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遲疑。
陸駒跟顧佳芸,曾經是夫妻沒有錯,但是一場離婚大戰,早已經摺騰完了兩個人之間所有的情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如那些書裡說的,離婚了亦是朋友,至少我身邊的這些人都是沒有這樣的福氣的。離婚是一場傷筋動骨的征程,一旦上路,就難再回頭了。
只是此時的顧佳芸,不再是瘋瘋癲癲的,她少有的冷靜明白。
她抓着我低聲說:“夏夏,你是知道我的,那時候雖然追我的人不少,但是從一開始我就是跟着陸駒的,這麼多年了,真心愛過的,也只有他了。我不想孤孤單單的死在他不知道的角落裡,你跟他說說。如果他來,我感激你,如果他不來,那就是我的命了。”
顧佳芸看到如此透徹,倒讓我沒了話說。
我點點頭,如果這是我能爲這個曾經跟我糾纏了那麼久的姐姐能做的唯一的事情,我願意去嘗試。
“我可以轉告他,你的情況。你的身體也不要這麼悲觀,好好的配合治療,能好的。”
顧佳芸鬆開手,又躺回去。很平靜的說:“癌細胞已經轉移了,我現在治不過是傾家蕩產的花錢的。倒不如把這些錢都省下來給媽媽養老,我這條命本來就該在那場車禍後沒了,現在不過是撿來的時光。這些年家裡對你不好,從前我鬼迷心竅,對你做過很多過份的事情,看在我如今的樣子,你也就原諒我。從內心裡來說,我還是隻認你這個妹妹。並不認夏天佑那個弟弟的。”
她跟夏天佑可沒有什麼生養的關係,沒有相處過,就徹底的沒有感情。
我好長時間都說不出話來,顧佳芸從小就是很優秀的孩子,如果不是我媽的那種偏心跟虛榮心,也許她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植物人三年,她很少進食,都是靠着輸液體來維持營養的供應,這樣的情況最容易身體出問題,加上她醒來之後,想的事情太多了,用夏亦寒的話來說,就是自己找死。
我能理解顧佳芸的心情,這些年了,我看着她從萬衆矚目的校花系花,變成陸駒捧心捧月在追求的女人,然後盛大的婚禮嫁到陸家,當年她這個平民女子嫁入豪門的事情也曾一度傳爲佳話,是現代灰姑娘的典範。
大概一個人一直站在高並不是什麼好事情,比如顧家芸,她太高高在上了,無論是我媽口中的,還是因爲我這個妹妹對比的,她總是站在巔峰。所以後來陸駒的出軌,離婚,才能讓她一蹶不振,甚至把後半生都葬送在仇恨的情緒當中。
現在她終於能抽離出來。可是生命卻已到了盡頭。
顧佳芸說:“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像你一樣說斷就斷的。雖然我一直說你懦弱膽小,但是我也得承認,在離婚的這件事情上,你做的比我好。”
我搖搖頭,聲音一樣啞了,“我能說斷就斷,是因爲我什麼都沒有。”
我跟江哲年離婚的時候,我不過就是一個家庭主婦,甚至是心裡裝滿了愛情,單純的家庭主婦,我覺得自己的愛情受到了侵犯,所以毫不猶豫的離婚。但是顧佳芸不同,她跟陸駒的愛情裡,參合了太多的東西,愛情、利益、甚至名望,東西太多了,反而不單純。
顧佳芸看着我笑,“你現在什麼都有了。”
我還是搖頭,我還是什麼都沒有。
如果我想從陸暻年身上得到什麼,那麼最多的也就是感情。其他的,我什麼都不要,其實也什麼都不會給我。
顧佳芸突然皺起眉頭疼起來,我看着她嫺熟的從牀頭的櫃子裡拿出很多的藥就着水吃下去,那種大大的白的藥片,我看她吞嚥都是難題。
吃完藥她就昏昏欲睡了,我知道得癌症的人會很疼,疼到無法忍受。
顧佳芸此時不知道是什麼感受。
不過她睡了,我就不好在繼續留下去,走出來的時候,陸暻年就站在臥室門口等我,他高高大大的,站在這種老實的房子裡,顯得有些壓迫,看到我,他有些擔心。
“你有沒有事?”
我搖搖頭,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顧佳芸並沒有傷害我。
走出去的時候,我媽還是像剛纔那樣的坐着,見到我們要走,揮手說再見。陸暻年留了一張卡給她,“密碼是顧夏生日,你往後好自爲之。”
到底是養大了我,就算是再不來往,但是也不能看着她老無所依不是。
我媽今天特別的奇怪,給她錢了。她也不站起來拿,只是說:“放在桌上。”
陸暻年放下了,帶着我離開。
出門我總覺得不對,問陸暻年,“你看她那個樣子?”明顯的不對勁啊。
陸暻年開車,坦然說:“無論她有什麼問題,現在她不想讓你知道,你就裝作不知道。畢竟夏天佑的事情,對她打擊太大。她對你,不會在像從前一樣。”
也許是怕了,也許是別的什麼,反正,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言辭犀利的又打又罵。
我靜坐了一陣,跟陸暻年說了顧佳芸想要陸駒來的事情,現在這種事情不是我一個人的事,陸暻年馬上就要回am集團,跟陸駒的關係,最是微妙的時候。
陸暻年不在意的說:“我們的事情是我們的,跟顧佳芸無關,你給陸駒打電話,來不來?決定權在他。”
我點頭撥通了電話,說起來我有陸駒的號碼還在我有陸暻年的號碼之前。
陸駒接的不慢。
“夏夏?”他一直跟着顧佳芸叫自己夏夏,很多年都如此。
突然我就有點難過,曾經陸駒是我的姐夫來着,雖然不是個好姐夫,但是對我確實照顧。當初我要離婚沒有工作的時候,還是陸駒介紹我去了am。
沉下聲音說:“顧佳芸想見見你,她要死了。”
話要說的簡單明瞭,否則陸駒聽到顧佳芸的名字,說不定都會立刻撩電話。
陸駒沒有說話。
他那頭有人嬉笑的聲音,不是一個,是很多。我想起來現在還是過年期間,陸駒朋友多,袁圓又是個長袖善舞喜好交際的,他們不知道在哪裡聚會呢,我這時候打電話說這樣晦氣的事情,實在也是不應該。
然後我就飛快的說了抱歉。
“這是她拜託我的,她現在就在以前我家的那個房子裡,我的話帶到了,去不去,你自己決定。”
說完我就掛了電話。
陸暻年笑話我,“你心虛個什麼勁兒?”
我低頭,“你不明白。現在陸駒跟袁圓這麼好。我跟袁圓再怎麼說都是好朋友,我現在讓陸駒跟顧佳芸這樣有交際,不知道袁圓會怎麼想。”
“你們女人想的真多。”陸暻年就這麼一句話。
不是女人想得多,是我現在的身份,真真兒是尷尬到了極點。
我就一陣子沒注意而已,這會兒看車窗外,哪裡是回家的路,明明是出城的!我叫起來,“你這是要去哪裡啊?”
“看你這幾天心神不寧的。帶你去惠州泡溫泉。”陸暻年平鋪直敘的說。
我雖然感動他這樣的體貼,但是不行啊,孩子怎麼辦,還有醫院裡的林枷呢,一堆的事情等着呢。陸暻年一手開車,一手探過來揉我的頭,“孩子已經安排人也帶過來,林枷那個有陪護,用不到你操心。帶你去放鬆的。你可別在皺眉頭了。”
我明白女人天天哭喪着臉實在不好,可是沒辦法啊,我不知道別人遇到我這麼多的事情,能不能做到雲淡風輕的,反正我是做不到。
“醫生說,溫泉對我身上的皮膚恢復有好處,你就當是爲了我好不好?你也不想看到我身上一直這樣。”陸暻年說。
我這才放鬆下來。
他身上的皮膚真是我的心病,那些燒傷的痕跡,真是看一次,就讓我心疼一次。
事實證明,陸暻年的決策是對的,人泡在溫泉裡,確實能散去這段時間帶給我的壓力還有疲憊。
孩子們沒有來過這個地方,開心的像是在探險,兩個孩子在幼兒園都是學過游泳的,只是女兒學的差一點,還是在手臂上套了救生的氣囊,兒子那真是一猛子紮下去,把這裡當游泳池了。
溫泉飯店有很多,陸暻年選了私密性最好的一家,每棟別墅的後院都有自己的大大的溫泉池,池底裝了彩燈,看起來真是五光十的好看。
陸暻年坐在我身邊,他的手在看不見的地方遊蕩。
我瞪他,“孩子們都在呢。”
這人怎麼就能明目張膽的這樣呢。
陸暻年笑的愜意,一手從池邊拿過來酒,喝了一口然後壓過身來吻我。滿口的酒香。
孩子們已經開始歡呼捂眼睛了。
我推他,但是這溫泉泡的人渾身鬆散,我雖然在推他,可是手上並沒有多少力氣。而且他身上暖融融,溼滑滑的,推着感覺更曖昧了些。
“讓孩子知道爸爸媽媽很相愛,有什麼錯。”他的脣貼在我的皮膚上說。
溼溼熱熱的,水下的手更是放肆。
孩子們很有些自覺,都在水池的另一端玩耍,似乎對父母的親熱並沒有多少的驚奇。這也是陸暻年的功勞,他在當着孩子的面的時候,根本不在乎跟我保持距離,最喜歡粘着我,吻着我,跟怎麼都親熱不夠似的。
孩子們其實剛開始的時候對他這個突然加入生活中的父親還是有些陌生,但是他這樣跟我親近,孩子們很快也就接受了他的存在。
沒辦法,實在是存在感太高了。
最後我是被陸暻年抱回住的地方的。兩個孩子穿着小泳衣,小鴨子一樣的跟在陸暻年身後,好擔心的問:“爸爸爸爸,媽媽怎麼了?爲什麼不自己走路?”
“媽媽累了,沒有力氣。”陸暻年笑着解釋。
我埋頭在陸暻年的胸口,他的皮膚因爲燒傷的關係,其實比還完好的時候要滑嫩很多,新長出來的皮肉總是跟以前的不同。
“媽媽羞羞,我跟妹妹都沒有喊累。”
“爸爸,抱我。”女兒徹底跟着也要來爭寵。
陸暻年笑着跟女兒說:“寶貝你要讓讓媽媽,媽媽是爸爸的大寶貝呢。”
“可是媽媽說過長大了就不能讓抱了,爲什麼她都這麼大了,還要爸爸抱。”小孩子的問題一個接着一個。
陸暻年沒臉沒皮的說:“是這樣沒錯,可是媽媽剛纔太累了,我們應該體諒她。”
我咬了口陸暻年,真是丟死人了,居然在孩子們的眼前被他弄到連站都站不起來。
住的地方,孩子們的房間跟我們是相連的。但是中間還是有隔板,能聽到孩子們把酒店的牀當跳牀玩鬧的聲音。
我壓低音量跟陸暻年說,“都是你啦。”
陸暻年摟着我面對衛生間的鏡子,“你看看你多美。”
鏡子裡的我兩頰緋紅,簡直可以說是豔若桃花了。在溫泉裡被那樣,全身都紅的像蝦子,生下孩子之後,我的體重是恢復到從前的狀態,但是身材多少還是有些變化的。至少上圍是增加了罩杯。
此時只是裹着浴巾被他抱在鏡子前面,臉上沒有了少女時的懵懂純真,滿滿的都是少婦的風韻還有濃濃的豔。
是真的有些勾人。
陸暻年啞着嗓子說:“剛纔你舒服了,現在該輪到我了。”
說是帶我去放鬆的,結果就是我這一夜根本連牀都沒下過。而且還要顧忌着旁邊房間的孩子,當真是苦不堪言。
住到初七回程的時候,我在車上全程昏睡,連跟孩子說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回家繼續休養一天。
初八,陸暻年要去上班了。
這是他離開一年後第一次在集團露面,意義自然是非凡的。
我親手給打了領帶,他依舊穿了一身黑的修身手工西裝,長腿看起來無邊無際。領帶用了酒紅的,到底還是過年,身上總該有些喜氣。陸暻年的五官原本就無可挑剔,陸家的男人,沒有長的醜的,這麼多代都是美人娶進門的優化,醜不了。
這一年他在外漂泊。身上那種歲月沉澱的睿智更重,成熟的男人,是這世上最厲害的毒。
短短的頭髮,濃眉飛斜,眼睛不是那種明媚的大眼睛,是那種男人剛硬的眉眼,廓直的鼻子,薄薄的脣肉。
他似乎是爲了西裝而生的,穿上正裝的樣子,自帶着一種氣勢,一種震懾人心的力量,我看着他,雖然是最親密的人,但是卻還是減輕了呼吸,那是一種從內裡發出來的敬畏。
我想他到了集團,那些跟他不相識的人看到他,恐怕會被他震的話都說不出來。
孩子們排排坐在衣帽間的地毯上,仰望着陸暻年的樣子。
女兒滿臉花癡的說:“爸爸,你好帥。”
兒子問的比較實際,“我將來也能這樣嗎?”
陸暻年彎下腰來一人親一口,“謝謝你們的誇獎。”
女兒羞紅了臉。
兒子挺了挺小胸脯。
送他出門,我有些擔心,畢竟他已經離開了一年,現在回去,很多事情都是不好控制的。我原本是想跟着他的,但是他說現在我的身份確定了,就不能在當他的助理了。
陸家一直有規定。女人是不能參合到公司的管理當中去的。
陸夫人是個特例,可就算是她想插手也要通過陸駒,她自己從來都是沒有一點點的股份的。
大家族裡,有大家族的規矩。
陸暻年親我,揉揉我的眉心,“別那麼擔心。”
我點點頭,踮起腳尖吻他。粘粘糊糊的這麼多日子,現在要分開,雖然知道只是短暫的分離,可是這心底還是會覺得恍惚。
怕他一去不歸。
陸暻年淺淺笑,“傻瓜。”
他是能感覺到我的不安的。
看着他的車隊消失在眼前,我木然的轉身。
回到家裡還是有些魂不守舍的,孩子們要過來十五再送到幼兒園去,現在正在家裡翻天,上下跑着玩兒。
我看着他們出神。
過了沒多久,真的沒多久,最多就是一個半小時。
陸暻年來了電話,我驚的立刻接起來。“出來!”他說。
這是回來了?
我根本顧不上什麼就往外面跑,想着他這麼快回來,想來是陸駒他們早有準備,定是給了他下馬威了。
走到門口,他的車子果然在了。
不同於走的時候,前後都有車跟着,這次倒是孤零零的一輛回來了。
我心跳的厲害,打開車門上去問他,“他們怎麼欺負你了?”
要不是被欺負了,哪裡能回來的這麼快。
陸暻年抱着我坐在他的膝頭,讓司機開車,他臉上的表情也是怪怪的似乎在隱忍着什麼。
我怕他情緒失控,就沒再問了,而是靠在他的胸口,一下下的拍着,想讓他舒服一點。
車子開出去一陣,停下來,陸暻年抱着我要下車,我問:“去哪兒啊?”
“民政局。”
我也是傻了,順口問:“去哪裡幹嘛?”
陸暻年低頭就吻我,吻我的全身都沒力氣了,才說:“我今天必須轉正!”
“哈?”
我低頭看看身上的睡衣,欲哭無淚,怎麼能穿着這個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