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燙。
一塊醬香味十足的肋條排骨入嘴,骨肉分離的瞬間,燉的酥爛的排骨爆出柔滑的汁水,滑入肚中,瞬間口齒留香。高俅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世間還有如此美味?
很快,他的面前堆起了一小堆骨頭,都是一寸長短左右的肋條。十幾塊下肚,彷彿春日乏困的身體都活了過來,高俅暢快道:“倒酒,倒酒!”
李逵冷聲道:“沒有。”
不吃?
高俅覺得這輩子吃過的肉和麪前這一盆相比,都比不過。美食當前,還端着假清高,這是犯傻,他如此聰明伶俐,怎麼可能犯傻?不僅要吃,還要吃回本來。高俅氣得瞪眼道:“如此美食當前,怎麼可以沒酒?”
“要是沒酒你吃不下去飯,可以選擇不吃。”李逵道。
跟着蘇軾這麼多年,尤其是處處刻意模仿蘇軾的高俅,表面上看確實有給人一種豪爽的感覺。但囊中羞澀的高俅經常是假豪爽,他平常連喝酒的錢都沒有。
被李逵用話激了一下,他也不惱,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心中暗爽不已:“讓你拿話激我,我就有理由吃完之後才告訴你,你師祖找你,而且還是心情很不好的樣子。哈哈,想到李逵如同火油一般暴躁的脾氣,卻要在蘇軾面前忍氣吞聲捱罵,高俅就忍不住心中竊喜。”
他不生氣,反而挺高興。
不過高俅是個碎嘴子,也不是對誰都這樣,只有在他看來是熟人、自己人的時候纔會如此。李逵是蘇軾的徒孫,在高俅看來就是自己人。
高俅一連吐出三四根骨頭,抱怨道:“這肉也太差了吧?怎麼都是肋條骨?骨頭都快和肉一樣重了,多吃虧。改日哥哥帶你去坊市,買肥肉,能熬膏,還能煮了吃,多好。”
“肥肉能吃出這個味來?”
李逵鄙夷的瞥了一眼高俅,暗道:土鱉,肉店裡肋條骨竟然比豬頭肉還便宜,還用選?
肯定選肋條骨啊!
這是豬身上做排骨滋味最好的一個部位了。當然五花肉也很好,可要分怎麼做。紅燒肉是五花肉的華麗變身,但是蓮藕燉排骨,肯定得用最好的排骨不是?
一鍋米飯下去,李逵總算是吃飽了,咬着一根不知道從哪裡掰來的樹枝,大搖大擺的走到了高俅面前,問:“說吧,找我什麼事?”
“沒事不能來?”高俅心虛的耷拉下腦袋,沒來由的開始打嗝起來,忙不迭的連喝了幾口熱水,這才緩和了些。
李逵怎會相信,他就給王姨娘留了個住處的口信,高俅不問怎麼可能找得到他?瞪眼道:“我可沒有給你留地址,你能找來,肯定是受人所託。說吧,師祖有什麼事找我,好讓我有個準備。別說不知道,你敢說,我就敢耍賴不去,然後說你沒通知我,卻吃了一頓排骨。”
高俅愣住了,沒想到李逵如此混不吝,不耐煩的擺擺手道:“我哪知道學士找你什麼事?不過,學士聽說你早上沒有早讀,有點生氣,讓你回去給他老人家一個解釋?”
“假的吧!”
李逵無辜的瞪大了雙眼,他懷疑的湊近到了高俅的面前,沉着臉,低聲陰惻惻的問:“連小爺你都敢騙?學士這麼忙,怎麼會想起讓我去早讀?”
高俅咧嘴笑道:“他老人家最近不忙,前日不是喝酒去了嗎?”
高俅算是看出來了,李逵這小子脾氣很壞,可能出門在外已經收斂了不少,但平日在家鄉肯定是稱王稱霸的小魔頭,這傢伙即便學士對他有些許好奇之心,一旦洞悉了李逵的本質,必然會趕的遠遠的,再也不見。
之前的嫉妒之心頓時沒有了,反而是一種幸災樂禍的心情。
“我爲何要來騙你?不當吃不當穿的,還不如去集市上給人寫信賺些錢來的妥當。”高俅很憤慨,他根本就沒有想要騙李逵,只是因爲李逵太狂了,有點生氣,想要讓他吃點小虧,長點記性。至於能否吃一塹長一智,高俅並不看好李逵。
帶着不解的心思,李逵騎馬出城。
看來,秦文廣在穎州有朋友是真的,昨日就借來三匹馬,顯然對方真如秦廣文所說,是豪氣之人。
這讓高俅的心頭再次泛酸了起來,這傢伙就是個二代,他忽然有種明悟,他們並不是一路人。
高俅好笑的搖了搖頭,大搖大擺的揹着手,愜意的在午後的陽光下上街走了。
再次來到湖邊的小院,李逵的心境完全變了,忐忑之中帶着不安,他有種自己要掉坑裡去的擔憂。
果然,見到蘇軾的那一刻,笑臉沒有了,反而是一副嚴厲的凝視,看穿靈魂的那種眼神,讓李逵頭皮發麻。
李逵躬身施禮,雙手下垂站在邊上:“師祖!”
蘇軾裝着沒聽見,繼續看書。他要給李逵些許壓力,好讓李逵知道自己錯了。蘇軾覺得,李逵或許學問堪憂,但是眼界和手段頗爲老辣,尤其是年紀不大,是一個填補才學的最好時期。反正,蘇軾認定了李逵是可造之材,懶一點沒問題,有人管着他就好。要是李逵知道他昨日裡胡說八道,引起如此大的麻煩,非恨不得抽自己臉幾下清淨片刻。
他也是難,真要是一個蠢人,在蘇軾面前恐怕也就是見過一面而已,放下禮物就可以走人了。更別想請蘇軾出手幫忙推廣雪花鹽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畢竟連自己都看不起的人,怎麼可能盡心幫忙?所以,李逵琢磨後決定發揮一下本事,適可而止就可以了。沒想到,過頭了,被蘇軾盯上了。
這個結果,絕對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屬於那種挖坑把自己埋了,喊冤都沒處喊的錯誤。
而蘇軾找上李逵就更簡單了,蘇門都是集體學霸,蘇門在科舉,寫詩作詞方面的才華,絕對是大宋的一股洪流。屬於那種一門就能撐起一個時代文壇輝煌的存在。可是蘇門在施政上卻很一般,別看蘇門因爲蘇軾的原因被壓制了很多年。成員多半貶謫各地,可真要說施政才能,確實都不咋地。
很簡單的一個道理就是,感性思維造就了驚豔的文采,但是理性思維纔是老成持重的幹才。衝動之人,做不成一個好官,就這麼簡單。縱觀歷史,詩文出彩的官員,當官大都稀疏平常,就是這個道理。
好不容易看到一個李逵,讓蘇軾覺得是個可造之材,他能放過了?
李逵這小子行事如此懈怠,怎麼可能有好學問?
沒有好學問,怎麼可能中進士。
不中進士,怎麼能當官?
不當官如何將蘇門發揚光大?
別以爲蘇軾在看書,似乎沒有搭理李逵的意思。可視線的餘光還是偷偷打量李逵。可惜,李逵吃太飽,有點犯困。春天就是這樣,早晚天氣寒冷,卻能讓人精神振奮。但到了中午,氣溫回升,整個人都是懶洋洋的不想動彈。坐着無所事事的李逵瞪着眼開始犯困,他睡覺不閉眼,要是在學堂裡上課,僅憑這門絕技,就能做實了學渣的頭把交椅。
可憐,堂堂龍圖閣直學士,竟然眼睜睜的看着李逵長大了嘴巴,像極了一隻不知天高地厚的蛤蟆,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更要命的是,蘇軾之前還認爲李逵有成爲蘇門步入朝堂成爲國之幹臣爲的學子。忽然間,他有點後悔了,但後悔之後是憤怒。這貨難道不能認真一點嗎?
蘇軾瞪着眼都看到李逵的後槽牙了,這才引起李逵的注意,急忙捂住嘴,心說:“怎麼就打哈欠了,太不尊重人了。”
李逵急忙討饒道:“學生錯了。”
李逵覺得有必要提前讓蘇軾擬定推廣名單,然後立刻開始對雪花鹽的推廣,只要雪花鹽名氣起來之後,馬上溜之大吉纔是保命的好辦法。他在周元跟前讀書就已經痛苦萬分了,更不要說在蘇軾門下讀書。秦觀,黃庭堅等師伯都是難得一見的天才。就連周元,也是千軍萬馬科考大軍中殺出來的飽學之士。他心裡虛的都快尿頻尿急了,哪裡敢囂張?
就他的智力,在蘇軾面前表現出刻苦求學的品質會落到什麼好處?
老好人蘇軾馬上就會變身文壇大魔王,紛紛中碾壓李逵的智商,在地上摩擦,直到他萬念俱灰。
別以爲穿越是萬能的,在見識眼界上或許是這樣。可真要在智力上,能考取進士的人哪個是簡單之輩?
大宋三年舉辦一次掄才大典,上億人口,百萬學子下場競技。從縣學,到州學,數百個書院,加上京城的太學。能夠參加省試的學子就已經是千里挑一,能夠通過省試的那是萬里挑一。每次省試選拔六百貢生,參加皇帝舉辦的殿試。然後還會淘汰三百人。
也就是說,就算是獲得同進士身份的學子,也是千軍萬馬殺出來的才學卓絕之輩。至少全國統考前三百名的成績,已經是非常恐怖。李逵覺得自己在這些人面前學渣一點,沒什麼錯。自強不息,最終受傷的還是自己,何苦來哉?
更可怕的是,這三百人三年選拔一次,每次選拔都有不少參加過科舉的老生,甚至中過進士的考生,也會下場。比如說章惇,當年他羞愧於比自己的侄子考得還差,毅然放棄了進士身份,選擇下次再考。這才和蘇軾成爲同科進士。
用後世的考試來比較的話,就算科舉考試是一場人生的高考。但是不同的是,大宋的高考,是高中生,大學生,碩士博士生一起下場,然後按照成績來排名,還是三年舉辦一次的考試。
如此慘烈的競爭,李逵光想想就絕望。這不是沂水縣,也不是沂州,真要靠着肚子裡的真才實學,他能考中進士纔怪了……很可能苦讀也沒用,反而會受傷更重。
而且他找到了其他的門路,或許也能一步登天,進士身份……嘿嘿,皇帝可以特旨敕封進士噠,難道皇帝特賜的進士就不是進士了?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過程重要,但是結果更重要。最多也就是賜予的同進士身份有點丟人而已,但李逵不嫌棄啊!
他不過是個普通人,拿什麼和蘇軾比,人家光進士也不止考中了一次,而是兩次。一次是進士科,一次是制科。
當然制科和進士科不同,這是針對官員而設立的考試。蘇軾和蘇澈考中進士之後,並沒有做官,而是在太學之中學習。然後在下一次制科考試之中,大放異彩,蘇軾獲得第三等的好成績。制科成績分五等,第一第二等不過是虛設,只有第三等纔是有可能被獲得的成績,也就是說,制科第三等是最好的制科成績。且在大宋三百年國詐之間,獲得這個成績的也只有蘇軾一人,其他人都是第四、第五等。可以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至於李逵,呵呵,別多想了,這輩子都不可能在學問上被蘇軾認可。
說什麼三個月學完蒙學的天才,別逗了。人家十來歲就已經把經學都學完了,博覽羣書,甚至和他差不多年紀,十四五歲的時候,就認爲自己把天下能看的書已經看得差不多了。這僅僅是看書嗎?
錯了,不是。
而是告訴後人一個事實,博覽羣書,是指看過的書都就能記住,用一個很貼切的成語來形容就是——過目不忘。
李逵要傻成什麼樣,纔會在蘇軾面前賣弄他那點可憐的智商?
當然了,這很可能和蘇軾很閒有關係。
老老實實從書架上拿下一本《孟子》,臊眉耷眼的在迴廊下坐着誦讀起來:“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尊親之至,莫大乎以天下養。”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
而在沂水縣縣衙,周元驚奇的發現老師蘇軾竟然給他寫信了。
看着信封上的字,親切又熟悉,尤其是信封上的字跡的筆力遒勁且渾厚,更是讓他愛不釋手,周元心說:“真香!”
可是拆開信封,展開信紙,纔看了兩行,周元頓時氣地怒吼道:“李逵!你又鬧事!”
周元恨不得寫下一個大大的‘冤’字,跪在老師蘇軾的面前,哭訴道自己的冤情。李逵這小子,他根本就管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