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盒裡,端端正正地裝着兩方印章。印章的造型簡單到了極點,就是棱角分明的兩塊立方體。稀罕的地方在於,那兩方印章都是天然的紅色質地,色澤鮮明,不見一絲晦暗,看上去如天邊的彩雲一般耀眼。
“這是……”
兩個人心裡同時閃過一個相同的念頭,他們不約而同地伸出手去,各拿了一方印章在手上端詳。只見印章的六面都與他們最初看到的那面一樣,完全是鮮紅的顏色,只在個別地方有幾縷暗紅,反而使整枚印章看起來更顯層次感。
“大紅袍!”
“極品!”
高士新和蔡梅林驚呼起來,全然沒有了剛纔的那番淡定。
所謂大紅袍,當然不是指那種著名的茶葉,而是指雞血石的一個品種。雞血石是從辰砂礦中開採出來的一種天然石材,是紅色的硫化汞滲透到高嶺石或者地開石中形成的一種特殊形態,因其顏色鮮紅,像雞血一般,故得名爲雞血石。根據雞血石中硫化汞和其他成分的組合關係,可以分爲大紅袍、玻璃凍、田黃凍、藕粉凍、蛇皮凍等數十種類型,其中六面全紅的“大紅袍”是雞血石中的極品,而色澤鮮紅的又更是極品中的極品。
雞血石是我國特有的一種寶玉石,其開採的歷史可以一直追溯到唐朝。明朝初年,昌化雞血石被發現,把玩和收藏雞血石的風氣開始在文人墨客以及高官權貴中興盛起來。在那個年代,由於雞血石的儲量還比較大,尋常品質的雞血石是不太招人待見的,只有紅色佔到七八成以上的雞血石纔算是寶貝。李愚手上的這對雞血石,六面全紅,在當年也算是珍品了,不過還不到價值連城的地步。李愚從自己的藏品中把它選出來,也是覺得它不太惹眼,不至於引起外人的覬覦。
可李愚不清楚,從明朝初年到今天,已經過去了六百年,昌化的雞血石歷經多年開採,資源已經瀕臨枯竭。尤其是建國之初,文玩收藏被當成一種奢靡的生活方式,受到了壓抑,當地一些鄉鎮把雞血石坑當成普通的硫化汞礦,把雞血石用於提煉水銀,更是使雞血石的儲量大減。等到近年來收藏風氣開始重新興盛的時候,人們發現雞血石已經是一石難求了。據說某個工藝廠整整篩選了12000噸礦石,都未能找出一塊滿意的雞血石。
在這種情況下,在明朝時候爲人所不屑的一些含“血”量很低的石頭,也被挑出來當成了正宗雞血石。含血量能夠到30%就已經算是中檔貨色,到50%就屬精品了。至於說六面全紅,幾乎就是傳說中的存在,在一些博物館裡還有那麼一兩件,在文玩市場上是絕對看不到的。
也正因爲此,當李愚把這對大紅袍雞血石拿出來的時候,高士新和蔡梅林二人才會如此失態。
“老蔡,你看這色澤,應當是自然形成的吧?”
高士新低聲地對蔡梅林說道,用的詞非常委婉,其實是在提醒蔡梅林注意其中是否有詐。
用昌化石或者壽山石假造雞血石的方法,早在清末就已經出現了。造假的方法主要是用硫化汞染料對石頭進行侵染,加進一些樹脂使染料固化,看起來也是紅通通的一片,與真的雞血石沒有兩樣。當然,假的就是假的,稍有經驗的人就能夠識別出真僞來。李愚的這對雞血石,自然是真的,高士新也看不出什麼破綻。他所以這樣問,完全是因爲太過震撼了,簡直不敢相信。
蔡梅林不知從哪摸出一個放大鏡,對着印章的各面反覆看了又看,最後搖了搖頭,道:“我看不出什麼問題來,如果不是自然的顏色,表面上應當能看到樹脂的光澤,還會有一些細小的毛孔。但這塊石頭通體透亮,完全就是天然的形態。”
“如果沒問題,那……”高士新說到這裡,不再說下去了,因爲後面的話太過驚世駭俗,他怕李愚會承受不了。
蔡梅林轉過頭來,對李愚問道:“小李,這對印章,你打算賣多少錢?”
李愚搖了搖頭道:“蔡老闆,高老師知道的,我對古玩市場一點都不瞭解,所以也估不好價錢。您覺得這對印章能值多少呢?”
“這個……不好說。”蔡梅林縮了回去,死活不肯報價。
高士新明白蔡梅林的意思,如果換成其他的什麼賣主,蔡梅林恐怕就會試探性地報出一個低價,萬一對方不識貨,接受了這個低價,蔡梅林就算是撿着漏了。即便對方不認可這個低價,而是提出更高的價格,蔡梅林也有更多討價還價的餘地,可以最大限度地獲得利潤。
可是事關李愚,蔡梅林就有些不好意思了。畢竟李愚是高士新帶來的人,蔡梅林不知道高士新是什麼意思,當然不能太坑李愚了。但如果照市場的真實行情來報價,蔡梅林又覺得有點虧。他倒不是有多在意其中的差價,只是一種做生意養成的癖好而已。
高士新也是心裡與天人作戰。他對李愚的瞭解,又甚於蔡梅林。他知道,李愚的確是一個不太瞭解文玩行情的人,這對印章,高士新如果報個一兩百萬的價格,估計李愚也就出手了。而事實上,這對印章的價值起碼在千萬以上,如果放到拍賣會上,遇到有錢的主,拍出兩三千萬也完全可能。
報個低價,自己能夠獲得撿漏的喜悅,但有朝一日李愚知道真相之後,他高士新在李愚心目中的形象就徹底崩潰了。是要撿漏,還是要自己臉面,這是高士新爲難的地方。
想了好幾分鐘,高士新輕輕嘆了口氣,然後對李愚問道:“小李,我問你,你們想開藥膳館,還缺多少錢?”
李愚道:“許師嫂算過,大概需要50萬左右。不過,我覺得還是再多預備二三十萬,會更保險一點。”
高士新道:“這樣吧,這對印章,我不贊成你賣掉。我替蔡老闆做個主,讓蔡老闆借100萬給你開飯館,你呢,把這對印章放到蔡老闆這裡,作爲抵押。日後如果你還不起錢,或者有別的需要,必須變賣這對印章,再請蔡老闆把印章拿去拍賣。賣出來的錢扣除蔡老闆的部分,剩下的再交給你。你看如何?”
聽到高士新的話,蔡梅林眼眉動了一下,似乎想說點什麼,但終於又沒有說出來。他不明白高士新爲什麼要出這樣一個主意,而且不與他商量,就先說出來了。以蔡梅林的看法,借錢出去,而自己又得不到雞血石,這不明擺着是一件出力不討好的事情嗎?
李愚琢磨了一下,有些猜出高士新的意思了。以他原來的想法,這對印章能賣出60萬,他就非常滿意了。但聽高士新這樣一說,似乎這對印章的價值要遠遠高於100萬,現在這樣倉促出手,未免太吃虧了。高士新出的這個主意,相當於讓鴻寶齋做了一回當鋪,向李愚放100萬的貸款。由於可以先拿到錢,李愚就不用急於變賣印章了,而是可以多瞭解一下行情,將其賣出一個更好的價格。
想通了這一節,李愚心裡對高士新又生出了幾分崇敬。其實他是準備好讓高士新他們佔個便宜的,沒想到高士新居然沒有這種心思,而是真心實意地替他着想。自己與高士新不過是萍水相逢,高士新能夠做到這一點,實在是難能可貴。
“高老師這樣說,學生自然沒有意見,只不知道蔡老闆是什麼想法。”李愚把頭轉向蔡梅林,客氣地問道。
蔡梅林看了看高士新,沒好氣說道:“高老頭不是已經替我做主了嗎,我還能有什麼想法?”
高士新呵呵笑了起來,道:“老蔡,怎麼,你不樂意?”
“我還能不樂意嗎?”蔡梅林嗆聲道。換成誰,憑空被人強迫拿出100萬去扶貧,也是一件鬱悶的事情,蔡梅林不便直接反對高士新的意思,但發句牢騷總是可以的。
高士新笑道:“老蔡,咱們實話實說,小李這對大紅袍,如果沒有任何問題,起碼也得值1000萬吧?”
蔡梅林不吭聲,相當於默認了。倒是李愚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這對印章居然如此值錢。
高士新又道:“小李現在缺錢,急於出手。我分析,小李的心理價位,也就是一兩百萬的樣子,甚至可能更低,是不是這樣,小李?”
李愚點了點頭,確認高士新分析得對。
高士新道:“我們如果花個200萬把這對印章買下來,估計小李還會感謝咱們,而咱們呢,一轉手就是800萬甚至更多的利,這的確很有吸引力。老蔡,你說是不是?”
蔡梅林苦笑了,這種事情,怎麼能當着事主的面直接說出來呢?這個高老頭,還真是在象牙塔裡呆的時間太長了,變得迂腐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高士新不是這樣一個人,蔡梅林也不會與他成爲摯友,誰也不樂意自己的朋友是個斤斤計較的人精,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