是靠用心,我想讓陸暻年喝的舒服又不那麼損傷健康,自然會比別人考慮的更多。
煮好咖啡,我進了陸暻年的辦公室。
自然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們都用一種類似於喜悅的目光看着我。
我將咖啡放在陸暻年的手邊,很疑惑的問他們:“是出了什麼事情嗎?”
陸暻年說:“聽說今天就你成功了?”
他的話裡帶着壓抑不住的驕傲感,好吧,他這麼說,好像我是乾的不錯。
我抿抿脣說:“是我的運氣好。”
原本打算謙虛的,結果紀清直接說:“纔不是,顧小姐今天跟夏夫人談協議的時候,筆芯都寫廢了兩隻。”
我發誓這是她誇張了。
夏夫人對自己的股份有要求,我想盡量滿足,但是又想着給陸暻年爭取到更大的利益。這樣一來,自然就會出現分歧,寫了改,改了寫,在所難免。
但是絕對沒有紀清說的那麼誇張,還兩根筆芯都寫廢了。
哪有啊。
不過嘛,我知道這樣的場合,他們說我乾的不錯,那就是乾的不錯吧,否認的多了,反而顯得虛僞,顯的假。
我沉默着笑笑,這件事情也就算是揭過去了。
然後大家開始說今天的經歷,跟我的感受一樣,那就是我們給出的方案太單一了,幾乎每個股東都有自己的想法,或出售或要提高分紅,雖然萬變不離其宗,但是手段表現形式卻是多種多樣的。
我們昨晚的準備顯然太過倉促。
針對新的問題,我們制定了新的對策,然後大家散會,明天再接再厲。
衆人走後,我扶着陸暻年去休息,他是真的喝多了,剛纔能強撐着主持完會議,已經很不易。
我放在他休息室的牀上,給他解了衣服脫下來,然後拿毛巾給他擦,這是個有潔癖的人,不洗乾淨了,連覺都睡不着,可他現在累的爬不起來的樣子,哪裡還有去洗澡的力氣,唯一我辦法就是我給擦。
我給他弄乾淨了之後,自己累的滿身大汗。
少不得自己去洗一下。
等我爬上牀的時候,真的是骨頭節子都要斷了。
上牀自動自發的滾進他懷裡,他抱着我,嘴脣親吻着我的額頭,他說:“顧夏,我今天真高興。”
我知道他說高興的點在哪裡,但是嘴上卻無法說,我自己也覺得自己棒棒噠,這是不是太不要臉了,所以我反着說:“都沒說服成功幾個人,你有什麼好高興的。”
他只是笑,整個人貼在我身上,酒後的嗓音,笑起來那聲音好聽極了,我在他這樣的笑聲中,心神盪漾。
如果能這樣一直下去,那該多好。
次日,我們還是馬不停蹄的工作。
我全天當然也是排的滿滿的,早上見了兩個股東,之所以昨天見了夏亦寒一個,今天能見兩個,原因極其簡單,那就是他們不願意。
那種冷淡的甚至是冷酷的拒絕,讓我發現,也許第一天我真的是運氣好罷了。
我正坐在茶樓裡盯着已經空掉的對面的位置頭疼,迎面走來兩個人,賀蓮城的到來已經讓我吃驚,更令我驚詫的是,賀蓮城的身邊走着方笙。
顯然,他們是爲着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