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葆晟的眼裡,蘇軾和章惇沒什麼兩樣。
或許章惇曾經的地位更高一些,脾氣更加暴躁一些。
蘇軾或許會好很多。
但他們兩個人都有一樣的身份,文臣,高級文臣。章惇就不用說了,十年的副相,從三司使,一路做到參知政事,最後到樞密使。他在朝堂的身份和地位,已經是一個文臣能夠走到的盡頭了。唯獨少了一份宰相殊榮而已。
蘇軾雖然要比章惇差很多。
但他在武將面前的地位都是一樣的。
龍圖閣直學士的身份,足以把劉葆晟嚇破膽。
劉葆晟雖有女兒入宮,多年的丫鬟,眼瞅着要被擡舉成妾,少說也是妃子的前程。可他根本就沒有皇親國戚的那份目中無人的桀驁。還是把自己放在武將的位置上,面對文官的時候,矮人家一頭。這也是他對馬上要開始的一場會面,心中忐忑不已。
蘇軾啊!他一個文官要見我,不會是來找某的晦氣吧?
劉葆晟真的想多了。
當他看到蘇軾竟然在衙門的二堂降階站在堂前的那一刻,他的膝蓋骨都有發軟。直學士竟然會在二堂堂前迎接自己?
這不會是做夢吧?
官場規矩,迎接上官,出衙門大堂,開中門,以示上下尊卑之位。二堂迎接,是對同等級別的官員的尊重。不管是那種規格,劉葆晟都不認爲自己有資格享受。
他嚇得臉都慘白起來,邁着大步跑到蘇軾面前,陪着小心道:“使不得,學士,這可使不得,折煞劉某人了。”
“劉將軍,軾是有求於人,哪敢託大。還請劉將軍來堂上坐,請上座!”
如果貴賓一般,劉葆晟被簇擁着進入了主家。落座之後,劉葆晟當即表示:“學士,在下是粗人,有事,還請學士坦言告知。不過學士放心,但凡劉某能做到之事,絕無推脫。”
別看被蘇軾捧上了上座,下首還陪着章惇的兒子章授,要知道,在船上,章授坐着的時候,他都是在下首小心翼翼的陪客。這會兒功夫,倆人的位子調換了過來,讓劉葆晟非常難受。有種周遭涼颼颼的後怕,萬一這小子秋後算賬,豈不是要倒黴?
於是,劉葆晟把話說透,就等蘇軾開口。
蘇軾眉宇間的困擾下去了一些,開口道:“我穎州有兩個常平倉出了問題,但是州府衙門中又難以湊足足夠的人手去調換。不得已,聽聞劉將軍來穎州,軾厚顏向劉將軍討要一些親衛,好解我燃眉之急。”
劉葆晟這才坦然,心說:原來是要親衛。
你派個人來告知不就行了嗎?
非要勞師動衆的嚇唬人。一個將軍,還是一個品級不高的五品寧遠將軍,讓一個學士降階迎接,這真要是傳出去,還得了?
御史們恐怕也不會輕饒了他。
其實,大宋對將門是非常優待的,從薪俸上來說,將官的薪俸同品同級的情況下,將軍校尉要比文官多一個等級。比如說致果校尉的薪俸是80貫,職俸不算,比同等級的縣令要高20貫。這恰恰是州推官可以拿到的加銜薪俸。
而且,對軍隊將領的錯誤也大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是私德有虧,也不會揪住不放。
反倒是對御史對文官,恨不得所有的文官都是道德君子,稍微有點小錯,就集體討伐,已經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可唯獨有一樣,將門政治地位,絕不能觸動文官敏感的神經。
就像是狄青,他做將軍也好,做宣撫使也罷,甚至太尉,都不會讓文官覺得不妥。畢竟他的功績放在那裡,有目共睹,給一份足夠的殊榮也能彰顯朝廷的恩典。可仁宗皇帝任命狄青爲樞密使,這就是把狄青放在火上烤了。這必然會引起所有文官的敵對情緒,攻擊,陷害,甚至詆譭都會出現。
因爲樞密使是文官才能做的,武將做了樞密使,就是大逆不道,挖文官的祖墳了。
所以,面對蘇軾高規格的接待,劉葆晟渾身不舒服也就情有可原了。更何況,他下首作陪的還是個進士老爺,更可怕的是他爹叫章惇。
劉葆晟當即表示:“學士大可放心,我帶來的親衛有二百餘人,借二百人給學士驅使不成問題,我二女婿也有些粗淺的拳腳功夫,可爲學士做馬前卒。”
章授只是微微點頭,就讓劉葆晟鬆了一口氣。顯然,他還算有眼力,沒有在這件事上討價還價。不過程知節就不要來了,身份不合適:“程知節就算了,畢竟你身邊也需要人。”
“年前是致果校尉,如今是振武校尉,能爲學士驅使是他的福分,不算委屈。”劉葆晟極力巴結道。
章授微微蹙眉,他脾氣也不怎麼好,可是和他爹相比,簡直就是個好好先生。只不過他是文人,文人有文人的習慣,就算是拒絕人,也不會當面說。委婉的說出拒絕的話,這纔是文人的習慣。沒想到劉葆晟料錯了他的意思,心中暗道:粗魯的軍漢。
再次開口不免有些不悅:“劉將軍,你那女婿是淮陽軍校尉,應該是六品武官。而淮陽軍隸屬於京東東路宣撫司,在京西路出現替我世叔辦事,難免惹人閒話。”
“章官人說的極是,老朽剛纔失言了,還請公子,學士恕罪。”劉葆晟根本就不敢多待,匆忙找了個藉口:“學士,少卿讓李逵去我那裡將人帶來,在下剛來穎州,少不了安頓一些俗物,還請學士恕罪。”
“我送送將軍!”
蘇軾將姿態放得很低,劉葆晟的到來,幫了他的大忙。蘇軾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同時也沒有多少架子,更沒有門戶文武高低貴賤的想法。
可劉葆晟哪裡敢讓蘇軾送?
弓着腰,一步步往外退,一邊作揖不已:“學士留步,還請留步。”
蘇軾這才無奈,目送劉葆晟離開。
等到劉葆晟離開之後,蘇軾立刻讓高俅去喚推官徐讓。之前的事蘇軾故意裝糊塗,爲此,徐讓還老大不愉快,就算是上司派人來請他,他也是老大不樂意的情緒。
從官署來到後衙,發現還多了一個不認識的年輕人,有點摸不着頭腦,難道是州里來同僚了,不認識啊!
蘇軾沒等徐讓問,就先開口道:“徐兄,按照往年的規律,不足半月,穎州的糧價就要暴漲,不知徐推官有和良策?”
徐讓一輛懵懂,他狐疑的看向蘇軾,按照他對蘇軾的熟知,上司蘇軾是個不管事的甩手掌櫃,這時候問糧價,估計是怕到時候出亂子,被御史彈劾吧?
心中冷笑不已,徐讓陰惻惻的看向了章授,還以爲是蘇軾新請來的幕僚,推辭道:“不知這位是?”
“後學章授,辛未科僥倖中了二榜三十五名,如今是閒散人一個。”
和他老爹章惇一個德行,章授也有看不起人的毛病,說好聽點是自負,說難聽點是目中無人。他雖說自己是後學,卻故意將二榜說的錚錚響,好讓徐讓知道,他不是徐讓可以拿捏的小人物。
蘇軾也不在意。
反倒是徐讓鬧了個大紅臉,他這個快三百名的同進士,在章授面前一點優越感都沒有。彷彿啪啪啪被抽了一通耳光。
不過章授的自我介紹還是透露了不少信息。大宋官員中進士,而拒絕做官的人雖然不少,但也不太多。畢竟考中進士都不容易,而姓章,就讓徐讓想到那家人,章惇。
很少有一家子爺五個都考中進士的官宦人家,章惇一家子無疑是最讓人吃驚的一家子。
一門五進士,要不是章惇死活不讓三個兒子出仕,章家可能成爲大宋最爲耀眼的一個家族。徐讓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對方拿鼻孔看人,果然是有過人的本事。如果真是章惇的兒子,他真沒有地方可以輕視對方的資本。
於是,徐讓拱手問:“可是章學士家的公子?”
“排行老三。”
“久仰,久仰!”
章授也是一肚子氣,誰讓自己攤上了這麼一個爹?老大,老二,老三都中了進士,輪到老四,章惇還是想要養在家裡。這下子,連自家夫人都看不下去了,才讓章惇勉強同意小兒子出仕。
自己堂堂進士出身,卻連個一官半職都沒混上,專做跑腿的活,說出來都是一把淚。
徐讓這才放下了輕慢之心,對蘇軾拱手道:“想要平定糧價,首要就是控制穎州境內的常平倉。不過常平倉另外兩個倉監都和賈道全關係莫逆,很難保證他們是否有所交易。”
“其次懇請學士上報提舉常平司,懇請周圍州府調糧。”
“還有控制米鋪,限制每人每日購糧,防止有人囤積獲利。”
……
蘇軾嘆了一口氣,無奈道:“提舉常平司不可能了,我十日前上報的請求被否。奏請京城時間上來不及,至於限制購糧,不過是捨本逐末之法,也是被動之舉。如今,州府手中沒有控制糧食,之前本官雖有將常平義倉控制的想法,但是考慮到衙役一來人手不足;二來,衙役都是本鄉本土之人,難免會和賈道全等人有私下往來。如今我已經借到了人手,放心,比衙役好用,人數在兩百人上下。控制兩個糧倉應該錯錯有餘。”
“學士的意思是?”徐讓聽到這裡,哪裡不知道蘇軾的意圖。
蘇軾惡狠狠的咬牙道:“子曰:見義不爲,不勇也。軾雖是一介書生,但自問從不怯懦,本官決心和這些惡人鬥一鬥。”
徐讓聞之大喜,躬身道:“但請學士驅使……”
“好,就等徐兄這句話了。”蘇軾大喝道:“你帶齊人馬,將穎水,汝陰,兩處常平義倉控制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