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有錢。
因爲有權勢。
就應該爲非作歹?
這是哪國的道理?
這太不符合大宋的價值觀吶!
大宋宣揚都是儒家的一套,詩書傳家,耕讀傳教,宣揚聖人德行,底蘊自成一統。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惡之家,必有餘殃。這纔是每一個大宋財主應該恪守的傳家之道。突然冒出一個小子,指着他的鼻子說:“爾頗有家產,卻假惺惺裝好人,連欺壓良善,魚肉鄉里的惡名都沒有,某鄙視你!”
別說受過良好大宋文化薰陶的精英階層,就算是從小當成紈絝子弟培養,卻不學有術,自成一體的的高孝立都接受不了李逵的這種荒唐理論。
他覺得自己滿肚子的道理要說,要好好和李逵這廝掰扯清楚,他這麼做很危險,會釀成大錯,人生會走上彎路,人不應該爲了自己獲得快活而肆意妄爲,還要考慮名聲。重要的是,他希望李逵能迷途知返,放過他。
當然,李逵說的也很在理。
至少高孝立是動心的,做財主遠沒有當紈絝子弟開心,這是肯定的。人一旦不要了臉,快樂就能翻倍。他有錢,有地位,但是不能肆意妄爲,得小心翼翼的過着看似風光無限,卻如同被豬一樣圈養的生活,本來就憋屈不已。可有什麼辦法呢?
高孝立是將門子弟,在大宋,他得瑟不起來。
可面對李逵,高孝立說什麼也想不出自己應該這麼做的理由,他甚至非常反感李逵看他的那種輕蔑的眼神,自尊心作祟的高孝立卻冷嘲道:“如果我不答應呢?”
“簡單!”
李逵打了個手指,如同街頭的混混一般,根本就沒有讀書人的樣子和氣度,反而臉色陰沉,目光陰霾的對他道:“別看你平日裡小心謹慎,但我還真不信你是個安分的人。真要是往死裡查,就算是要不了你的命,也能把你折騰個半死。”
哼——高孝立覺得自己和李逵說話簡直多餘,他準備回莊子了。
可李逵還沒有說完,哪裡會讓高孝立就這麼回去?
當即冷笑道:“你猜,我在潁州城內傳播消息,就說大老爺要辦你,你覺得會有人來告狀嗎?或者更簡單一點,我那銅鑼,整日在你莊子周圍敲鑼打鼓,要尋找你作奸犯科的證據,你覺得自己有多大的把握躲過去?”
“再比如……”
“夠了!”高孝立臉色死灰,雙眼中壓抑着難以熄滅的怒火,他認爲自己應該很憤怒,而且現實也應該讓他憤怒,可是他卻憤怒不起來。
他之所以提高了音量,打斷李逵的目的很簡單,他想要知道,爲什麼自己這麼倒黴,李逵這蠻不講理的人爲什麼會盯上自己?
“爲什麼你就盯上了我?”
李逵爲之一愣,他似乎看到了高孝立目光中的委屈,不過憐憫這種心態,他是不會有的,至少不會放在高孝立的身上。
他突然咧嘴笑道:“因爲你最合適。”
“合適?”
高孝立都快瘋了,他被欺負,被恐嚇,連帶着還貼上一個特別有意義的標籤,他合適?
誰生來就合適被欺負?
誰生來就合適被恐嚇?
此時此刻,高孝立都想和所有人爲敵,他要做那個捅破天的人。可惜,李逵根本就不給他機會,反而用安慰的口吻告訴高孝立:“別看你有錢,別看你出身將門,別看你看着人多勢衆,但這些在小爺面前都沒用。我只要知道一條道理,欺負你我不會承擔任何不良後果就可以了。我這麼說,你似乎覺得會好受些?”
高孝立目光中閃着淚花,不是感動,他肯定不會感動,而是委屈,一肚子苦水連吐出來的機會都沒有的憋屈:“你這是安慰我?”
“沒錯。”
李逵很上道的點頭道,看高孝立的眼神有點讚許的味道,似乎再說,這小子開竅了。
可高孝立呢?
他都快氣炸了好不好,也不知道哪裡冒出來一個傻缺,指着他的腦殼說,爺們看得起你,爺們要欺負你,你小子認了吧!
高孝立能忍嗎?
絕對不能忍,不僅不能忍,而且還要給李逵一點顏色瞧瞧,殺人不至於,但是打折一條腿倒是可以辦到。
哈哈哈——
李逵見高孝立笑的有點失心瘋,擺明了是不樂意啊!但是他也不生氣,更不會氣餒,反而安慰道:“忍一忍,海闊天空,等到氣過之後,你纔會發現,幸虧自己忍住了。”
“你就不怕我魚死網破,你看看後面,我這莊子裡幾百莊丁,還有武師數十人,你認爲自己有把握全身而退。威脅我!在潁州,敢威脅我的人還沒有生出來呢!”
高孝立是驕傲的,也是有脾氣的人,他可不會被李逵的三言兩語給嚇倒,反而他要李逵爲自己的莽撞和愚蠢,付出足夠的代價。
李逵順手一指管家,對高孝立道:“你覺得他會背叛你嗎?”
管家卑賤的屈低了膝蓋,就差要着尾巴仰頭看着高孝立:“老爺!”
高孝立搖頭道:“他不敢!”
“不,他不敢是因爲風險和收益不成對比。”李逵搖頭道:“如果背叛你,不僅僅可以得到你所有的產業和財富,還有爵位官職,你看他會不會做出讓人瞠目結舌的事來?”
李逵說到這裡,顯得有點不耐煩,正色道:“這麼對你說吧!只要你不是造反,太爺我吃定你了!另外別以爲身後有幾百人就能嚇住小爺,實話告訴你,上一個和小爺這麼說話的人,被小爺用斧子給劈了,如今墳頭的草有三尺高。”
“你……你這個瘋子!”
張口敢說造反的人,即便是在環境寬恕的大宋,也沒有幾個。而李逵卻是其中之一,高孝立終於知道他惹了個什麼樣的災星。
他甚至連弄死李逵的想法都不敢有了,他知道,一旦他動手,李逵的反應絕對會讓他後悔。至於如何後悔,他而不得而知。
高孝立只能怒吼:“回去!”
說完,他扭頭就走,灰溜溜的回到了莊子裡。
而李逵卻砍柴,架起火堆,甚至還讓人去籌備了一些吃的魚肉,似乎有和高孝立長期扛下去的打算。高孝立在宅子後頭偷偷趴在木梯上,腦袋探過圍牆看個正着,差點沒氣背過氣去。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什麼李逵這樣的人也能混進文人圈子。
這廝壓根就不像是個讀書人。
李雲見高孝立回去了,頓時有些失望,同時心頭不安起來:“二哥,他不會帶人衝殺出來嗎?”
“他不敢!”
李逵篤定道。
李雲問:“我們要等幾天?”
“快則一兩天,慢則……要是三天之後他還不出來,只能回去了。”李逵也不敢說自己料事如神,但總覺得高孝立應該知道誰會對自己的貨場下手。真要是如此,就好辦了。
事實上,不用兩天,第二天清早,高孝立就帶着奴僕,坐着馬車出門了,路過李逵露宿了一晚上的大道邊上,坐在車上的高孝立居高臨下的問:“你是否捏住了我的把柄,所以才如此肆無忌憚?”
李逵茫然地搖頭道:“現在沒有,以後不知道會有沒有,但這些重要嗎?”
高孝立低頭沉吟,良久,才苦笑道:“確實不重要。不過李逵可否我們之間立下個君子協定,我大概猜到了誰會對你的貨場下手,只要你的損失找補回來,能不能不再煩我?”
“可以。”李逵不是政客,更不會崇尚用模棱兩可的話來搪塞,大隻能直言相告。
高孝立冷哼着放在車窗的簾布,馬車這才晃晃悠悠的繼續上路。
李雲好奇道:“二哥,怎麼回事?你們剛纔打了什麼機鋒?爲什麼我都挺不明白?”
“你不用聽明白,你只要知道,很快就有人會賠錢了。”
“二十萬貫,一文不少?”
“二十萬貫,不僅一文不少,還會有一個頂包認罪的倒黴蛋送到衙門。”
李逵說完,就將地上的刀插入腰間,晃晃悠悠的朝着潁州城而去。
而高孝立果如李逵說的那樣,去找給李逵賠錢的冤大頭。
他自己出錢不現實,也絕無可能。一來,他並沒有縱火,出錢等於是給人背鍋認罪,這事他不能幹;二來,高老爺這輩子都沒有吃過這麼大的悶虧,他從來只能往家裡兜錢,什麼時候會見他往外撒錢?
車行半日,隱約聽到樹林對面有呼喊聲傳來。
高孝立臉上露出一絲怨毒,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吏,竟然敢學他豢養數百莊丁,他想要幹什麼?
造反嗎?
而莊子內,長相頗有威儀的賈道全正在請客,不過他的兩個客人都不像是良善之輩,面相兇惡不說,還沒有什麼規矩的鬆垮垮的坐着,雙手光亮油膩,一頭肥羊只剩下了骨架,落在他們面前。賈道全還在勸酒:“兩位賢弟,滿飲此杯!”
“哥哥,你這不入流的倉監不做也罷,還不如和我等去做大買賣肆意快活!”
“二弟,甭說胡話,賈大哥是官人身份,豈能隨便就丟了?”
賈道全的管事匆匆趕來,低聲對賈道全道:“老爺,不好了,高老爺來了!”
賈道全放下手中的酒盞,眉頭微微蹙起來,心中狐疑道:“他來幹什麼?”